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仪向韩耀问计,韩耀侃侃而谈,阳公量不敢自专,先安顿韩耀在自家暂歇,然后赶紧跑去禀报公孙康。
这时候公孙度虽然未死,也已在弥留状态啦,根本不可能视事,辽东真正的首领乃是嗣子公孙康。不过公孙康秉承传统的孝道,得在父亲榻前伺候,所以对于抵御幽州军的问题,只是定下了一个总的方针而已,具体细务,全都委任给了阳仪。
换言之,若要改变原本拒大辽水而守的既定方略,终究还得公孙康点头才成。
可是阳仪把韩耀的计策向公孙康一说,公孙康也含糊。这位公孙宗赐公子,论军事能力远在阳公量之上,可是一方面也被那“十万”的虚言给吓着了,另方面他这些天衣不解带,侍奉其父,可惜老爹总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导致自己长期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利钝得失。无奈之下,只好——“且召百僚商议。”
把公孙家的主要谋士、武将全都招呼到一起,阳仪先通报了一番前线形势,然后复述韩耀所言。他没提是谁给出的主意,估计真要说了,直接就有一半人举手表示反对——一介寒儒,也敢言事?不管正确与否,若是听了他的,定然有损我等豪强、老吏的脸面啊!
韩耀的建议,是干脆放弃大辽水防线,全面收缩,固守襄平城与首山,呈犄角呼应之势,并且尽迁大辽水东岸的百姓。焚毁存粮。坚壁清野。幽州军远来。运道漫长,多深入辽东一里,损耗就要大过一分,到时候前有坚城,后无粮秣,兵马越多,则退得越快。
这条计策,其实有点儿象原本历史上郑度劝刘璋坚壁清野以破刘备。当时刘备才刚攻陷雒城。前锋直指成都,刘璋大惊失色,郑度趁机就说:“今刘备虽攻城夺地,然兵不甚多,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不如尽驱巴西梓潼民,过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尽皆烧除,深沟高垒。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彼兵自走。我乘虚击之,备可擒也。”
据说刘备听说了此事,“恶之”,非常憎恶郑度的献计,言下之意,他觉得刘璋真要是听了郑度的话,自己就危险啦。还好法正安慰他:“终不能用,无可忧也。”你放心吧,刘季玉不会听的啦。
可是倘若这两次献计发生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后人得以对比,立刻就能瞧出差别来了。首先,郑度请刘璋坚壁清野的前提是刘备“兵不甚多,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一方面刘备只带了一万荆州兵入川,其余兵马都是在白水关所挟持的蜀军,还不可能彻底为其所用,另方面刘备是从北往南打,没有稳固的后方根据地,所以军需粮草要被迫临时从地方上征调。总而言之,刘备瞧着是个庞然大物,其实后劲儿不足,很容易把他耗死。
如今的是勋则不同,粮道虽然漫长,终究是有后方基地的,即便幽州的粮食吃光了,他还能想办法从青、登甚至从冀、瀛去调,哪儿那么容易消耗干净啊?而且是勋所部全是幽州兵,没多少本地挟裹之众,跟后来的刘备也无可相比。
坚壁清野只是弱敌的手段,想要彻底击垮敌人,还得靠最后打一仗,这正是郑度所言“我乘虚击之,备可擒也”。因为刘备没有稳固的后方基地,如同袋中之鼠,倘若粮尽一退,蜀军从后追杀,便可轻松将其擒获。只要刘备被拿下了,那从东方杀来的诸葛亮、赵云、张飞等部,还用得着担心吗?
而是勋呢?他即便吃了败仗,也大可以一路逃回幽州去,辽东军没有实力直接追杀到去他的老家。况且,即便擒获了是勋,或许可以暂时消解眼前的危机,但跟曹家的仇就结大了呀,曹操迟早还得派兵来打。
这么一比较,二策之高下立判。
当然啦,韩耀要是就这几句话,那是无法取信于阳仪的,他必须在细节上再多多描画,显得这条计策对辽东绝对有利。韩耀说啦,敌军众,我军寡,大辽水畔又无险要,分兵而守,很容易被各个击破。收缩以后就不同了,把主力凝聚成襄平和首山两个拳头,可以凭藉城池和天险,相互策应,幽州军就没那么容易取胜啦。然后辽东军再可派出小队去抄掠敌军的粮道——你后方基地再稳固,粮秣再充足,合着不可能空运过来吧,只要运路一断,是勋必退无疑。
纸面上这么一谋划,听上去就比较靠谱了。只是也只能哄哄完全不通军事的阳仪,和头脑昏沉的公孙康而已,根本瞒不过与会的某些人——比方说逄纪。
逄元图心说这是谁给出的馊主意啊?你以为坚壁清野是好策略吗?那是被逼急了不得不为的下策啊,辽东真要走了这步棋,就算一时逼退是勋,腹心之地也必荒芜,恐怕好几年都无法重振,是勋回去稍加整顿,再度杀来,你们恐怕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再说了,从大辽水直到襄平,大片平原,道路纵横,你知道人家粮草从哪条道上运送啊,那么容易断其粮道?派出去兵多了,便易为敌所探知,起不到袭粮的作用;派出去兵少了,必然被敌军各个击破。
不过算了,逄纪本来屁股就不是坐在辽东这边儿的,公孙家越是自乱阵脚,他心里倒越是欢喜。所以虽然瞧出来那么多漏洞,他偏偏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还有一个人听着觉得不对,那就是公孙度的同族兄弟公孙模,在辽东也算数一数二的上将。只可惜此人长于调度,却拙于言辞,虽然站出来表示反对,但是啰啰嗦嗦的,对于其中破绽总也分说不清楚。阳仪听着头大,干脆就问:“若依旧计,卿可保固守阳隧否?”
这公孙模可不敢拍胸脯打保票了,他原本信心满满,问题被阳仪一张嘴就是“十万”给吓着了。当下追问道:“敌果十万,确实否?”阳仪点头:“确实。”人家刚从前线跑回来,说的还会有假吗?
阳公量权重,公孙模也不敢跟他正面叫板——而且即便叫板,论口舌也根本说不过啊——只好踢皮球:“元图智谋之士,以为若何?”
逄纪心说我不打算发言啊,你们还偏要来问,只好含糊其辞:“似亦有理,然细节还需斟酌。”
其他那些不懂军事的,一听逄纪“基本肯定”了坚壁清野之策,再瞧瞧阳仪的态度,似乎也挺倾向这一方略,于是纷纷附和。要说搞政治斗争,逄元图实在是一把好手,出仕辽东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跟同僚们把关系打得异常亲密。辽东上下,除了一个半死的公孙度始终疑忌他以外,别人都当他确为真心降顺呢。
大家都琢磨,就算逄纪心怀故主,那我公孙家跟对面的是勋,全都是他的仇人,我们还愿意收留他,是勋可不知道对他会是何种态度,他总不会帮是勋来谋算我们吧。可对于逄纪来说,公孙家是第一仇敌,而且是有机会倾覆之以报袁氏之仇的;曹家虽然也是仇人,问题是勋并不能代表曹家,即便帮忙公孙家打败甚至杀死了是勋,也不能算是为故主报仇了。况且曹家那么大,想要颠覆是难上加难啊,最佳途径便是先协助曹家覆灭了公孙氏,然后再以此功仕之于曹,继续“无间道”的生涯,以待时机。
眼瞧着众人纷纷表示收缩防线,坚壁清野好,公孙康就待照准。公孙模思来想去,还是咬着牙劝谏道:“此计虽佳,但恐幽州军入平之后,其粮道不易抄掠。或可以海舟载兵,以断其后。”辽西走廊那块儿狭窄,就一条道,咱们用船运兵,去那儿抄幽州军粮道,还比较靠谱一点儿。
阳仪注目逄纪:“元图以为如何?”
逄纪微微点头:“是亦可行。”这要真得手了,确实会对幽州军造成挺大损害,可问题是勋要是这点儿防备都没有,真让人抄了后路,那也怪不得我不出手帮他啦。
辽东就此定计,放弃辽隧,迁民焚粮,全面收缩。阳仪禀告过公孙康,把韩耀收入门下为客,并使其参军事。
这就是是勋进军大辽水西岸之际,所面对的敌情态势,倒唬得他一个激灵,当即召诸葛亮、阎柔过来商议,三个人智力值加起来稳稳过二百五了,问题还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是勋确实是把韩耀撒回辽东,尝试搅乱敌方来着,问题韩耀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够彻底改变辽东的既定方针,这是是勋完全想不到的——阳仪之无能、公孙康之昏头、公孙模之不敢极言、逄纪之暗行诡道,得这些条件全都加在一起,才能形成此等局面,是勋又不是神,身在局中,哪儿能算得清呢?
不过么,他也不可能因为担心落入陷阱,就一直跟大辽水西岸呆着,不敢渡河。等到各方面哨探反复侦察归来,所得的结论全都一致,是勋只好一咬牙关——“且渡。”即以大批新造的木筏,与搜集到的少量船只,在大辽水上各相隔五里,分三个地点横渡。随即便无惊无险地,开进了辽隧城中。
再往前方哨探,得到的消息是,辽东军全面收缩,坚壁清野,主力固守襄平和首山。是勋大喜,心说这一定是因为公孙度死了,内部混乱所致——“天夺其魄,不必三月,吾必可取全辽也!”
正在得意之际,突然急马来报:“辽东兵使大舟载兵,抄我之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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