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放亮,蔡懋德就带着手下属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校场,却见校场上早已热火朝天的练上了,刘慧明也带着一群亲卫正在操场跑圈。他脱掉了官服,上身只穿了一件带袖子的褂子,下身一条齐膝的短裤,脚上一双麻鞋,典型的小衣襟短打扮。亲卫们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装束,一群人一起奔跑,锃亮的脑门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刘慧明来到这个世界别的都很习惯,就是不习惯留长发。他觉得留发过肩实在太麻烦了,经常是长了一点儿就剪掉了,最长也不会盖住耳朵。刚开始的时候理发师技术不行,连推剪都没有,理不了寸头,没办法只好剃光头。后来留短发的人多了,剃头匠的技术也上来了,他基本上就以莫西干、或者三七开示人了。
“大庭广众之下衣不蔽体,简直不成体统!”蔡懋德非常看不惯刘慧明的生活作风,他昨天本来已经为他准备了接风宴,然而他布置完了工作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他们一屋子的官员在风中石化。
今天他又看到他和一群丘八混在一起,老夫子再也忍不住,开始拿他当起了反面教材,指着他们教训属官道,“当官要有官威,像这样的官成何体统,如何立于朝堂之上。”
属官们纷纷点头称是,大声回应抚台大人教训得是,只有一些知道内情的人表现得颇不以为然。
刘慧明跑了五公里路程,又和田维胜练了一会儿刀,才洗了把脸换上官服来到主席台,和冷若冰霜的蔡懋德打了个招呼,“蔡巡抚早啊!”
蔡懋德见刘慧明的光头上还在冒热气,而自己则冻得鼻涕泡都出来,心里更加嫌恶了,捏着鼻子行了一礼,“阁部早!”
刘慧明笑了笑,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来,见众人还站着,忙招呼道,“啊,你们都坐啊,这么冷的天在露天坝里冻着了吧。”
说完就让手下人弄几个暖炉过来。
刘慧明又指着他们道,“你们还没吃早餐吧,等会儿有人会送来,大家一起吃点儿吧,吃好了才有力气做事情。”
蔡懋德没有发话,属官们也不敢答应,只得装作没听到。不过,刘慧明迥异于大明官场其他官员的作风还是让他们觉得很新鲜。
早训结束以后,将士们回到营房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勤兵就挑着早餐进来了,他们就拿着随身携带的楠竹碗自动排队领取餐食。
官员们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的伙食是一人一碗小米粥、四个麻馒头,应该是麦粉和高粱粉和在一起蒸出来的,至于配菜,好像就只有一筷子腌菜。
蔡懋德暗道,这些士卒的伙食虽然一般,但是量是足够了,自己手下的士卒可达不到这个标准。
正思量间,几个后勤兵挑着两担餐食向他们走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暖炉。蔡懋德一看,见是两桶白面馒头,一桶小米和大米混合熬制的稀粥,还有一桶鸡蛋,配菜仍然是腌菜,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给督师大人单独送餐来。
黄骏给刘慧明盛了一碗粥,刘慧明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又呼啦一声喝了一口粥,赞道,“嗯,爽!”
贴身亲卫们也纷纷开动,二十多个人就这么在众人面前一边吃着馒头、稀粥和咸菜,一边说着闲话。官员们想着自己平时花天酒地的,连早餐都要吃八九个菜,再看看威震天下刘督师竟然和寻常百姓吃得差不多,有些人终于心生了愧意。
蔡懋德见刘慧明吃了两个馒头、两个鸡蛋,喝了三碗稀粥,心说年轻就是好啊,自己早上才喝了一小碗稀粥,吃了一个茶叶蛋就觉得撑得不得了。
“哎,你们真的不吃吗?”刘慧明放下碗筷,冲众官说道,“等会儿演武很累的,午饭可能会推迟哦,我建议你们还是吃点儿。”
一个知府模样的中年官员官员站起来说道,“下官正好没吃早餐,如此,多谢督师了。”
刘慧明哈哈一笑,“困了就睡,饿了就吃,别拘束。”
那知府双手一拱,“下官平阳知府张嶙然见过督师。”
卫兵给他盛了一碗粥,他接过来又在框里拿了一个馒头一边啃一边恭维道,“嗯,很好喝,熬粥的火候掌握得很好!”
有了张嶙然带头,又有两个官员出来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馒头和鸡蛋。刘慧明没有管他们,他早已吃饱喝足,正靠在椅子上休息呢。
校场上陆陆续续有士兵在集结了,穿着全副武装的当然是刘慧明带来的京营新兵了,看起来比较强壮的是周遇吉的勇卫营,至于那些像叫花子一样的兵丁则是蔡懋德的卫所兵。
看着站得七歪八扭的本地卫所兵,刘慧明直皱眉头,脸上已现出不悦之色。
三支兵马才一出场,就已经判若云泥,蔡懋德摇头不语,恨不得狠狠抽这些人一顿。
刘慧明收拾起不悦之色,看着场下的士卒,打趣道,“蔡巡抚,你这兵丁看起来不怎么样啊!”
蔡懋德轻轻地嗯了一声,吐苦水道,“下官无钱无粮,自然练不出阁部这样的精兵来。”
好家伙,一出口就暗箭伤人,刘慧明并不以为意,反唇相讥道,“都是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你收补上来钱只能说明你无能!”
蔡懋德的脸色终于变了,愠怒道,“下官做不出杀鸡取卵的事来!”
他是在暗讽刘慧明在大同欺凌士绅,强迫他们交钱交粮的事。这事还没发生多久啊,现在又是冬天,百姓流动并不频繁,他是怎么知道的?
刘慧明并不生气,不以为然地道,“强盗已经在门外了,我不杀鸡取卵,到时候连鸡都被人抢走了。”
蔡懋德处于和李自成对峙的前线,对邻省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自然知道刘慧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在朝廷眼里,这些士绅就是朝廷养的鸡,他们家财无疑就是鸡蛋了。孙传庭主政陕西时,进行的一系列操作其实也是杀鸡取卵,只是这群鸡不配合他。
现在可好了,孙传庭死了,李自成打过来了第一个就拿他们开刀,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大户被连根拔起,他们的钱财统统进了大顺军的库房。
两人斗了几句嘴,白杆兵已经整好了队,周遇吉的勇卫营也快好了,只有蔡懋德手下的卫所兵还是一盘散沙,两个将领用马鞭抽了好几人都不能把队排好。
刘慧明指着那两个气急败坏的将领,笑道,“莫非巡抚大人要用这样的兵丁去打流贼?你们还真不怕死啊?”
蔡懋德不置可否,慨然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吾辈读书人之使命也!”
他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了,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李自成只要拿下了陕西,多半会觊觎山西,他处在最前线,没兵没粮,不死还能怎么样?
刘慧明感到一阵悲凉,叹了口气,失望地道,“唉,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平时束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你们死了倒是解脱了,也赢得了身后美名。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君王的忧患还是没有解决啊?你们死得有意义吗?”
蔡懋德乃是理学大家,听刘慧明竟然如此藐视理学,不由得火冒三丈,脾气又上来了。
但是刘慧明并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又甩给了他一句蛮不讲理的话,“我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我是来看结果的!”
蔡懋德被噎得面红耳赤。
刘慧明又道,“你的兵行与不行,等会儿一试便知,你行,能灭了李自成,我就敬重你,以后见到你就给你行大礼。你不行,丧师失地,我就鄙视你,哪怕你为国捐躯了,我一样鄙视你!我的道理就这么简单,没有理由,没有借口!”
蔡懋德被激怒了,道,“道不同不与为谋!”
刘慧明嘿嘿一笑,看着场上的士卒,道,“你说的对,道不同不与为谋。人有很多种死法,也有很多种活法,不一定你认为对的便是对的。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但是现在我是你的上官,在这一块,你就得听我的,要是错了,责任由我来担,要杀要剐随皇上的便。要是你不执行我的军令,导致我失败了,我的尚方宝剑可不管你是文官还是武将,到时候可是要见血的!”
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面临的阻挠,刘慧明缓缓地站起身,面对众官员,厉声道,“你们听好了,我能杀王承胤这样的边将,就一样敢杀你们!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大家好自为之吧!”
众官员惊若寒蝉,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刘阁部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让他们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刘慧明的凶名他们早就听说过,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从今天早上这两刻钟的表现来看,他对自己也够狠。
杀文官的话出口,众属官的脸色就变了,他们终于明白今天这场会到这里来开的目的了。
蔡懋德脸色铁青,刘慧明已经把狠话撂在这了,他已经没有了反驳的道理,只得艰难地突出几个字,“下官谨记!”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声,“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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