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
谢无妄的嗓音一贯寒凉,却天然带着几分笑意。
宁青青脊背微僵,极缓、极缓地长吸了一口气。
滔天焰浪刚肆虐过这万仞崖壁,空气本是干燥灼热的,但不知为什么,吸到脏腑之中,却是丝丝发寒。
她能确定谢无妄没有碰过云水淼,但,听到他用这么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地称那个女子为‘他的人’,她的心脏还是变成了一团浸透冷水的棉花,沉沉坠在腔子里。
她不必看也知道,此刻浮屠子的眼神一定与那日大殿上的仙君们一样,了然的、男人心照不宣的。
云水淼天赋异禀,正是最顶级的水属性炉鼎体质,与谢无妄的九炎极火道体可谓天造地设。云水淼住在谢无妄的乾元殿,谁都会很自然地联想到一些香-艳的事情——道君怎么可能为后院中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道侣宁青青守身如玉,放着这么好的炉鼎不用?
而谢无妄,他丝毫也不避嫌……
宁青青鼻尖微酸,定定神,压下了情绪。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怨气。谢无妄本就没有理由特意向旁人解释清楚,他与那个女子并没有亲密关系。像他这样的身份,若是刻意强调身边的女人只有一个,那不是非常奇怪吗?
她攥紧手指,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事,既然浮屠子提醒了他那个女子一直赖在乾元殿,他定会把她撵走,就像二百年前一样。
她努力微笑,可心脏却难以抑制地下沉,将嘴角也坠得垂了下去。
这种无力的感觉,早在那日站在后殿阴影中,听着前殿热闹喧嚣之时,她便深有体会。无论谢无妄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能尽力往好的方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想——不然她还能怎样?
她动摇不了他那金铁般的意志和权威,只能逼着自己适应一切。
“是,”浮屠子回道,“那就让云水淼在偏殿住着?不如属下另行安排一处?”
宁青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不自觉地竖起了身上全部寒毛,每一寸肌肤,都在等待夜风送来谢无妄的声音。
‘送她走,有多远送多远。’她绞着手指,心中细细地念叨。
“不必,随她。”谢无妄无所谓地道。
胸腔传来一声闷响,宁青青的心往下沉、一直沉,血液冷下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褪去了血色。
他竟留人。
他是忘了二百年前的事情么?他明知道她不会接受他的身边多出另一个女子。
她绝对不相信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收在身边,却永远不去动她。日子那么长,契机那么多,只要留了人,碰她就是早晚的事情。
难道说……这就是他为师父重塑剑骨的代价?
宁青青像是坠入冰窟之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
她忽然发现,赤足站在庭院中的黑色软泥土上,其实是很凉的。那种顺着足心丝丝渗上来的寒意,缠住胸间淤积的旧伤,让她喉头泛起了腥甜。
谢无妄的心情倒像是不错,他懒洋洋地问了一句:“还有事?”
浮屠子狗腿无比地笑了起来:“嘿嘿,无事,无事了!话说道君帮青城剑派宁天玺塑了剑骨,夫人定是开心得不得了。今夜花好月圆,伉俪情深,属下这个不识趣的这就告退,不打搅道君啦!”
谢无妄轻笑一声,提足走向玉梨苑。他没有瞬移,一步一顿向院中走来,像在欣赏沿途风景一般。
宁青青疾疾**两步,微有些踉跄地逃回了屋中。
坐回案桌旁,木愣地给自己斟了一盏酒。
她用力捏着玉盏,不让那平静的酒液有丝毫摇晃。
屋中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了许多,她用力呼吸,仍觉得胸腔阵阵闷痛。
环视温馨暖光的玉梨仙室,竟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悲凉感觉。
今日,她为他准备了满腔柔情蜜意,气氛那么好、那么温存,她已为他彻底敞开了心扉,本该是一个爱意炽烈的夜晚。
即便被那上古凶兽打断,他的风姿却更是将她的心彻底俘获,让她沦陷得一塌糊涂。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英雄,是她想要托付一生的良人。
叫她如何愿意相信,在她最爱他的时候,他却要这般伤她?
也许,他……他只是不愿在属下面前堕了大男人的威风和面子吧?就像他不愿当众承认他是为了她而不收美姬,便拿传说中的神女做借口一样。
她攥紧了手中的酒盏,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会同他吵闹,她要好好与他说。
少时,平缓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华贵厚重的长袍曳过她身侧,他定在她的身旁,一只大手摁住她的肩。
广袖沉沉地坠在她单薄的肩背上,压得她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酒盏。平静的酒液一晃,星星点点洒到了地上。
“夫人久等。”他的声音有些轻,落入耳中,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她的心立刻有一半化成了水。
她抬眸看他,发现他的面容泛着一点微光,略有些模糊。
惊觉自己眼眶里盛了泪,她急急低下头掩饰。
“夫人?”他捏了捏她又小又软的肩头,垂下视线来看她。
她抬起左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和他一比,她的手指显得异常纤细柔软。
她悄悄在衣袖上面擦掉了眼泪,然后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缓缓抬头看他。
遥望他时,那一身气势风度极其摄人心魄,这般贴近一看,更是叫人难以相信,睥睨苍穹的道君竟生了这么一副绝世容颜。
那双幽黑清冷的长眸就像漩涡一般,心神坠进去,太容易沦陷溺毙。
她有些伤心,那份伤感将她的视线浸得酸酸的,贴在他的脸上撕扯不开。
“夫君可有受伤?”她怔怔地问。
“怎么,”他唇角微勾,“以为我受了伤,你今日便能逃过?”
大手抬起来,抚了抚她微红的眼角。
声线更沉:“不要哭。”
她的心陡然慌乱,以为他发现了她偷偷躲在这里掉眼泪的事情。
眸光一闪,触到他暗沉的眸色和攻击性十足的微笑,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早些时候,她曾娇羞无限地倚在他怀中,对他说,“夫君随意,我尽量不哭。”
她动了动唇,心头再一次涌起了物是人非之感。
他是期待这个夜晚的,他要续上被打断的旖旎。
方才那一出覆手定风波看似风轻云淡,其实必定凶险万端。高手之争总是返璞归真,其中风云变幻,携山撞海,威势如何只有当事者心中清楚。
对于谢无妄而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他放手宣泄一身绝世修为。
此刻的他,正是大战之后,豪情激荡归敛于胸的状态。
英雄凯旋归,撩刀看美人。
今夜若是叫他如愿,必定会比平日孟浪得多。
“夫君……”她敛下眸中的情绪,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左右一晃,“我不小心做错事了。”
“嗯?”他漫声应着,随手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
她道:“方才夫君的风采令我心旌动摇,忍不住想到院外迎夫君,却听到了你与浮屠子说话。”
“嗯,无事。”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侧了头,准备衔她的耳垂。
“可是我讨厌云水淼。”她抬起双手,捧住他那张俊美的脸,将他拨回原处,正正凝视他的眼睛,“那一日我到山顶去,她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挑拨我与夫君!我讨厌她!”
一次一次,她已经学乖了,她不再和他硬碰硬。
他本身便是心机极深的人,在他面前耍心机也是自寻死路。
于是她用撒娇的方式,直话直说。
她知道此刻他想要什么,只要不逆着他的心意,多少他总会纵着她、哄着她。
果然,谢无妄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如珠宝一般护在身前:“夫人受了委屈?”
她摇摇头,故意用自己的脸颊和发丝拱他结实的身躯。
她低低地道:“我才不会丢了气势。我在她面前放了狠话……夫君,我知道你懒得理会她,可是,别留她在近处好不好?那样的话,我放的狠话便成了笑话。”
谢无妄低低地闷笑,随口应道:“嗯。”
他是冷情的,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云水淼。
“那夫君此刻就让浮屠子送她走。”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等他眸色转冷,她立刻撅起红唇道,“不提我倒也没想起,提到了,便如梗在喉。我若心存芥蒂,夫君又如何肆意开怀?”
她知道,只有在此情此景之下,用自己这个香喷喷的饵料吊着他的胃口,他才会容忍她的僭越和放肆。
倘若今夜不解决了这件事,明日只要随便出个岔子,小事便容易发酵成大事。云水淼,不是安分人。
她什么也不愿计较了,只要将人送走,便作无事发生。
她把双手置在他的胸前,赖皮地推着他,让他退到床榻侧边坐下,她窝进了他的怀里,取过枕旁的传音镜递在他面前:“请夫君下令。”
云鬓微松,她披在外头的厚袍也坠到了地下,露出薄如蝉翼的云雾纱。
他沉沉瞥来,她假装看不见他渐冷的眸色,故意轻蹭着他,吐气如兰:“夫君……夫君就不好奇,今夜我究竟哭是不哭?”
他闭了闭长眸,轻吐一口长气,接过了传音镜,语气平静淡漠:“送云水淼下山。”
“遵令!”浮屠子的回复极快,快得像是他正无所事事盯着传音镜等消息一般。
谢无妄随手将传音镜抛到一旁,微勾着唇角,半眯的黑眸中暗藏锋芒:“可如意了?”
她垂眸笑着,攀住他的肩,任他将她狠狠压进云丝衾中。
她轻轻闭上眼睛,藏起了所有心绪。
开心吗?不开心。
这不是她原本的样子。爱一个人,不该是这个样子。但,这是一个聪明柔弱的女子在权势滔天的丈夫面前,应有的样子。
也许不算太熟练,但她已大致掌握了要领。
以色事人,曲意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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