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爸和小妈(1 / 1)

一进屋,方冀南的脸就垮了。

“冯妙,我、我回老家找你们,才知道你们来了帝京,差点没把我急死,你来了怎么也不给我发个电报,我以为你们出啥事了,你差点没把我急死……”他抓抓脑袋,一肚子的事儿,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回老家了,冯家村?”

“不然呢,我还能回哪里。你来了怎么也不让我知道,你说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两个孩子,人生地不熟的……”深深地无力感,方冀南顿了顿,先问了个根本问题,“冯妙,大姐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听她放屁,她胡说八道的。”

“说什么了?”冯妙反问一句,“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我,我回家啊。”方冀南懊恼说完,想想又不对,这地方包括这房子,根本也不是他们的家,“我来找我老婆孩子,还能有什么事。”

冯妙表情淡漠地看看他,眼角瞥见他怀里的二子在啃指甲,便伸手把他小手拽出来。

“妈妈,我饿了,我想吃大肉包子。”二子嘟囔。

“妈妈,我也饿了。”大子说。

“妈妈这就去做饭。”冯妙道,“方冀南,你看着他们,我先去给他们弄点儿吃的。”说着转身出去。

“我也饿了。”方冀南。

他是真饿啊,好几天下来,吃不安睡不稳,现在松懈下来,真是饿的不轻。方冀南环视一下屋里,屋子还算宽敞,东西不多,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八仙桌,靠墙一张长案,十分整洁,带着冯妙一贯的生活习惯。

方冀南心下稍安,抱着二子,一手拉了下大子,跟着冯妙出去。

方冀南跟在冯妙身后进了厨房。用作厨房的是厢房南侧的盝顶耳房,很小,原本应该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冯妙租了以后,刘大爷就把原先的杂物搬到外院倒座房那边,把这里改成小厨房了。

盝顶耳房比较矮,方冀南个子高,进门得低下头才行。现在城里都不烧柴了,可是煤气灶还是高端新鲜事物,冯妙弄了个小煤球炉,炉

子上放着钢精锅,一张长条小桌子充当灶台。冯妙进了屋,就弯腰去扒炉子门。

“这炉子慢啊,等它火上来就得老半天,你再把饭做好,要不……”方冀南摸摸肚子,手指在后边提示地戳了下大子的耳朵,笑道,“要不我们出去吃吧,今晚特殊情况,你看咱们一家四口,正好去吃顿馆子,庆祝一下咱们一家团圆了。大子二子,你们俩想吃什么,红烧肉行不行?还想吃别的什么菜?”

咕咚,大子咽了下口水,眨巴眨巴眼睛,小脸默默地仰头看妈妈。

二子个小吃货还在玩自己的手指头,被方冀南提醒地晃了一下,想了想,跟方冀南说:“大肉包子,你去买。”

“晚上没有卖大肉包子的了,早晨才有,明天早晨爸爸给你买。”方冀南满满一副诱骗小孩子的语气,“二子,咱们今晚去饭店吃,好不好?跟妈妈说,妈妈上了一天班很累了,别叫她做饭了。”

“那随你吧。”冯妙对着父子三人六道眼巴巴的目光,心中不禁自嘲地一哂,父子天性,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俩孩子还口口声声不要他了,到一块还不是马上就熟悉了。

她一松口,方冀南顿时又来了精神,赶紧领着俩孩子,招呼她一起出去。四口人走路出了门,方冀南对这附近不太熟悉,就凭着经验,抱着二子往胡同口走,反正饭店商场总是开在大街上。

俩小孩听说下馆子倒是挺高兴,大子蹦蹦跳跳拉着冯妙的手,二子被方冀南抱在怀里,看着哥哥蹦的欢,便扭动两条小腿:“我自己走,我下来。”

“晚上黑,万一你摔着。”方冀南道。

“我长大了。”二子说,“我都上幼儿园啦。”

“可是爸爸想抱你,你都不知道,爸爸有多想你们。”

大子:“想我们了,那你怎么都不回来?”

“对呀,你怎么不回来?”二子学着哥哥的口气,清脆的童音慢慢吞吞道,“爸爸,你找小妈了吗?”

“……”方冀南张张嘴,一脸黑线,“啥玩意儿,你这小孩,胡说什么呢,谁跟你说的?”

谁跟他说的,二子为难地想了想,没记住啊。大子在旁边接口说道:“好多人说,刘小五的奶奶就说了,说你在城里给我们找小妈了,还问我们跟谁,说你不要我们了。”

“放屁!”方冀南顿了顿,自己觉得不该在小孩面前骂脏话,“她胡说八道,那些人不好,故意骗你们小孩玩的。爸爸跟你们发誓。”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冯妙,然而冯妙专心走路,一脸平淡的样子。

“哦,骗人呀,骗人不是好孩子,长大变成癞蛙子。”二子念起乡间的儿歌。

“那些人真坏!”大子嫌恶脸,臭着个小脸说,“爸爸,你要给我们找小妈,我们就、就……”

“我们就找小爸。”二子一拍手,完了自己还挺乐呵,又补上一句,“找两个。”

方冀南脚下一个踉跄,手一抖,差点把这小孩丢出去。

亲儿子哎。

“你们俩熊孩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冀南一脸黑线,觑着冯妙听而不闻的样子,赔笑地打着哈哈,“那什么……媳妇你说这些人,这些农村老妇女,可真是招人嫌,下回见着了我得说她们,嘴欠就罢了,怎么能在小孩跟前信口胡沁,忒恶毒了。”

“爸爸,我有一回看见你了。”说起这事,大子仍是有些委屈,嘟囔道,“就哪天来着,好几天了,徐叔叔和李叔叔带我们去帝大玩,我看见你了,我还跑去追你,可是你都不理我。”

“……”方冀南心里一抽,忙问,“有这事,是哪天啊?”

“我记不得了,就是上回,星期天,不上幼儿园。就在那个大门口,你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大子嘟着嘴道,“我那时候,都不想理你了。”

“对不起,爸爸没看见你。”

方冀南仔细想了想,上个星期天他正在火车上呢,上上星期天,3月12号?忙跟小孩解释道:“我知道是哪天了,植树节那天,学校组织学生植树,爸爸正好回帝大去拿东西、办请假,接着爸爸就坐火车回老家找你们了。”

方冀南心里一阵懊恼,你说怎么这么寸,老天

爷整他呢,他要是看见儿子了,哪还用跑这么一遭。

“就这家吧。”冯妙忽然停住脚。

方冀南抬头一看,他们已经出了胡同口,斜对面一家“东风饭馆”,路灯下依稀看得见招牌。

“好,就这家。”

四口人走进去,国营饭店的营业员,脸上一如既往的缺少表情,饭馆地方不大,但是里边坐了不少客人,看起来生意不错,后厨前店,一脚踏进去,便充满了饭菜的香味儿。

服务员送来茶壶,冯妙便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她真的渴了,喝光一杯,才拿起茶壶,给四个杯子里一一倒满。俩小孩皮归皮,到了外头都知道妈妈的规矩,各人坐在自己椅子上装乖。

菜单就写在店堂小黑板上,方冀南看了看,这时节也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北方过冬就是白菜萝卜,他点了一个虾仁豆腐,一个醋溜白菜,又点了一个红烧肉。

“红烧肉要肉票,一盘要半斤肉票。”服务员面无表情道。

方冀南:……坏了,把这茬忘了。

他急匆匆出来找老婆孩子,哪里还想到带肉票啊。可是你说,他都答应孩子了。

正在着急尴尬,冯妙默默掏出半斤肉票递了过去,又点了五个馒头,给了一斤粮票,再算钱付钱。

“嘿嘿,媳妇儿,得亏你带了。”方冀南看着俩儿子讪笑。

冯妙来时,统共带了一斤肉票,前一天新锅“开锅”,已经用掉半斤了。肉票稀罕,在老家时,便是爷爷怕俩孩子亏嘴,想给孩子弄点肉吃,也是要满村里去问谁家卖猪发了票,不舍得买肉的,拿钱拿东西跟人家兑换。农户卖一头猪,也才发两斤肉票。

冯妙一边喝茶,一边琢磨着,得让这货再给她弄点儿肉票,反正肉都是他儿子吃,起码这半斤是他用掉的。现在不是在老家,俩孩子能吃上鸡蛋,城里鸡蛋不光贵还难买,也要票,青菜也不像家里吃得方便,冯妙担心小孩营养不够,她还盘算着,每个月好歹让孩子吃两回肉呢。

这年头,城里其实也就是个名儿,有些方面还不如农村,老

百姓有句俗语:一级工,二级工,不如社员两畦葱。农村人,起码吃个菜方便多了。

半斤肉,红烧肉端上来,其实是土豆炖肉,肉切成片,土豆切成滚刀块,炖得烂烂的,带着油量的酱色和肉香,很符合小孩子的口味。两个孩子早就饿了,冯妙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馒头,先递给俩孩子一人一个。方冀南也拿了小碗给孩子夹菜。

“媳妇儿,你也吃呀。”方冀南夹了一块放进冯妙碗里。

大子停住筷子,眼睛咕噜转转:“妈妈,你吃呀。”也夹了一块肉给冯妙。

二子一看,怎么地,爸爸夹了,哥哥夹了,你们都夹了,今天要给妈妈夹肉吗?他有样学样地也夹了一块,人小,本来筷子都拿不太稳,还非得高难度,硬要隔山跨海地往冯妙嘴里送。

冯妙:“……”

怎么了这是?

打从方冀南来到,她整个晚上都不喜不怒地缄默着,不怎么言语,俩孩子的小眼神就总是往她看,小孩这是有多敏感。

大人的情绪,总能轻易地传达给孩子。

“妈妈吃了,你们好好吃饭。”冯妙扬起一个笑容,张嘴吃掉二子送到嘴边的肉,顺手把方冀南夹到她自碗里那块喂回去,又给大子夹了一块。

“豆腐味道也很好。”冯妙给俩孩子一人又夹了块豆腐,笑道,“你们俩自己好好吃,今晚吃得有点饱,我们吃完就去散散步,消消食儿。”

俩小子见妈妈吃掉了肉,果然高兴多了,听话地赶紧吃饭。吃过饭四口人从饭馆出来,昏黄不明的路灯下散着步往回走。

“爸爸,你看什么呢?”大子问方冀南。

方冀南四周张望了一下说:“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能打电话的地方,给你爷爷打个电话,我今晚不回去,叫他别担心。”

“你还是先回去吧,你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别让老人家担心。”冯妙道,“要不你就在这儿等公交车吧,我们明天再说,我带他们回去。”

方冀南道:“没事儿,我出来找你们,他心里有数。”

冯妙没再说话,好歹

她也算了解这男人,再说,两人确实需要好好谈谈了。

“那随便你。”冯妙道。

于是两个大人默契一致,也不急着回家,带着俩孩子沿着街道遛娃。遛了有大半个小时,让小孩消消食,玩累了,才散着步回去。果然,皮了一天的小孩到家就开始打哈欠,方冀南去炉子上倒了热水,俩孩子自己洗脚洗脸,就爬上床睡觉。

“爸爸,我睡觉了。”大子趴在床上滚了滚,问道,“你还走吗?”

“爸爸不走。”方冀南道,“爸爸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你们,睡吧。”

二子小脸贴在枕头上,眨巴着眼睛居然问了一句:“爸爸,你不回你家吗?”

“……”方冀南顿了顿,心累,讪讪说道,“傻孩子,爸爸跟你是一家的,以后都不走了,我们一家子以后都不分开,天天跟你住一起。”

二子想了想,三岁半的脑袋瓜大约还不是太明白,然而困意袭来,小孩身子在被窝里拱了拱,闭上眼睛睡觉。

方冀南坐在床边,拍着俩小孩,很快孩子就睡实了。

一室静谧,夜幕下整个四合院都安静下来,只除了外面胡同里的街道大妈巡逻队还在喊些什么,远远的听不太清楚。冯妙坐在对面椅子上,表情沉静,身材单薄,看得方冀南心里一阵柔软。

“妙,”方冀南两大步跨过去,一伸手把她拉起来,用力抱进怀里。

“妙,对不起。”方冀南带着一丝鼻音道,“怪我,我、没照顾好你们,我早该回去的。”

冯妙被他箍得太紧,都有点呼吸不畅了,她费劲地把胸腔挣扎出一丝空间,淡声道:“方冀南,我以为你是来离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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