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明继续北行,终于在洪洞县城外赶上了张嶙然和应时盛,两人带着残兵败将,正与洪洞县叛军头目侯恩龙对峙。
洪洞县的城池并不高大,守城的士卒也并非精兵强将,但张嶙然仍然没有勇气下令攻城,只在城下声嘶力竭地喊话,“城上的好汉听着,你们要投闯贼,本官无法阻你,但吴知县乃朝廷命官,不可陷于贼手,你必须把他交还与我,否则,我……我必不饶你!”
刘慧明听着张嶙然的喊话羞得无地自容,什么叫“你要投闯贼,本官无法阻你”?什么叫“我必不饶你”?麻烦你强硬一点儿好不,吹牛又不用上税,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吹个牛吗?
果然,他话一说完,城上的侯恩龙就乐得哈哈大笑,他让人把知县吴东璧请了上来,指着他对张嶙然道,“知府大人看好了,这就是吴县尊,你问问他想不想跟你们走?哈哈!”
张嶙然瞬间石化,用颤抖的手指着吴东璧,色厉内荏地喝道,“青玉,你还不走?难道要从贼吗?”
吴东璧字青玉,举人出身,从县教谕起,打熬了十余年才做了知县,在洪洞知县任上也有一年多了。听了张嶙然的话,他的身体就像筛糠一样颤抖着,半晌才道,“府尊,下官完不成刘阁部交待下来的任务,无言面见皇上啊。”
张嶙然狠狠地剁了一脚,懊丧道,“青玉,你糊涂啊,就算不能完成阁部交待下来的任务,最多不过免职,而如今你却从贼,让后人如何看待你?让史书如何为你作传?”
吴东璧撇了撇嘴,哭丧道,“府尊,下官怕死,只能对不住您了!至于后世史书如何写我,我管不了那么多啦。侯将军待我情深义重,我不能辜负他啊!”
吴东璧也是够光棍的,直接用贪生怕死来搪塞,还跟一个贼酋玩起了知遇之恩那一套,也真是让人够无语的。
和他一对比,张嶙然算是高风亮节了。
张嶙然无力再劝,只得悻悻地回到阵中。
他刚到阵中就看见刘慧明和应时盛站在一起,忙上前行礼,哽咽道,“阁部……下官能遇到阁部,真是再好不过了。”
刘慧明正和应时盛说着话,见他回来了,忙把他扶起来,叹道,“咳,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尽力了。”
张嶙然再也抑制不住严重的失望,大哭道,“啊呀,督丞啊,这帮恶绅不顾朝廷三百年养士之恩,竟勾连流贼造反,督丞一定要尽快灭此叛贼啊!想想下官在平阳三年,广布恩泽,竟然不能感动他们一丝一毫,说来真是惭愧不已啊!”
张嶙然声泪俱下,数落着樊慎行等人的恶行,“下官早就知道他们图谋不轨了,只是下官无兵无粮,没有法子啊!”
“嗯,好了,好了,别说了!”刘慧明打断了他的话,又问,“跟着我们,快走吧。”
“难道督丞也要放弃平阳吗?”张嶙然惊愕道,“督丞可不能走啊!”
应时盛也打马上前,劝阻道,“阁部,事情尚有可为,我等当留在此处阻挡贼子的进攻啊。”
刘慧明看了应时盛一眼,赞道,“嗯,不错,山西还有忠义之士,不错!”
应时盛心中一暖,继续劝道,“阁部,洪洞城池低矮,一鼓可下,何不留在此处先拿下城池,再图霍州,只要打下了霍州,官军再无后顾之忧,即可南下营救周总戎。”
刘慧明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平阳的官绅可以作乱,难道太原的官绅就不会作乱了吗?
他实在不敢赌啊!
他看了一眼在城头上洋洋得意的侯恩龙,问道,“这个侯恩龙是何许人也?他这么嚣张他家里人知道吗?”
应时盛道,“此人原是平阳卫下面的一个千户,倒也有些武艺,不过他最擅长的还是与黑白两道打交道。”
刘慧明想了想,大概知道李自成的势力是怎么渗透过来的了,想不到李自成也玩起了统战,难道又是跟自己学的?
他朝两人挥了挥手,“我迟早取他狗头。现在就暂且让他逍遥几天。”
张嶙然满以为已经说动了刘慧明,见他还是要走,愕然道,“阁部当真要走吗?”
“不走怎么办?难道要陷在这里吗?”
刘慧明懒得理他,继续打马前行。
“督丞,朝廷连番丢失城池,可不能再退了!”张嶙然突然拦在刘慧明的马前,不让他离开,哀求道,“请督丞就此阻击流贼,下官愿做马前卒!”
刘慧明明不再说话,只淡淡地一挥手,两个亲卫出来把他架到了一边。
张嶙然不住地大声喊道,“督丞,下官金玉良言,督丞不可不查啊!”
刘慧明懒得理会这些腐儒的言论,他现在只想保存实力,尽快返回太原,只要太原守住了,自己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刘慧明不敢在路上耽搁,只得一退再退,绕过霍州到达灵石县,灵石县虽然没有反叛,但知县紧闭城门,拒绝他入城,刘慧明不想惹麻烦,一直退到了介休境内,才松了一口气。
来到介休城下已近黄昏,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刘慧明在野外冻了十多天,终于感冒了,这一路上都在流鼻涕,现在已经开始发烧了。
知县李若星带着一群衙役出城迎接,见刘慧明不停揩鼻涕,便殷勤地道,“阁部身体不适,不如到城中歇宿,一来可避风雪,二来也方便延医用药。”
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他这两天吃了吴家骏几幅药,一直没见好转,正想进城换个郎中看看。
李若星一个小小的举动直接把刘慧明暖化了,抚着他的肩道,“好,那今晚就进城去住。”
李若星大喜,连忙打发人进城去安排。
刘慧明安排好了营中事务以后,就和李若星一起带着一营亲卫准备入城。
“回阁部的话,介休还算平静,虽然有些宵小,但都不成气候……”
李若星比较健谈,一边引到他入城还一边给他讲解介休的人文地理,顺便回答他一些军情问题。
因为城池太小,到了城门洞,众人不得不下马步行入城,李若星又给讲起了这座城门的历史。
刘慧明前世学地理,爱好历史,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两人说得正起劲,李若星突然一个踉跄往前窜去。
刘慧明还以为他踢到石头了呢,正要笑话他,却被随侍在侧的田维胜猛地一扯后领,身体往后飞了出去。
刘慧明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前面砰的一声巨响,一整个闸门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他和李若星说话的位置。
刘慧明半躺在地上顿时石化,还没来得及呼喊就听田维胜大叫道,“有敌袭,快保护阁老!”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蹿到刘慧明面前,一把把他提了起来,离他最近的李轩和王腾举着盾迅速围拢过来,把他保护在里面。
刘慧明惊魂逋定,就听到闸门里面传来一阵刀枪碰撞的声音,肯定是李若星在围攻他已经入城的亲卫。
“玛德,常年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啊!”
刘慧明怒从心中起,恨不得当即炸开闸门,冲进城去把李若星这厮撕成碎片。但这道闸门是硬木制作的,外面还包了一层铁皮,不仅坚固异常,重量也是相当惊人,就凭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徒手抬起来。
他还没彻底清醒,就听到城外传来一阵惨叫,原来是城上有人扔石头,处在外城门处的亲卫很不幸被砸中了几个。
刘慧明被困在城门洞里,进退维谷,第一次感受到了死神的降临。
“玛德……给我冲出去!”
田维胜却异常冷静,还没等刘慧明发号施令,就听他冲外面喊道,“外面的不要慌,给我往城上射箭,掩护我们冲出去。”
留在城外的士卒很快就反应过来,从背后取出火铳对着城头就是一阵齐射,火铳打完之后又取出弓弩继续进行火力压制。
亲卫营是刘慧明最精锐的部队,而城头上敌人都是本地的乡勇,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压制住了。
田维胜终于抓住了机会,护着刘慧明一个冲锋就冲了出去。
刘慧明刚跑出去,就听到城上传来一声大喝,“刘贼,休走,拿命来!”
刘慧明跑出一箭之地,才回头看了一眼介休城墙,见上面上插着一面范字大旗,突然醒悟这里是范永斗的地盘,骂道,“特么的,范永斗也来凑热闹吗?”
来人当然不是范永斗,而是范家的子侄辈范敏。范敏不像范家其他人那样精于算计,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无赖,这些年一直帮范永斗看家护院,在县城混得有模有样,妥妥的地方一霸。
刘慧明一到山西就进入了他的视线,经过周密的部署还是功亏一篑,不由得大为气恼。
范敏在城头横刀立马,指着刘慧明破口大骂,“刘贼,我范家和你有血海深仇,此仇不报,爷爷誓不为人!”
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刘慧明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流鼻涕了,指着城上哈哈大笑,“小舅子,咱别玩阴的,有本事现在就放马过来,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小舅子?”范敏愣了一下,心道自己哪儿多了个姐夫,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狗贼,休赚我,你等着!”
刘慧明心中一喜,虽然他现在不想攻城,但是他要是敢出来,自己绝对会把他揍得他妈都不认识,“你快点儿出来,老子等着你!”
“哈哈,爷爷才不傻呢!”范敏手里只有一千多家丁,如何敢于刘慧明一万五千大军野战,但是他也算准了刘慧明不敢攻城,便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有本事你就在这里耗着,等闯王来了,咱们在决一死战!”
后面的百姓也跟着起哄,“刘贼,你等着,我们介休人与你誓不罢休!”
刘慧明看着一城愤怒的百姓,想着刚才惊险的遭遇,不由得怒从心起。
但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不论城里的百姓怎么激他,他都不予理会,反而更他们打起了嘴仗,“小舅子们,你姐夫我也不傻,这笔账咱们迟早要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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