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还原(1 / 1)

野孩子塞进新教室,冯妙就没急着走,师大那边还要晚一周才开学,而今天为了送孩子入学,她昨晚就跟双面绣小组那边说过了,今天请假不去了。

平常她上课不在,有祝明芳坐镇,还有徐长远在那边盯着,所以她也不用每天去上班。徐长远如今已经从帝大毕业了,分配到故宫博物院工作,实际上成了庄老的御用助手。

冯妙竟难得的有了一天时间专门带孩子。

估计是考虑一年级新生初来乍到,学校没急着让家长离开,而是允许新生家长围观陪同。小孩在教室里坐,家长们就围着窗户看,小孩出来排队,家长们就围着队伍看,不管孩子还是大人,都挺新奇的。

冯妙是真担心自家那只野猴子。野生散养长大的孩子,虽然她一直也会给规矩,但是这孩子太淘了,冯妙很担心他上课坐不住。

“陪读”了半天,还行,起码表面规矩上还像个样子。

报了到,排了座位,发了新书,新生报到只有半天,下午就不用来了,明天开始正式上课,家长就不允许进来了。冯妙陪读了一上午,老师宣布放学的时候其实还不到十点半,大子小炮弹似的冲出教室,兴奋异常地跑过来拉着冯妙。

“妈妈,你今天一直都在外面等我呀?”

“对呀,今天家长可以在外面等。明天你就得自己进来上学了。”

“行,没问题。”大子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妈妈,你说我能不能跟老师要求换座位?”

“为什么要换位?”

冯妙留意了,大子被老师安排在教室中间中排,可以说是最佳位置区域了,他同桌是个看起来很乖的小女孩,冯妙还挺高兴,觉得能让大子老实一些呢。要是两个皮猴子坐在一起就糟了。

“我不想跟小女孩坐同桌,我不喜欢跟小女孩玩,小女孩都很爱哭,你不知怎么就会把她惹哭,你要把她们惹哭了,老师就会批评你。”大子叹气。

“你那是在幼儿园,这是小学,小

女孩也会认真学习,人家哪有工夫整天跟你玩,说不定你学习还比不上人家小女孩。你只要不欺负人家,人家怎么会哭呢。”

“可是她们有时候就很爱哭。爸爸说,你不能跟小女孩发生矛盾,好男不跟女斗。”

冯妙:“你爸还说什么了?”

“爸爸说,他就不跟你斗,女的都不能惹,他惹不起你,因为你很会不讲理。”

冯妙:……好,很好,非常好!

“妈妈,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冯妙领着大子走出校门,一边在一大排自行车中仔细找自己的车,一边回答道:“回家呀。”

“你不去上班,也不去上学?”

“今天不去。”

“陪我一整天?”

“陪你们一整天。”冯妙道,“你爸今天有别的事,二子上半天,回头我们一起去接二子,下午我们娘仨在家。”

大子一蹦三尺高:“啊哦!太棒了!”

熊孩子高兴成这样。冯妙转念又有些不落忍,她有多久没专心陪过俩小孩了。

新学期第一天报到,幼儿园也只上半天,冯妙带着大子一路回家,幼儿园因为要考虑家长来接,十一点半才会准时放学,看着时间不着急,冯妙顺路就买了半斤猪肉,一把芹菜,一把韭菜,买完菜去接了二子,就带着孩子回家。

二子对哥哥今天第一次上学充满了好奇,也不计较自己独自上幼儿园打架没帮手了,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冯妙就打发俩小子自己去玩,她择菜、洗菜、剁馅儿,煎两个鸡蛋皮,放一撮白虾皮,中午包韭菜鸡蛋馅儿的烫面包子,来得快。

这种包子本身就是烫面,上锅就熟,并且一定得现做现吃,保持韭菜刚刚断生的鲜嫩。还没出锅,两只馋猫闻着味儿跑进来了,叽叽喳喳问:“妈妈,你弄什么好吃的?”

冯妙说烫面包子,俩孩子就眼睛亮晶晶在旁边等着,包子出锅后冯妙先打发大子给对面刘大爷和刘大妈送了四个,大子回来的时候,刘大妈给了一个甜瓜,说是今天有老乡进城来卖的。

韭菜包

子,小酱菜,绿豆汤,小哥俩吃得直拍肚皮,吃完懒洋洋歪在椅子上,二子问:“妈妈,今天过节吗?”

“不过节啊,”冯妙说,“就是今天妈妈不忙,给你们弄点儿好吃的。”

“还是妈妈做的饭好吃。”大子问,“妈妈,我们晚上还吃这个行吗?”

“晚上咱们不吃这个,韭菜连吃两顿不舒服,妈妈还买了肉,等我们消消食歇会儿就剁馅,晚上我们吃芹菜猪肉饺子。”

两个熊孩子“噢”一阵欢呼,刘大妈在院里晒东西,不禁笑着问了一句:“俩孩子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

二子喊:“刘奶奶,妈妈说晚上给我们包饺子吃。”

刘大妈道:“那可好,火了你们了,你妈难得有这工夫,你妈包的包子味道很好。”

有多久没弄这些费工夫的吃食了?

以前娘仨在老家村里的时候,每天带带孩子、弄点吃吃喝喝就是冯妙的日常,自从来了帝京,竟忙成这样了,平常一家四口也就在家吃个早晚饭,早饭除了孩子的牛奶,也基本就是买点儿,晚饭买馒头,随便炒个省事的菜……哎,还是自家做的东西好吃。

于是晚上方冀南回来,一进门也来了句:“呦,今天什么大日子?”

冯妙:“你儿子上学的大日子。”

“好好好,我还以为今晚又是买馒头炒个菜呢,咱们家除了过年,都多长时间没自己包饺子了。”

方冀南嘴里说着,赶紧跑去洗手吃饭,一家子吃货,几百年没见过吃似的。方冀南吃着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刚高兴呢,被儿子一句话弄得立刻又哀怨了。

二子:“我们中午还吃了韭菜鸡蛋馅儿的烫面包子!可好吃了,我们没留给你。”

方冀南:“你们娘仨合伙欺负我!我都多久没吃过韭菜馅的包子了。”

冯妙:“包子你不是经常买吗。”

“那能一样吗,”方冀南抢白道,“韭菜吃个鲜嫩,外面卖的韭菜包子,老远就一股韭菜蒸烂了的气味儿,让人闻着都不好吃。”

他风卷残云地把一碗饺子扒拉下

肚,又去盘子里拣,一边慨叹道:“哎呀,你说咱们家,什么时候能过上几天清闲日子。”

清闲不了啊,两人都忙,如今又增添了一样固定任务:辅导大子功课。

没办法,不敢不辅导,怕他跟不上。小孩上学你必须得重视呀,就连星期天回沈家去,沈父都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孙子:“你爸是大学生,你妈是大学生,你要是学习不好会很没面子的。”

兢兢业业辅导了一年,两次期末考试倒是都拿了奖状,还当了小班长,冯妙有点对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刮目相看了,她原本还担心,这小子在学校里调皮捣蛋当反面教材呢。

班主任很年轻,知道冯妙是师大的学生,大概有一种同行的认同感吧,说话就多了些亲切随意。班主任老师说:“沈方靖同学当班长挺像样的,原本我也没想给他当班长,怕他太皮了,我们班开始让另一个孩子当班长,可是他管不住,沈方靖这个孩子就是,小孩肯听他的。”

“尤其咱们班调皮的小男孩比较多,上一个小班长降不住,但是他们都很拥护沈方靖。”

“你家这个孩子吧,他皮归皮,确实皮,但是他该有规矩的时候有规矩,他不像有的熊孩子,不分时候、不分场合。”班主任老师补上一句。

冯妙稍稍放心了一些,转头再忙家里那个小的,80年暑假过后,刚满六岁的二子也上了小学,成了哥哥学校的小学弟。

大帝京放眼一片蓝灰黑绿的色调中,已经越来越多出一些丰富的颜色,开学报到的前一天,方冀南从外面回来,还真冯妙带回来一条粉红色连衣裙,裙子一拿出来,就赢得了小哥俩的一致夸赞。

两个臭小子叽叽喳喳展开来看了,催着冯妙:“妈妈,你快去试试,快去试试。”

冯妙知道那条裙子好看,粉红色,小碎花,小方领,半截袖,裙长到小腿下部,大帝京时髦姑娘今年最时髦的就是一条碎花连衣裙,然而这个颜色,这个粉粉嫩嫩的小碎花……完全符合父子三个的审美。

“你说

我都多大人了,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你怎么买这个颜色。”冯妙把裙子理了理,有点为难,穿了十几年蓝黑灰绿,你忽然给她整个这么粉嫩亮眼的裙子,别的不说,走带大街上,回头率肯定很高。

“给你买个衣服你还挑剔,你知道我一个大老爷们,专门跑去西单商场买女同志的裙子,你知道有多难为情吗,人家买衣服的都是女同志,我去了人家都多看我一眼。”

冯妙噗嗤笑了下,进去换上衣服,等她一出来,父子三个都在那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没吹个口哨了。

“妈妈,你最漂亮了,我最喜欢妈妈了。”二子在那捧着小脸喊。

“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裙子,多少钱?”

“二十八块五,”方冀南道,“这不是看人家不少人穿裙子了,我寻思着给你也买一个,你明天好送二子入学。”

冯妙啧了一声:“有钱。”

“贵就贵点儿吧,两个孩子都去附小上学了,孩子妈这不是劳苦功高吗。”方冀南笑。

的确,因为冯妙在师大上学,大子上学以来,家校联系、家长活动这一块,就都是冯妙出面。

“可是你也不想想,我骑个自行车,怎么穿裙子。”

这年代的自行车,包括她的26女士轻便自行车,都是横梁。

方冀南道:“你还真打算骑自行车带他俩上学啊,两个你带不了。以后你们还是坐公交车吧,先克服一下,实在不行我们就干脆搬到学校附近租房子,你们娘儿仨就都解决了。”

租房搬家的事情冯妙考虑过,可是四口人在这儿已经住了两年多,东西一大堆,搬家也挺麻烦的,方冀南明年就该毕业了,单位分了房还得再搬一回,有点犯不着。

“那能不能退换一下,”冯妙拉了拉裙子下摆,“给我换个颜色素点儿的。”

爷儿仨一致反对,大子说:“妈妈你穿这个漂亮。”二子喊:“妈妈,我就喜欢你穿这个裙子,妈妈最漂亮了,妈妈像仙女一样漂亮。”

“听听人民群众的呼声。”方冀南

因为儿子的马屁没憋住笑了出来,笑道,“喜欢素的,你再买一个不就完了吗。”

行吧,冯妙想说,她其实就是觉得这个颜色、这个碎花,也太那啥了。

第二天冯妙还是穿上了这条一比三通过的裙子,发现真穿出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穿都穿了。

早晨她把两个孩子带去学校,下午依旧让方冀南接,下午冯妙一般没课就会去双面绣小组那边,现在她主要就负责刺绣品质把控和及时的技术指导。

1981年春,历时三年的双面绣复制工作圆满完成,184块完美还原的双面绣,冯妙把最后一批亲手交给了庄老,给自己这三年的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当然,后续的修复工作远未结束,工作人员还要一片一片把它们换上去,到时候整个宫室一定很美,冯妙自己都有点期待了。

“宫室里边已经清理修缮完成了,现在他们在还原布置里面的陈设,等把这个双面绣窗纱换好了,我让他们先把你叫来看看。”

庄老看着冯妙,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其实我们接下来,需要刺绣的地方还很多,就比如那些个床幔、帐子之类的,要想完美复制,我看又够忙个一年半载的。”

“不是还有邱小婵她们吗。”冯妙笑道,“而且您说的床幔、帐幔之类的,它本身的刺绣针法并不特别,我们有很多出色的绣娘,忠实地复制就行了,我觉得也不需要非得在帝京,您放到江南,分散到当地绣坊也一样可以完成,只要做好绣品的质量把控,工作还能快一些。”

庄老说这个建议很好,祝明芳也是这么说的。毕竟把这二十几名绣娘专门留在帝京,和把绣品放到江南一些资质技术好的绣坊,让她们集中人手精力去完成,肯定后者更划算快捷。

“冯妙,你去没去我们故宫博物院的库房看过?”庄老诱哄小朋友的口气问她,“我跟你说,光是我们现在登记在案的,故宫的织绣文物,就有十七万件之多,十七万件!”

“那些东西都

好美呀,都是绫罗绸缎,都是最精美的刺绣,都是宝贝呀,等着有人去研究、去修复、去保护好它们……”

老国宝背着双手弯着腰,伸着脑袋凑到她面前看她,“你真不来呀?要不等你毕业,不要去当老师了,小孩子最会气人了,笨蛋学生气死你,这些精美的织绣文物可不会气你,你干脆来我们这儿吧。”

冯妙:……噗嗤!

不知怎么,老国宝这个神态语气让她想到了二子。

冯妙笑道:“庄老,您就搁这儿哄我吧,我再笨也该知道,我一个师大毕业的学生,您让我分配来故宫博物院,根本上都不对口,就算真有办法能分来,也只能是一些行政事务岗位,按学历、专业,按资格,我也成不了研究员呀,恐怕连进入库房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没哄你。”庄老自己也笑了,笑了会儿说,“我就是觉着你不干这一行可惜了,出色的绣娘不缺,可是你对这些东西,好像天生有一种敏感,你很适合干这一行,我们还偏偏缺专门做这一块研究的人才,尤其是丝织品文物修复这一块,放眼全国,就没人专门搞这个。”

“庄老这是一片爱才之心啊。”李志在旁边笑道,“其实冯妙同志,我也觉得你挺适合做这一行的,可能有的人觉得考古就是挖墓,其实考古也有好多分支的。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还可以考研嘛,现在研究生招生都恢复了,你就来考我们系的研究生。”

“对对对,别看高考招生我们没有自主权,那好歹研究生招生咱们还有点儿决定权的,研究生他要面试,这个我们说了算。”庄老笑呵呵对冯妙说道,“听见没,考,你就来考,到时候我跟吴老头他们,我们给你开后门。”

冯妙憋在肚里笑了半天,忍笑说道:“庄老,其实这个事情我还真关注过,您先让我想想吧。”

冯妙关注过的,79年研究生招生恢复,她留意了解过,跨专业去考帝大考古系,考试三门科目,政治和考古学基础,政治她可以学,可以拼了背,《考古学基础》她也可以学,不懂她可以找庄老

他们问,但是现在国家规定要考英语,英语是冯妙的难题,大运动中英语课受影响,而他们作为一所农村中学,英语老师都没见过几回,课就没正经上过,还真不敢盲目乐观。

二来,两个孩子户口还都在老家,明年她如果毕业分配到学校单位,孩子户口就能迁过来了,她要是接着再读三年研究生,孩子户口就迁不来,大子都该上中学了,这些事情她没法不考虑,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自己决定了的。

再说,在师大读了三年书,她现在觉得当个老师也挺好的,教书育人是个挺有意义的事情,教师工作相对单纯,校园环境氛围好,带俩孩子上学也方便,明年她毕业工作就能正经工作拿工资了,考研究生还得再上三年学,没有工资,没有工龄。

所以冯妙现在对从事考古工作这个事情,并没有多么执着。

冯妙临走的时候故意在西三所转悠了一圈,跟熟悉的人打个招呼,告别一声,然后装作偶遇地去见了张希运。

她其实还有点挺关心这个人的。

张希运在另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屋里还有两个工作人员,张希运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件碎成几片的小型青铜器,也没看出是个什么。

“张老师,”冯妙走过去,看了看问道,“您正忙着呢,这个是什么呀?”

“冯妙啊,快来快来,”张希运站起来笑道,“这是一个战国时候的铜盉,是一种酒具。”话题一转问道,“我听说双面绣已经复制完成了?恭喜你呀,你真是为故宫修复保护立了一大功,你没瞧见庄老这阵子走路都带风。”

“你一夸我就高兴。”冯妙不禁笑起来,所以她喜欢跟这些搞文保、做学术的人打交道,他们总是热忱而又率真。

冯妙道:“双面绣总算完成了,我以后大概就不怎么来了,所以到处转悠看看,跟大家告个别。”

“这话说的,有空就不能来看看我们。”张希运指着椅子招呼她坐下,又去给她倒茶。

“张老师您别忙了,刚在吴老那边讨了他一

杯明前茶。要不您忙工作吧,我这就准备回去了。”冯妙道。

“那我送送你。”张希运放下准备泡茶的杯子,陪着她从西三所出来。

“您现在……还住在帝大教职工宿舍吧?”冯妙挑了个话头。

“对,住那边挺好的,省事儿,整天跟那些大学生一起吃食堂,有时候我还找他们打个球,你看我现在觉得自己都年轻了。”

“那挺好,我看您也年轻了。”冯妙心说,心态好,精气神不错,张希运把自己活得挺充实。

可是这位跟沈文清离婚这么长时间,沈文清那边早就复婚了,张希运却半点再婚成家的意思都没有。

冯妙可不会认为张希运是有什么情伤,连续两段失败的婚姻,一而再的,这位看来是对婚姻家庭生活失去兴趣了。

婚姻家庭现在对他而言,大概就是个不必要的麻烦,一不留神还会伤人,还不如他面前那堆破烂的青铜器碎片来得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比作者还肥,快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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