0449 代王出都,妖氛弥盛(1 / 1)

冠冕唐皇 衣冠正伦 1919 字 2个月前

代王离都之后,武氏诸王声势大张,但所做还仅仅只是侵占坊地为魏王武承嗣兴建新邸,时流整体遭受滋扰并不大。

真正令时局中人苦不堪言的,还是酷吏来俊臣的复起。前冬官尚书苏干以死抗刑,使得圣皇陛下震怒不已,再令来俊臣严推此案,一定要穷查隐恶。

来俊臣此人性格本就奸猾残忍,啖人性命为食,得此授命之后,自然大逞凶恶。其人先是抓捕苏干亲徒,不以罪实为凭,只以血脉为引,不久之后便又引出一个目标,那就是苏干同族的从子、时任扬州司马的苏瑰。

皇嗣旧封豫王时,苏瑰曾经担任豫王府官佐。来俊臣案引其人后,更直诬苏瑰于扬州私结前润州刺史、窦妃之父窦孝谌,号称要以江南为起事之基,以关西群贵为朝内策应,南北举兵而谋反!

此议一出,顿时举朝哗然。实在来俊臣所罗织的这个罪名太大了,一旦定罪论实,满朝之众只怕半数都要沦为逆党!

所以在来俊臣上奏之后,圣皇陛下也即刻降敕责令来俊臣专案专问,不得虚议大罪、使朝士惊恐自疑。敕书虽有训责之语,但同时也督令有司即刻派遣使者,南下扬州提捕扬州司马苏瑰并年初已经被流放岭南的窦妃之父窦孝谌。

受到训诫之后,来俊臣虽然不敢再狂论大罪,但办案的步骤却并没有因此放缓。先后案引褒国公段瓒以及蒋国公之子屈突诠,这二者分别是凌烟阁功臣段志玄与屈突通的后人,当然也都是关陇勋贵的成员。

除此之外,甚至就连前宰相、曾任相王府长史,已经被流放象州数年之久的王德真都被一并引入案中,朝廷再着刑吏南下捕引流人。

来俊臣一系列的推案手段,诚是令人眼花缭乱,给时局中人所带来的惶恐也是无以复加。因为其人所推问追查,已经不独限于当时当下,久追前事,惟求进行更大范围的牵连。

如此弄刑审问,使得其人之恐怖更甚于早年,骄狂也是胜出早年数倍,坊中传言甚至私下里常与党徒戏论:“政事堂诸公,是我案侧豚犬,凌烟阁群贵,是我足下阶梯!”

当然,这番狂言究竟是不是来俊臣所说的还有待商榷,但其狂恶行径则是有目共睹。入刑者诉冤无门、在事者噤若寒蝉,事外之人则就唯恐避之不及。

早朝后,狄仁杰也不归衙堂,直往端门行去。他所就事司宾寺日常事务很少,这对于专乐养尊处优的人而言,自然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但对狄仁杰这种颇具事才以及事功之心的人而言,这样的清闲日子便是虚度光阴,让人心里有种无从排遣的屈气之感。

当行至端门的时候,道左一人发声呼喊,狄仁杰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纪五十出头的南衙将官。其人名为权善才,官居右玉钤卫大将军。

“狄公请留步!”

权善才唤住狄仁杰后便匆匆行上前来,先作抱拳施礼,然后便询问道:“不知狄公将要何往?若无急情在身,坊里阎少卿家中设宴,某亦将往,狄公可愿同行?”

狄仁杰先向权善才颔首回礼,然后才有些为难的说道:“虽然闲身,但仓促之间无备礼货,大将军且自往,择日我再登门专访阎少卿。”

权善才闻言后更近一步,口中则叹息道:“言是宴请故交,但当此时机,又哪有什么俗礼计较。狄公端正立朝,不乏良谋能够教人。愚等久不聆教,也多怀念狄公良言。既然无事在身,不妨同去。”

见权善才言辞恳切,狄仁杰想了想之后,便点头表示同行。权善才见状也是面露喜色,抬手虚引,示意狄仁杰先行,待过了天津桥后,更是亲自将狄仁杰扶上坐骑,姿态可谓是颇为恭谨。

虽然时下两人势位有差,权善才身为南衙大将,品秩要高过狄仁杰四品通贵。但一则狄仁杰旧为宰辅,资望深厚,二则天皇仪凤年间,狄仁杰对权善才有救命之恩,所以在狄仁杰面前,权善才从不以势位高低,始终持礼恭谨。

他们今日要造访的乃是司卫少卿阎知微,当两人登邸时,门仆向门内唱名,不多久,阎知微便与数名宾客匆匆出迎,将这两人迎至中堂。

此时阎氏中堂里,宾客已经不少,且绝大多数都是出身关陇的时流。

阎氏也是关陇中的名门,阎知微的祖父阎立德与叔父阎立本都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外孙,同时也都是太宗贞观时的名臣,因此往来联谊也多关陇门户。

同样出身关陇的权善才在入堂之后,自有故旧入前寒暄。狄仁杰立朝年久,与在堂一众宾客们自然也不陌生,只是彼此闲谈起来,便能明显感觉到态度有些疏远,仿佛自己是一个无端闯入的闲人。

对于这一点,狄仁杰也不在意,关西人家尚门谊姻故,这种做派也不是短时。狄仁杰之所以登门,也不是看这些人的面子,一则是权善才的恳切邀请,二则也是因为听说阎氏近来有涉刑案,想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他与阎知微关系马马虎虎,但旧年入事,曾受阎立本的赏识提携,故人之后落难,于情于理都不好置身事外。

时间又过去大半个时辰,陆续还有宾客登门,狄仁杰见状后,心中不免多存狐疑。当下这个时节,时局各家闭门自守犹嫌不足,阎氏已有故旧入案罗网,怎么还不作避嫌的铺张这样的场面?

他这里正疑惑之际,突然外堂里传来喧闹声、当中似乎还隐隐夹杂着女子哭喊声,有宾客好奇之下步出中堂向外张望。

狄仁杰虽然不便起身打量,但通过中堂的窗户看到有一批阎氏家奴簇拥着一驾马车,绕过中堂,直往内堂行去。

又过了一会儿,主人阎知微才登堂礼见宾客,其人神情有些复杂,先向在堂众人环施一礼,然后才一脸感慨的说道:“今日礼请诸位亲友入府做客,是有一桩门私闲事,希望在堂诸宾客能做一见证……”

随着阎知微的讲述,众人才知道其家今日设宴的真实目的,原来是庭中有女子配于宇文氏,要在今日和离断亲,所以才遍请亲友来做见证。

可是听到阎知微讲述完毕后,在堂诸众却都纷纷色变。原来阎氏和离的对象,乃是贞观朝宰相宇文节后人。

尽管阎知微言辞中多述两家和离的原因,但众人都知道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家近来涉入逆案,阎知微担心遭受牵连,所以才作此决定。

片刻后,堂中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关陇时流本就喜欢彼此联姻来巩固情谊,所以今日到场的宾客,特别是那些出身关陇的人家,彼此间多多少少是有些亲戚关系。

当听到阎知微恐于刑卒迫害,竟然选择了断亲事、划清界限,在场众人心情可想而知。

已经不乏人抬眼怒视站在主席位置的阎知微,但更多的人则是黯然不语,阎氏当下所面对的困境,他们或是正在经历,或是将要经历,扪心自问,若以保全家业计,他们也难有更好的打算。

但终究还是有人忍耐不住,在阎知微讲述完毕后,权善才已经推案而起,怒声道:“尔辈门私家丑,何须滋扰时流诸君!难道先人故事所积的情谊,是要用在这种场合亏空败坏?”

听到权善才如此斥问,阎知微眼眶顿时赤红,行下堂来站在权善才面前深作一礼,语调也略存哽咽:“但有一二谋善的余地,晚辈何至于作此丑计。权大将军壮言鞭我,请问可有良计能够授我?”

权善才听到这话,不免语竭,片刻后只是顿足一叹,沉声道:“只是你两家私事罢了,何至于惊扰半城,使人噱笑!”

说完后,他便举步行出阎氏中堂。在场其他宾客见状后,也不乏人不辞而别,羞于再留堂上。

狄仁杰本来就是被权善才请来,见状后当然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同样也是跟随众人一起行出阎氏家门,回头看一眼站在中堂廊下目送宾客、有些失魂落魄的阎知微,心中也是忍不住长作叹息。

权善才在离开阎氏家门后,也并没有即刻离开,只是等着狄仁杰行出,又上前将狄仁杰扶上坐骑,双方连辔行出坊居。

“我本以为阎少卿宴请亲友,是想谋论良计、循情搭救,却不想是要作此丑事!冒昧相请狄公见证这一有污视听的小人行径,真是抱歉!”

行途中,权善才一脸惭愧的对狄仁杰说道。

狄仁杰闻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低声道:“妖氛张扬于时,人纵有笃礼守规之心,却不知何处能得从容安定。阎少卿此举,也是无奈居多,只是可惜了这一份先人遗留的荫泽。”

权善才低头策马闷行,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轻叹道:“旧时觉得代王恃宠骄盛,不足与论。但代王新离京畿,畿内便妖氛弥盛,才知代王勇壮于时,真的是可贵!若代王仍在畿内,诸王安敢伸张,酷吏怕也不敢如此凶横……”

狄仁杰听到这话,眸光微微一闪,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抬眼看了看权善才,然后便也循着其人视线所指,往洛南方向的天空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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