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同鸭讲(1 / 1)

宁青青正在努力壮大她的菌丝。

她十分专注,心神尽数投到了土层之下。

便在这时,变故陡然袭来!

周遭的土壤不翼而飞,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感觉身体一轻,轻飘飘被人从土里抓了出来,整个落进了干燥灼热的空气里,风一吹,她下意识地缩成一团,防着水分流失。

“没看到我留给你的信……”

还是那个漂亮至极的男人。他又来采蘑菇了!

这个家伙出尔反尔,好生无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划过她遍布魔纹的身体之后,瞳仁倏地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她仰起脑袋,与他看了个对眼。

他的身体非常烫,热息和冷香奇怪地交织在一起,向她袭来。

她眨了眨眼睛,试探着,轻轻嗅了下,然后开始后知后觉地回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说什么来着?

他给她的信……信什么?

信息素?唔,一定是信息素。很强势,很有侵略性,也很诱惑的味道,没错了,是带着繁殖气息的信息素。

原来蘑菇也可以授粉吗?她原本以为只有植物才会那样。

她再细细一嗅,发现味道闻起来似乎还不错,冷香中,隐隐还能辨识出些别的信息,比如强大的力量以及广阔的领地?

她弯了弯眸子,趁他愣怔不动时,凑上去深吸了一口气。

她比他矮很多,俯身时,鼻子碰在他的胸膛上,很坚硬结实的胸膛。他的身材健康强壮,结合了他的信息素,后代一定更加容易存活下来。

于是宁青青毫不客气地开始攫取他身上的冷香。

谢无妄瞳仁微缩,身体僵滞。

看见魔纹的霎那,体内的九炎极火本能地想要涌出,荡尽这胆敢在他面前现身的魑魅。

若换作旁人沾了魔息,此刻已化成一簇焰尘。

但面前的人是她。他冷静了下来,敛去烈焰和杀意。

此刻也顾不得与她掰扯那些情爱痴缠,正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便见这个小小软软的人儿向他倾倒过来,伏在了他的胸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心跳都漏下了。

她在屋中那些挣扎,都是真的。她快要死了,不想让自己看到她入魔的狼狈模样,于是把身体藏进了土里。

他误会她了。方才她强忍痛苦冲着他笑,却被他残酷地训斥了一通。

这般想着,胸口隐隐发闷。

她的身体又轻又软,但这么伏在他胸前,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小山,压得他有一点呼吸不畅。他这样待她,她竟还能黏上来依偎到他怀中,想来是认定自己必死无疑,忍不住最后亲近他一番。

念头一闪而过时,冷硬的心脏上极短暂地划过一缕带着甜蜜的隐痛。

他瞳仁微缩,视线往下,顺着宽大的领口望进去,一眼便能看到她脊背上蜿蜒的魔纹。

原本细滑如脂、白皙似玉的肌肤,此刻枯萎灰黑,被一道道狰狞魔纹占据,藏在袖中的胳膊细了许多,整个人瘦骨嶙峋,异常可怜。

她在艰难地深呼吸。

他抬起手,虚虚拢在她的后背,一时不敢惊动她,怕她疼痛。

这般小小软软地伏在身前,着实惹人怜惜。

他,其实从未想过余生没有她会是什么样子。她是他的,他满意这个妻子,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他已是睥睨天下的王者,在他强势的掌控之下,如何能存在意料外的失去?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想将胸腔正中那股难言的灼闷呼出体外。

“夫人……”声音低沉温存,像是害怕惊扰到她,“别怕,没事了。让我看看你。”

幸好他及时回来了。

宁青青没在听他说话。她深深吸了几口他的‘信息素’之后,心满意足地把头转开,尝试着喷孢子。

——交换信息素当然为了繁殖啊,要不然呢?

她用力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尝试着从身体深处调动古老原始的韵律……她并不知道喷吐孢子的细节,但她知道这是一种本能,而且非常愉悦。

她使出了生孩子的力气。

失败了。接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半点成功的迹象。

没能喷出孢子,一点儿也不愉快,身体仿佛被掏空。

这时节,她自然没有心情理会低等生物在说什么。

谢无妄个子高,自上往下望去,只知她微微颤抖着,将头别到了另一旁。

哀凄、痛楚、不堪。

细瘦的骨骼在不断战栗,显然心绪动荡得十分激烈。

他知道,他这一回把她伤得狠了。在她最痛苦绝望的时候,他却对他说了最冰冷无情的话。

他抬手握住她的双肩,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想要安抚一二。

薄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前每次安抚她时,总是伴随着些许情爱诱惑。他对自己了解甚深,知晓怎样充分利用自身的优势来轻易达成目的,从前,也确实无往不利。

但眼前的场面,连他也觉得稍微有些棘手了。

他有些无法想象,此刻她究竟多么痛苦煎熬。他从未试过感同身受,从未站在旁人的立场去体会对方的心情,他只需要发出命令,旁人也只需要无条件遵从。

他蹙了眉,望着她娇小的身躯,一时无言。

宁青青此刻倒是一点也不痛苦,没能成功喷出孢子,她心中满是失望郁闷——不能繁殖,把她从土里捉出来做什么?

正是不爽时,他竟还用一双滚烫的手碰她。

蘑菇喜阴,最怕高温了。他这么一碰她,漂亮的面孔和迷人的冷香带来的好感灰飞烟灭,只余嫌弃。

是个中看中闻却不中用的家伙。

她猛地挣开了他,躬身去找她的湿润土壤。对这个无法提供繁衍支持的雄性,她一丝一毫兴趣也提不起来,完全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谢无妄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微有些失神。她那瘦弱的身子骨包裹在脏兮兮的衣裳底下,每走一步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抖着,‘若你听话’四个字横在她突起的肩胛骨那里,异常刺眼。

他的小东西这回是真的伤着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哄。

不过哄人的事可以迟些再说,她身上的魔息却是必须即刻解决,再耽搁不得。

他大步上前,将她拦腰打横抱起,瞬移到正屋。

宁青青:“?”

她微弱的反抗于他而言就像微风扑面。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就像在放置一张易碎的薄纸片一样。

握住她的腕脉时,他的眸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莹润的右手食指。

她的身体遍布魔纹,但脸蛋、脖颈和这一根指头却是完好的。

这样异常的魔态……近来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黄威。那个走火入魔的煌云宗宗主。

因为煌云宗距离青城山极近,案发之后,他第一时间派出刑殿的典刑官,将现场与尸身仔细勘验过。

黄威的尸身外表并无异常,唯有一颗心脏密布着魔纹,枯萎灰黑。

她是在那里染的魔?

他微眯起眼睛,神念扫过。

她的身体内部同样遭遇了魔息侵蚀,脏腑亦是爬着魔纹,但心脏却是干干净净。

他缓缓抬眸,意味不明地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依旧清澈见底,此刻她在生气,黑亮的瞳仁中映出两簇小火苗,鲜活极了。

她盯着床榻下面的碎土,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气得牙痒,连土也想咬一口的模样。

干瘪的胸膛起伏微弱,却还是能看出气呼呼地不高兴。

倒是让他有些错愕。他本以为她会一直摆着那副平静的、心如止水的表情来与他置气,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能把‘生气’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他已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任性又可爱的表情,许是魔息影响了她的心智,让她回复了些从前的稚气。

“夫人,”他好声好气地低哄,“静心闭目,我用元火替你除魔。”

闻言,正在渴土的宁青青骇得浑身一震。

火!除蘑!

来了,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等等!”她斩钉截铁地狡辩,“我不是蘑……”

一根手指摁住了她的唇。

“知你不是魔。”他好笑地俯了下来,宽大的衣袖沉沉懒懒地落在床榻上。

他制住她,指尖挑起一缕元火,渡向她胸口的穴位。

宁青青吓没了小半条命,扑腾着一滚,滚到了床榻里侧,警惕万分地盯着他。火焰让她感觉到了天然的恐惧,像是要将她从骨子里焚成飞灰。

谢无妄微微蹙眉——她竟信不过他?

她拼命摇头:“别烧我!”

“不会伤到你。”他有些不愉,“只是替你治疗。”

不久之前她还能全然信赖地把心脉交给他,就因为章天宝的事情,她竟疑他至此?

她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自己能治我自己,不需要你。”

他懒得与她计较,将她逼到墙边制住,随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了那根拼接而成的簪子,示意她看。

“黄小云与人私通,簪是那男子赠她的信物,父女二人争执之时弄断了簪,并非案发那日的事情。再有,煌云宗宗主黄威走火入魔,心脏上的魔纹与你身上的一般无二,若还是不信,我带你去看那颗心脏,你一望便知。不要再固执,你该信我。”

宁青青:“……”

又开始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了。依着她有限的经验来判断,只要她听不懂的,那就一定不是好话。

“听话。”他不容抗拒地说道。

她的力气没他大,他的样子非常强势,她认真思忖片刻,觉得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

于是她将左边胳膊伸给了他,丧气地垂着眼睛说:“烧吧,烧了我的手之后,就别再烧其他地方。”

谢无妄掐了掐眉心,无奈地执起那只灰黑枯萎的手。

“你只信我便是。”

她把眼睛转到另一边:“我说不能沾火,你也不信啊。你不信我,我为什么要信你?”

他轻嗤一声,指尖渡出元火,点向她的手背。

尚有一寸距离,便见那元火蠢蠢欲动,险些脱离了他的掌控,与此同时,他指尖所指的枯萎肌肤上,忽然泛起了一片焦黑,就像用烛火放在宣纸下方炙烧一般!

谢无妄神色一凛,挥手撤去元火。

她那干枯的手背上已留下了一个火焰印痕。倘若真将元火放上去,她的手定会被点燃。

“信了吧?”她耷拉着眼睛问。

手背火辣辣地痛,丑上加丑。

他指尖微震,悬在她的手背上方,没敢触碰。心中翻涌的骇浪波及到眸底。

“给我些水。”她说。

他抿起薄唇,沉默着起身,为她取水。

她冲着他的背影,嫌弃地悄声嘀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无妄:“……”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迟一点,明天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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