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冀南的钩子(1 / 1)

加班忙碌一上午,中午时候新来报到的几个绣娘提议要去逛逛首都,冯妙就叫她们结伴一起去了。

祝明芳之前就在这边呆了一段日子了,邱小婵也来过,师徒俩便没有跟着去。午饭时间祝明芳提了个建议,说星期天食堂也不开伙,要不她们仨一起出去吃吧。

“行啊。”邱小婵最先响应号召,笑道,“老师,冯妙姐,我最小,辈分最小年纪也最小,你们俩就给我个机会,我做东。”

“那不行。”冯妙笑,“你管我叫姐,我比你大,我做东。”

“行啦,你俩就别争了。”祝明芳也笑着嗔道,“我做东。把你俩能耐的,我工资比你俩多,我还年龄最大,我说了算。”

好吧,冯妙和邱小婵就嘻嘻哈哈地打趣祝明芳,说有钱人说了算,今天去吃大户。

其实三人也不会真去下馆子大吃大喝,下午还有工作呢,冯妙提议,就去附近一家面馆吃炸酱面,还叫了两样爽口的卤菜。挺有历史感的一家老字号面馆,却非得改了名字,硬是摘掉原来古色古香的红木牌匾,换成一块红字大木牌,写着“东风面馆。”

然而面却依旧好吃,尤其炸酱面的配菜,琳琅满目各种小碟子,红红绿绿摆了一托盘,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三人吃过午饭,就回去继续工作,工作区域已经都安置好,三人下午又整理了一遍,接收了徐长远他们新送来的一批图样。

随着修复方案确定,复制工作紧锣密鼓,一批一批的复制图样按实际尺寸复原出来,冯妙才发现她还真是低估了这个工作难度,包括徐长远之前也低估了工作量,就眼下的复制任务而言,就算选调来的二十名绣娘全都能熟练上手,恐怕也够她们绣个两三年的。

可是这二十名绣娘都还不能保证可用呢,这东西它还不好大规模,品质把控这方面,不用别人说,冯妙也必然精益求精。明天她们的绣制工作就正式开始了,庄老说他要过来一下,可能还有修复组其他领导要过来,集中给小

组开个会。

星期天加班,也就没有按照正常上下班时间来,下午四点多钟,把第二天的工作都准备好了,确认无遗漏,三人就给自己下了班。

冯妙回到家一推门,爷儿仨又在外院玩得不亦乐乎,一大只两小只,凑一起蹲在地上打纸牌,看着跟三个大傻子似的。

冯妙心里默默自嘲了一下,她一个人在这儿较劲拧巴,瞧瞧人家父子三个,玩得好好的。

“回来啦?”方冀南抬头看见她,立刻笑了,一脸天下太平的样子,仿佛被媳妇撵、被俩儿子挤兑、刚跟家里大闹一场的人根本不是他。

“妈妈回来啦。”两个小孩也欢呼着跑过来,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问,“妈妈,爸爸刚才还说,骑自行车带我们一起去接你下班,我坐前边,你抱弟弟坐后边,你怎么先回来了?”

“今天不用按时下班,回来得早。”冯妙道。

冯妙看着方冀南张张嘴,想说你还真不走了,今晚还打算睡椅子呢?可是看看俩孩子玩得兴冲冲的小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其实,对这个男人也恨不上来。他不完美,不多么好,可也说不上多么坏,她对他可能只是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和信任,如今更是接受不了他身后的那个家。

别的不说,就冲着沈文清那张脸,她就不愿意去沈家屋檐下生活。

膈应。

冯妙这个人,靠的不是刚,但有的是韧劲儿。

再说哪怕不为别的,想想之前跟长辈住在一起那些让人说不能说、道不能道的事儿,她也不想回沈家。她好不容易从娘家长辈的包围中逃出来,那还是自己娘家呢。

所以,即使在沈文清的事情上相信方冀南,可是为了杜绝麻烦,她也干脆不想要方冀南这个麻烦根源了。

“媳妇儿,今晚吃什么?”冯妙径直往里走,方冀南就跟在后面。

冯妙正好迈过二门,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今天带孩子、做家务吗,我还想问你吃什么呢。”

冀南:“对啊,我就是问问你,想让我做什么吃。”

冯妙:“……”

院里扑哧一声,刘大妈拎着个篮子出来,笑着说:“哎呦冯妙,你们家小方还真是好脾气,一表人才,还这么宠着媳妇。”

“大妈出去呀。”冯妙笑笑。

“去副食店看看有没有鸡蛋,哎呦我昨天去了一趟没买到,你大爷这两天咳嗽,就想吃个煎鸡蛋润润喉咙。”

冯妙便笑道:“嗐,不瞒您说,我是进了城才知道还有专门的鸡蛋票,在农村老家的时候,一户能养三只鸡,现在还可以多养几只,我娘惯孩子也舍不得卖,俩孩子还能经常吃个鸡蛋呢,来了以后我都没买过。”

“一级工,二级工,不如社员两畦葱。咱这儿想养鸡你也没地儿养啊。要不是人家的房子,我都想把这院里的青砖扒掉种点儿菜了。”刘大妈也笑呵呵道。

刘大妈一路笑呵呵出去了,冯妙走到西厢房门口一推门,一眼便看到屋里多了张床。

连被褥都铺好了。

她转头看看方冀南,竟然没什么意外。冯妙都懒得说话了,默默走进去放下挎包。

“媳妇儿,看这个床怎么样。”方冀南走过去伸手按了按,笑道,“你儿子说了,他们俩选这张床,这个床弹弹的舒服。”

“你跟他们说要分床了?”

“是啊,俩都挺高兴的,我就说孩子大了嘛。”

“行。”冯妙点点头。

方冀南见她这个反应,挺高兴出去了,说今晚他做饭。

“冯妙,我今天出去遛孩子,顺带买了块豆腐,还买了两个土豆,晚上土豆炖豆腐?”

然而他话音刚落,大子跑过来一伸头,看见爸爸真要做饭,顿时发愁了。

“爸爸,你真要做饭呀,”大子求助地看向冯妙,“妈妈,你别让他做,行不行?”

“他做饭,太难吃了。”二子跟在后面说。

这两天方冀南老抢着干活献殷勤,小哥俩其实是有意见的。爸爸做饭没有妈妈好吃啊,并且,方冀南做饭的绝招

除了煮粥,也就买现成的,在连吃了两天包子之后,中午冯妙没回来,爸爸餐桌终于换了花样,不买包子,他买烧饼了。

冯妙要笑不笑地看看方冀南。

“别瞎说,”方冀南扭头低斥两个孩子,自己笑笑说,“放心,我知道自己水平不咋地,所以你看我买的豆腐和土豆,土豆削了皮切成块,豆腐切成块,放一起炖炖,锅要干了放点水,怕咸了我一次少放盐,不够再放,有什么难的。”

方冀南在二子脑袋上撸了一把说,“想当初你爸是凭本事考上帝大的高材生,十七岁就考上大学了,可不是那些假货,不就做个饭吗,你爸干什么不行啊。”

“豆腐能炖土豆?”大子睁大眼睛,赶紧跟妈妈求助,“妈妈,你别让他浪费东西。”

“放心吧,你爸说得对。土豆块跟豆腐一起炖,豆腐能吸收土豆里边的麻味儿,土豆还能吸收豆腐香,也不需要太多调料,两样都好吃。”冯妙拍拍大子的头说,“让他做。”

大子:……愁人。

好在这道菜真不需要什么厨艺,千滚豆腐万滚鱼,方冀南怕不熟他就一个劲儿炖起,炖得土豆都烂了,豆腐也入了味,居然还不错吃,软软烂烂的也适合小孩吃。

四口人煮了点小米粥,得益于方冀南的土豆豆腐炖了大半锅,买的四个馒头没吃完,还剩了一个。

吃过饭方冀南很自然地把碗收拾端出去洗了,冯妙也不管他,就继续坐在饭桌前没动,拿出一个小笔记簿出来写写画画。

她做司制时候的习惯,因为事情繁杂琐碎,千头万绪,还不容许半点差错,她便安排一名女史专职记录每日事项和人员、物料出入等,除了房内原本各司其职的记录备案之外,相当于再专门做一个“工作日报表”,方便管理,然后她会定期亲自查看。

眼下双面绣小组的工作相对单一,但一样容不得差错,冯妙依旧有这样的习惯,给自己准备了这么一个“工作手册”,相关的工作都落笔记一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也给自己提醒一下。

俩孩子最近在幼儿园里迷上了翻绳子的游戏,大子弄了根毛线,小哥俩一起翻,然而玩着玩着就闹了起来,大子说二子耍赖不会玩,二子说大子耍赖不会玩,小哥俩无伤大雅地干了一架,以方冀南的干涉调停而结束。

“不跟你玩了,你个大赖皮,赖人急。”大子气哼哼出去。

“我也不跟你玩了,你才赖皮呢,大赖皮。”二子也气哼哼出去。

“你们干嘛去?”冯妙抬头问道。

“尿尿。”大子喊,“爸爸,手电筒给我。”

过去年代四合院是没有厕所的,大约古人认为在家中弄个厕所“污秽不洁”,古代又没有水冲设备,的确也脏。富贵人家都用马桶,因此也就有了专职倒夜香的职业。贫穷人家、贩夫走卒讲究不起,于是便有了“官茅房”,也就是公共厕所。

家里有孩子,冯妙夜里就给他们用尿盆,但是尿盆放在屋里会有味儿,能不用就不用吧,俩小孩也习惯了,睡前自己去胡同里的公厕尿尿。大子喊了方冀南一声,方冀南便拿起手电筒跟了出去。

小孩子没记性,吵着嘴去的,再回来时大约就忘了,手拉手嘻嘻哈哈回来的,方冀南就把他们喊去刷牙洗漱。爷儿仨蹲在院子西南角的排水沟旁边,排排蹲刷牙牙。

“好好刷,回去给你们俩洗脚睡觉。”方冀南悄悄地小声问,“大子,二子,还记得不,你俩今晚睡哪个床?”

“睡那个新的钢丝床。”二子。

“爸爸怎么又问,不是说好了吗?”大子。

“我们长大了,是男子汉,很勇敢,不用跟妈妈睡了,然后你带我们去动物园看狗熊、看大老虎,给我们买奶油冰棍。”二子。

“我们睡新床,旧的给你睡。爸爸,你今晚不用睡椅子啦。”大子。

“对,我儿子真乖。”方冀南刷完牙,把牙刷冲干净,带着俩孩子回去洗脚。洗了脚,擦手擦脸,俩小孩当真爬上床睡觉了。

二子钻进被窝,睁着眼睛躺了会

儿还有点不放心,又爬起来问冯妙:“妈妈,那你睡哪儿啊?”

“我睡这边。”冯妙抬头,指了下另一张床。

“妈妈,那我睡觉啦。”二子重新躺下,在被窝里小动作动呀动,没多会儿又顶着被子爬起来问,“妈妈,那你害怕吗?”

“妈妈不害怕。”

“可是……可是你要是夜里害怕怎么办?”二子歪着小脑袋甜甜地问,“要不要二子陪你?”

“妈妈不害怕。二子害怕吗?”冯妙憋笑。

二子摇头说不害怕,小脸上明晃晃的失望。

冯妙不禁莞尔,她放下小本子,走过去坐在床边拍拍哄哄,没多会儿,俩孩子睡踏实了。

“你看,这不就分开了吗,男孩子不能养得太黏人。”方冀南站在床边瞅着俩小孩,自己得意了一下,他儿子可真棒。

“嗯,挺好。”冯妙点点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背说,“这下好了,自从他们两个生出来,我就没有一夜睡踏实过。”

“就是呀,”方冀南说,“大孩子了。你上班辛苦,分了床,你晚上也能好好休息。”

“对。”冯妙深以为然,转身去倒水洗脚。

等她洗完擦脚,方冀南伸手把洗脚盆端起来出去了,到院子西南角哗啦一声泼了,很快换了热水回来自己洗脚。

冯妙已经上床了,披着棉袄半靠在枕头上,还在翻她那个小笔记簿。

“对了,冯妙,”方冀南洗完脚,一边拿起毛巾擦脚说,“今年的高考改回七月份了,你是不是要参加,我上次回家,给跃进带了些复习资料,你要是参加赶紧再给你弄一份,正好我可以辅导你。”

高考啊……冯妙放下笔记簿,片刻出神。

“我倒是想参加呢,可是现在到高考,统共还有三个来月,”冯妙牵起嘴角,轻叹,“再说双面绣小组那边,才刚刚开个头呢,我接下来可能会很忙。”

“放弃了更可惜。”方冀南道,“媳妇你得自信点啊,别忘了你男人是帝大的高材生,专职给你辅导,厉害着呢。”

冯妙得承认,他这个钩子真有点诱人。

可是,双面绣的复制工作按她目前掌握的,保守估计也得两年左右,人家找到她,她自己亲口答应了的,故宫修复是大事情,先不说复制工作的重要性,言而有信是做人的起码要求吧。

她这会儿丢下工作去参加高考,再去读大学,双面绣的复制工作势必要受到影响,甚至要影响整体修复。

方冀南劝道:“年龄限制25,你今年还有机会,明年可就超了。咱们就考帝京的学校,一家人不用分开,哪怕考个大专,或者中专、卫校,也都可以,等你毕业一分配,俩孩子户口就能顺理成章过来,谁也不用管,谁都不用靠,咱们一家人就安顿下来了。”

“我还有两年毕业,你想想,咱们一家四口一起上学,多带劲啊。”方冀南看着她笑。

“嗯,”冯妙点点头,“先让我好好想想。”

她看着方冀南洗完脚,把水端出去泼了,回来后关好门,高大的身材带着明晃晃的存在感走过来,站在床边背对着灯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跟俩孩子睡吧。”冯妙打了个哈欠说,“头一回跟我分开睡,你夜里照管一下。”

方冀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天底下就没那么好的事情!

“我陪他们睡还怎么叫分床,都长大了,你得培养小孩的独立性。”

“媳妇儿……”方冀南在床边坐下,拉拉她胳膊,哀怨又撒娇的口气道,“我跟你睡行不行,你看我睡那边挤着孩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不让,我就不动,两口子哪有分床睡的,你就当我是热水袋,专门帮你焐被窝的,好不好吗……”

“不好。”冯妙,“我要一个人睡舒服。我早就看明白了,我离你们爷儿仨越远,我一个人就越舒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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