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喷头(1 / 1)

另一边,方冀南匆匆回到了阔别九个多月的冯家村。

他头天火车到的,到站后天已经晚了,转乘班车到雍县县城住了一宿,一大早从县城出来,搭了两段顺路的驴车,到镇上后就一路步行回村。

结果还没进村就被骂了。

骂了个狗血喷头。

到家了,方冀南心情还有点雀跃。开春复苏的田野,已经看得见耕牛了,路边田里小麦正在拔节,豌豆挂着豆荚,风吹过一阵熟悉的乡野气息。方冀南翻过大堰,果不其然看到大堰下得河边三三两两洗衣服的妇女。

他眯眼看了看,太远看不清,兴冲冲地大步走下去。

“哎哎哎,你们瞅瞅,那谁呀?我咋瞧着……”一个洗衣的妇女直起腰来,指着他来的方向。

“谁呀,不是咱村里人吧……”另一个妇女眯眼看看,一拍大腿,“我咋看着,那不是方冀南吗?”

这一咋呼,一群妇女呼啦一下全都围拢过来,迎头就把方冀南堵住了。

“方冀南,还真是你?你咋回来了呢?”

“方冀南,城里人了啊,啧啧啧,大提包背着,大皮鞋穿着,瞧瞧这人模人样的,可不是刚来咱村当知青那会子喽。”

“五婶,是我,我回来了。”方冀南扬起一脸笑,张望一下问,“冯妙没在这儿呢?”

“你找冯妙?你还找冯妙,你找冯妙干啥呀?你还有脸来。”

“嗤!方冀南,你还敢回来?你个陈世美,白眼狼,你个丧良心的货,你也不怕村里人手指头戳死你。”

“你回来干啥来了?争孩子?你还想争孩子,你心里还有孩子呀,小孩就该不认你这个爹!”

“就该揍他,还敢送上门,大伙儿等着,你看老队长不拿铁锹拍死他。咱大半个村子都姓冯,他还真当咱老冯家没人了是吧。”

妇女们七嘴八舌一顿骂,方冀南一脸黑线,一头雾水,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五婶,七婶,三嫂子,你们……”方冀南徒劳地张张嘴,“我,我是冀南啊,我回家啊……你们

好歹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呸,你当谁不知道呢,我们冯妙多好的姑娘,花骨朵儿一样嫁给你,你就这么对她。”

方冀南脸色一变:“冯妙怎么了?”

“怎么了?还怎么了,你不是跟她离婚了吗,你还管她怎么了,你个陈世美,真是看错你了。”

“冯妙就该撕了你。按我说,冯妙也别要孩子了,要啥孩子呀,横竖是他姓方的种,都给他,冯妙年纪轻轻还能再嫁个好点儿的。”

“说是这样说,孩子是娘心头肉,哪能舍得呀。”

方冀南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叫骂声中徒劳地申辩:“我……我什么时候跟她离婚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哼,不都离了吗?你户口都迁走了,啥粮油关系的也迁走了,你姐说你不可能再回来的,刘大光亲口说出来的。”

“哎,不对呀,不是说冯妙去帝京了吗?”七婶过来就推搡了方冀南一把,质问道,“冯妙没去找你?”

“冯妙去帝京了?”方冀南大惊,忙追问道,“啥时候走的?”

“对呀,你不知道?早听说她去帝京找你了,我看找你算账去了吧,有日子没见着他们娘仨了。”

“走了得有十来天了吧,半个月了都。听说是一个帝京来的男人,来接他们一起走的。”

五婶忽然一拍大腿,“哎呦我的娘哎,冯妙没去找你呀?那她哪儿去了,你说一个她女人带着俩孩子,这是哪儿去了呀,可千万别出个啥事呀。这大人孩子的,你说她要一个想不开,要是有啥三长两短,可咋办呀。”

“老冯家不得当场弄死你。”

“嗐你们别跟他说了,这种人还有良心呀,老队长都让他气得病了这些日子了。”

方冀南一张脸铁青变白,愣了愣,扭头就跑。

方冀南一口气跑到老宅,推门看见爷爷坐在堂屋门前晒太阳,端着他随手不离的大烟袋,阳光洒在老人身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方冀南张张嘴,喉头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得难受。

“爷爷…

…”

“冀南?”老爷子诧异地坐起来,看看他愣住,回过神来问:“你咋来了呢,冯妙没去找你?”

方冀南把提包一扔,抱头一蹲,老半天一声抑制不住的抽噎。

帝京,故宫。

庄老匆匆走了之后,冯妙便只好等在原地。李志给她拿了把椅子,几分钟后徐长远抱着一摞线装的档案册子进来,看见冯妙忙过来打招呼。

听到刚才的事情,徐长远就笑了,笑着说道:“嗐,庄老就这么个性情,他脑子里除了文物就塞不下别的东西,思维单纯跳跃,生活交际都闹过不少笑话了。我觉得,应该不是你的刺绣有什么问题,起码不是很明显的大问题,不然他立刻就得当你面说出来。”

李志道:“也对,也许就是急着去鉴定,是不是跑去符望阁了?冯妙你别灰心,毕竟是失了传的东西,慢慢来,你破解了针法,已经很不容易了,进了一大步,这就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又说:“还是徐长远最了解庄老,当初他跟庄老下放到同一个农场,就主动承担照顾庄老的义务,这些年庄老在农场没遭太多罪,还真是多亏有他,老头儿差不多把他当儿子看待了,你看这么多工作人员,老头儿使唤他使唤得最顺手。”

徐长远道:“反正我相信你,就算还存在什么问题,我们再研究解决,你可不知道,我们修复工作中好多东西,都是慢慢尝试出来的,很多都是几百年前失传的技艺,急不得,屋檐上一个彩绘颜料,就有可能捣鼓尝试好几个月。”

“没事儿,你们忙去吧,我在这等等庄老。有问题我就再想法子解决问题。”冯妙笑。

半个小时后,庄老才背着手、迈着步子回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个矮胖乐呵呵,另一个胡子拉渣不修边幅,看着像随便哪个农村的小老头儿。

不过冯妙心下知道,这应该跟庄老一样,都是专家组里的老国宝了。这些文化学术的大家,貌似大都很随性,各有个性,让人觉得非常可爱。

“喏,就这个,

就这个小姑娘。”庄老指着冯妙对那两人说。

“丫头,好样的。”胡子拉渣的老人冲冯妙比了个大拇指,指指庄老,“这个东西对了,我们几个审核通过了。解决了,庄老头今晚得能多吃半碗饭。”

“对了,解决了?太好了。”李志顿时一喜,扭头看看冯妙,“我说冯妙同志,你可……你可太让人惊喜了。我还估摸着,你把样品绣出来,少说也得一月呢。”

屋子里其他工作人员闻言也都围过来,一个个面有喜色。

庄老:“是比我预料的快。这姑娘能拼。我们当初找人就知道往江南找,找那些苏绣流派的老绣工,没想到让个北方姑娘捣鼓出来了。不瞒你说,我们当时去找你,有当无的事,就没敢抱什么指望。”

庄老说着啧了一声,“哎呀,你说这个小邹,早也不告诉我,都怪他!”

五十来岁的邹教授对上七旬年纪的庄老,可不是小邹吗。

一堆工作人员哄笑起来,徐长远在一旁插嘴道:“大子说妈妈每天都熬夜干活。”

“这个样品做得很好。”矮胖老人把庄老手里的样品扯过来,跟原件并排铺在桌案上,乐呵呵说道,“哎呀,新的一做出来,旧的就不好看了,瞧这灰头土脸的,怪不得人都喜新厌旧呢。”

矮胖老人端详半天,摸着下巴感叹,“我开始期待把这个新的换上得多好看了。”

“你还整天催我找替代方案、找替代方案,怎么地,我还搞不出来了?”庄老笑眯眯坐在椅子上,还舒坦地晃了晃,冲着冯妙张嘴就问,“丫头,就这个,这个东西,符望阁大大小小一共184块,你琢磨多长时间能弄出来,怎么弄比较好,我给你调集人手。”

冯妙:“……”

就算她当初执掌司制房,那也得实际看过了才知道吧,再说人手,那也得看什么样的人手,这还真不是人多就能派上用场的事情。

大家高兴了好一会儿,冯妙就说她得先回去接孩子了。

庄老便叫她接下来就来西三所上班,好确定这批双面绣的复制方案,又

叫她准备照片,好给她办工作证。

冯妙走后,工作人员也都散了,庄老坐在椅子上喝水,问徐长远:“她一个人带俩孩子,孩子还那么小,这是来工作,娘家婆家就没有能帮忙照看的?”

徐长远就把之前知道的跟庄老讲了一下:“她没怎么提过婆家的事,我在村里听说,好像孩子的爸是知青,离婚了。”

庄老一听知青就明白了几分,脸色有些鄙夷:“哎,也是不容易,自己带着俩孩子。”

他顿了顿,忽然嫌弃地瞅了徐长远一眼,“我说长远,你都三十三了吧,连个媳妇都没有,你看看人家李志,人家孩子都多大了。”

徐长远:“……”

冯妙到幼儿园接了两个孩子,路上就去买了几个海带馅饼对付晚饭,回到宿舍娘仨吃饭、洗漱,早早地就爬上床睡了。

熬了这些天,她可算睡个好觉了。

而另一边,冯家村,方冀南坐在煤油灯下喝了两口米汤,有点食不下咽。

“爷爷,爹,娘,我明早就回去。”

他捧着碗,出神看着桌上的油灯,还是觉得喉咙有什么东西堵着,定了定神说,“我回去就去找冯妙,我跟你们保证,我绝没有对不起冯妙的心思,找到她我一定好好对她,一心一意过日子。”

他说着恨恨地丢下碗,气道,“这日子过的,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老爷子道:“你要是真有心,也不用跟我们保证,你赶紧回去找他们吧,女人家家的带着孩子,一走半个月,可真叫人不放心。”

“冯妙是个犟种。我还当她怎么也得去找你呢,她还真不告诉你。”冯福全顿了顿,叹气,“不过这事她也实在气着了。你们两个要是还想一起过,都收一收性子吧,好歹都互相体谅一下。就算要离婚……”

“爹!”方冀南抬头打断他,“我跟你保证,我不离婚!”

陈菊英说:“爹娘没别的愿望,就想你们好好的。找到了,赶紧给家里报个信儿,好叫家里放心。”

方冀南算算时间,冯妙8号到

的,就算到了立刻写信,这会儿恐怕信还在半路呢。

他拿着冯妙抵京后拍的那封电报,上面统共六个字:平安抵达勿念。连个地址都没有。

方冀南这会儿对冯妙去帝京的事虽说搞清楚了个大概,可还是不太明白,怎么故宫就忽然来请冯妙去绣花,总让人觉得有点玄乎。

跟爷爷说了一下午话,他如今也只知道当初冯妙去甬城是跟他大姐夫张希运有关,而这次,应该也跟张希运有关系,因为那位“徐同志”是当初冯妙在甬城认识的一个人陪着(王建国)陪同来的。

方冀南压根不知道这些事。他那位大姐夫,这会儿应该还在西京某个地方挖古墓,从方冀南回到帝京,统共也没见着张希运几回,居然也没听他提过。

一头脑子懵。

方冀南真是不太敢相信“故宫请冯妙去绣花”这样的事情,这也太扯了。他没法像三位老人想得那样简单。

不怪他多心,突然冒出来个不知底细的什么徐同志,拿着一张不知真假的介绍信,就把他媳妇和孩子带走了……

他孤身回京这大半年,一直在追查当年他哥的死,肯定有树敌,还有曾经陷害揭发他父亲的那些人,那些人没少给他搞动作,万一这是个圈套……

方冀南深深陷入了某种可怕的阴谋论中,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惧,还不敢说出来,爷爷和爹娘哪经得起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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