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明来到兵部衙门,大会议室里已经济济一堂,人声鼎沸了。各级官员三五成团,正热烈地讨论着,有些人甚至甚至谈论起了诗文。
每月一次的大会已经成了定例,一些官员逐渐习惯了他的工作作风,兵部的风气也逐渐好转了。
“各位同仁,大家下午好”,刘慧明往主席台一站,会场顿时安静下来,“这是咱们九月的第一次全体工作人员大会,也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次大会了,后天我就要离京了,在这里,我想说两句。”
一些好事的官员忙起哄道,“请阁老教诲!”
“谈不上教诲!”刘慧明摆手制止道,“我是来感谢你们的,感谢你们这几个月来对我工作的支持,这段时间为了出征的事,大家加班加点,辛苦了,谢谢你们!”
说罢,刘慧明踱到主席台前,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属官大惊,忙起身回礼,口里连呼不敢。
刘慧明回到主席台前,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在兵部的这段时间,把大家压迫惨了,很多人有怨言。但是众位都是饱学之士,都明白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大明现在的局势大家都很清楚,因此我们是松懈不得的。我经常听到有些人说自己怀才不遇,经常抱怨倘若我是宰辅当怎样挽回颓势,但真要给他一个机会吧,又嫌这嫌那,完全不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种人在西洋叫喷子,也叫嘴炮,意思就是嘴上说得厉害,其实什么才能都没有。”
说到此处,刘慧明指了指墙上的一副芦苇道,“就像这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基浅。所以呢,在这里,我希望大家都能脚踏实地工作,扎扎实实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在自己的岗位上,把自己手里的工作做好,倘若每个人都能这样,我想要挽回大明的颓势也并不是难事。”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会场上落针可闻,半晌才有一个老者抚掌而赞,“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基浅;山间竹笋,嘴贱皮厚腹中空,好联,好联啊。阁老的教诲,我等铭记于心。”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跟着嚷道,“阁老的教诲,我等铭记于心!”
张缙彦大声呼道,“阁老教训得好,‘扎扎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诚哉斯言!”
说罢,便径直来到角落里书案上,铺上宣纸沾好墨,一会儿功夫就写上了一副对联,正是“扎扎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
张缙彦吹干纸上的墨迹,大声道,“下官以为,阁老的教诲就属这一句最精辟,下官倡议将这一句话裱起来挂在大堂里,让众位同仁和来京履职的文武官员都可以随时瞻仰,铭记于心!”
“嗯,张侍郎说得好!”一些好事者纷纷附议,“张侍郎好字!”
张缙彦赧然道,“那就献丑了。”
刘慧明目睹眼前的一切,对张缙彦的马屁功夫赞叹不已,狗日的,真是无孔不入啊!
刘慧明挥了挥手,接着道,“我离京以后,武选司和职方司的工作就由金侍郎负责,武库司和车驾司的工作由张侍郎负责,如果陛下另有旨意就以陛下的旨意为准。
金之俊和张缙彦忙上前施礼。
张缙彦从一个兵科给事中火线被提拔为兵部侍郎,崇祯的目的刘慧明心知肚明,他依稀记得原来的历史上大明最后一个兵部尚书就是这厮,至于到底是他还是曹化淳开门投的降,历史上没有定论,但是从现在的历史来看,这货的可能性更高,因为曹化淳早就辞官归隐了。
“感谢各位的支持,今天我就说这么多,剩下的工作就由金侍郎和张侍郎一起布置吧。”
刘慧明挥一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张缙彦首先感谢了刘阁部的信任与支持,然后发言道,“我们兵部以前是什么样,想必大家都清楚。自从阁老主持事务以来,咱们衙里的面貌焕然一新,不仅完成了编练新兵的工作,还筹备大量的军需物资,咱们各位同僚的生活也得到了极大地改善。现在朝廷有难,阁部主动请缨出京平叛,不能再兼顾衙里的事务了,某深感遗憾。然而圣命难违,我等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祝阁部旗开得胜,早日还朝。”
下面的人纷纷叫好,刘慧明谦虚了几句,张缙彦接着道,“为此,下官已做了安排,今晚就在食堂为阁部践行,请阁部务必赏光。”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道,“请阁部赏光。”
刘慧明心里暖洋洋的,“好说,好说,一定来,大家痛痛快快喝一场。”
会后,刘慧明到签押房收拾物品,准备把房间张缙彦腾出来,一直超然屋外的金之俊竟然主动登门了。
刘慧明见状,忙让座看茶,道,“金侍郎可从未登过我这门啊。”
金之俊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他为人一直比较超然,从不轻易站队,因此在朝堂上影响力并不大,跟刘慧明的关系也是不远不近,除了工作上的事私下里别无往来。
金之俊又喝了一口茶,才陪笑道,“下官这次少保登门,不为别的,转为一件小事而来。”
刘慧明笑了笑,道,“哦,为什么小事?”
金之俊道,“少保办武备学堂于大明极为有利,然则教材实在太过粗陋,下官有一表弟姓茅名元仪,字止生……”
他才说到一半,刘慧明就打断了他的话,大喜道,“你是茅元仪的表兄?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找他的《武备志》找了一年了,都买不到,没想到你是他的表兄,咳……”
金之俊见他懊丧的样子,心中的疙瘩顿时放了下来,“下官也是前日才得知少保正在寻访《武备志》之事,今日来见您,就是要献上此书。”
原来他和茅元仪是姑表兄弟,茅元仪的祖父大文学家茅坤是金之俊的外祖,二人只差一岁,自幼就是熟识,一起研讨学问,准备来个一时瑜亮。
不过,现实很快就摧毁了他们的基情,金之俊自幼考运就好,一路秀才、举人、进士考下去,二十六岁就已经登上了人生巅峰。而茅元仪就是衰神附体,金之俊都中进士了,他连一个秀才都没考中,只得花钱捐了个功名。
不过,茅元仪考运不行可不代表他学问不行,考了几次没考上之后,他就主动放弃考试了,开始潜心研究兵书战策,最后用了十五年的时间编写了这本《武备志》。
天启元,此书年刊刻发行之后,他顿时名满天下,成了知兵之人。后来就凭此书走入官场,一度官封总兵,在名士和名将之间来回切换身份,一时风光无两。
不过,他随后就开始霉运附体,先是因为觉华岛失守被解职,后来又因为辽东兵败之事被贬到福建。在福建,他不再约束自己,日日买醉,最后终于在崇祯十三年把自己醉死了。
刘慧明听说他要献上此书,喜得嘴都合不拢了,茅元仪的《武备志》有多重要就不需多说了,金之俊居然主动送上门,哪还有不收之理?
“不对,不对!”刘慧明看着他的脸,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有大事找我帮忙?”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自古皆然,何况这个老金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俗话又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个老金平时不和自己多走动,中秋节吃火锅打麻将那么大的场面他都不来,今天突然找到自己要求进步,谁会理他?
以为有茅元仪的《武备志》就可以打动他?
不过,让刘慧明更奇怪的是,就靠这小学生巴结女同学的手法,他到底是怎么混到副国级的?
刘慧明一会儿还要去军营,不想和他多废话,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息庵莫非是想求这本兵之位?”
金之俊一怔,赧然道,“少保革新兵部之策,下官了然于心,若能由下官掌管兵部,少保之新政可永续也。”
这老小子几句话就说到了他心坎上,刘慧明最担心的就是人走政息,为此他不惜主动出手对付冯铨钱谦益团伙,又给崇祯打了好几次预防针。新军的事他准备交给张国维,兵部的事他最开始想到的人就是他,不料崇祯没同意,就只好交待给张缙彦了。
刘慧明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咳,我跟你实话说了吧,前几天我就向陛下推荐过你,但是……结果嘛,你是也清楚。”
他前几天确实提过让金之俊出任下一任兵部尚书,但是一向言听计从的崇祯竟然没有同意,说要仔细思索一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过,为了补偿他,崇祯一连同意了冯铨和钱谦益两项人事任命,也间接地把与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刘慧明把当时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末了叹道,“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能臣不用非要用庸臣,忠臣不用非要用奸臣,他以为每个奸臣都像我一样有大忠似奸吗?”
金之俊直接忽略最后一句,很快就明白了他说的奸臣是谁了,低声道,“新乡之为人,莫非少保已知之?”
刘慧明冷笑一声,道,“我虽然年轻,好歹也是从小闯江湖的人,他这点儿小把戏只哄得了三岁小孩儿,岂能瞒得过我?不过,皇上喜欢他,我也没办法,咳,就这样吧。”
金之俊闻言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整个人的精神都委顿下来。
刘慧明见状,道,“息庵不防听我一言,如何?”
金之俊忙道,“请少保示下。”
刘慧明见他主动投靠自己,想了想,道,“你虽然做不成大司马,但是少司马也是不小的官了。官做到这个程度,升不升已经意义不大了。你刚才说到了人亡政息的事,这事我也有所考虑,他现在表现得很恭顺,以后的事谁可就说不准了。在此,我也把这个重任交给你,希望你能设法保住新政的成果。”
金之俊忙点头应是。
刘慧明又交待道,“我不需要你据理力争,也不需要你以死威胁,以告老还乡,我只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兵部。你只要能留在兵部,等我回来,万事好商量,就算新政被废了我一样可以恢复,但是前提是你得留下来,而且还要设法保全更多的同僚。”
刘慧明说得很乱,金之俊总结了三条:第一,他并不信任张缙彦;第二,他走后兵部的新规可能会被废纸;第三,他让自己想法设法保全。至于如何保全嘛,他没说,只提了一个底线——保人不保法。
金之俊迅速理清了思路,郑重地一拱手,道,“少保之托付,下官绝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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