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大惊失色,忙穿好衣裳,跪地接旨,结果传旨的太监栗宗周只说了一句话,“着钱谦益明日早朝宫门外候见。”
钱谦益不明觉厉,忙从家仆手里接过一打银票,恭恭敬敬地塞进栗宗周的手里,陪笑道,“敢问栗老公,陛下此次宣草民觐见,不知有何事?”
栗宗周收好银票,陪着笑道,“钱大老爷过谦了,是喜事啊,陛下有意擢你到吏部任侍郎,未来有望接李天官的位子呢。”
钱谦益大喜,又跪下朝紫禁城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栗宗周等他磕完头,才收起笑容,道,“不过嘛……”
钱谦益一听,脑袋就大了,忙问道,“还请公公指点。”
栗宗周道,“陛下还有一件事,你若依得,未来的天官就是你的,若依不得,大老爷还是早些回籍,以后再也不会有复起的机会了。”
钱谦益一颗心七上八下,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良久才平复了心情,问道,“还请公公示下。”
栗宗周把他的一切表现都看在眼里,懒懒地道,“陛下知你娶了秦淮名妓柳如是为正妻……”
这死太监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钱谦益吓坏了,忙道,“公公容禀,下官这就把她降为侍妾,不,不,下官这就休了她。”
栗宗周哈哈大笑,摆手道,“错啦,错啦!陛下闻知此事以后,本来也是很生气的,后来想了想,你是真名士,当然是很风流的。既然木已成舟,陛下也不追究了。”
钱谦益大喜,又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口里颂道,“陛下生命烛照,叫老臣何以为报!”
心里却把栗宗周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栗宗周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良久才接着道,“陛下不仅不追究了,听说了你和柳如是的事以后,还有意赐她一个诰命。”
钱谦益大喜,正要道谢,却见栗宗周一扬手,道,“慢点儿道谢,陛下说了,诰命不难,只要你上表就成。”
钱谦益的心一下就凉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起复的原因了。不过,崇祯这一手实在太漂亮了,自己为一个伎女请封,以后别说是东林党和复社中人,就连阉党分子都会和他划清界限的,那他以后就成孤家寡人了。
栗宗周见他呆滞半晌,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钱老大人,可有主意了。”
钱谦益没法子,只得躬身道,看着栗宗周哈哈大笑而去。
钱谦益回到内室,心里没有一点儿起复的兴奋感,而一旁的柳如是早已冷若冰霜,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了。
柳如是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在心里哭泣,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我闻室”,什么“我爱你白的肤黑的发”,都是浮云,到头来他最爱的还是官位,当初真是瞎了眼。
钱谦益见此,只好把心事放在一边,挪动着沉重的步子过来作揖道歉,“夫人,我……我一时口误……”
柳如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哼,口误,只怕早就是你内心的想法吧。”
钱谦益急得满头大汗,祈求道,“夫人,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柳如是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休了我吗?我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回秦淮旧院去。”
钱谦益大惊失色,心道陛下马上就要给你封诰了,你竟然要重操旧业,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让朝廷的体面往哪儿搁?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出的这个馊主意,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害我!
钱谦益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住柳如是的双腿,大声求饶道,“夫人救我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夫人救救我,救救我啊!”
柳如是被他牢牢地抱着,动也不能动,只得伸手去掰他的手,口里道,“你去做你的官去,且去奔你的前程,别管我!我不过一青楼女子,原没想过要做正妻,是你故意作践我,如今又要求我救你,这是何道理耶?”
钱谦益老泪纵横,就差嚎啕大哭了,双手死死地抱住柳如是的腿,就像一个千斤坠,口里只说一句话,“夫人救我啊,夫人救我啊!”
柳如是挣扎了几下挣不脱,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哭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看不起我,怕我挡了你的前程,要休掉我,我自己走就行嘛,为何你又不让我走!”
钱谦益只得把其中的缘由说了,说到最后已经恼羞成怒,涕泪横流了,“夫人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给皇上出了这一策,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柳如是收起眼泪,心里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了,竟然噗嗤一声笑道,“这是好事啊,陛下这么做就是要让你做一个孤臣啊,你怎么不明白?”
钱谦益叹道,“没有了东林党和复社的支持,我还有什么用?”
柳如是道,“你有皇上的支持啊,有刘先生的支持啊,刘先生不也是孤臣吗?他怎么就不怕?”
钱谦益唉声叹气连连,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又有人在喊,“老爷,冯相公和王相公来了。”
钱谦益一听,忙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客厅,却见冯铨脸色灰败,双目几欲喷出火来,王应熊正在问东问西。
冯铨双手握拳,恶狠狠地道,“好个刘和尚,竟然把我弄到了云南,我当真是小瞧了他。”
钱谦益大惊失色,迟疑道,“鹿庵未曾犯错,陛下为何要将你发配到云南。”
王应熊也道,“莫非你我之事,被陛下发觉了?”
冯铨脸色紫胀,一字一句道,“没有犯错,不是发配,是去云南做官,云南巡抚,哈哈哈,云南巡抚,五日之内离京,哈哈哈!我不去,栗宗周就掏出一根白绫递与我,哈哈哈!”
钱谦益和王应熊相顾骇然,这一招太狠了,妥妥的阳谋,简直无解。
王应熊见钱谦益脸色也不好,忙问道,“牧斋也有心事?”
钱谦益便把刚才的事说了,冯铨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好个刘和尚,手段真叫一个歹毒!”
王应熊也道,“明天就要上疏,只有两个时辰了,连转圜时间都不留,果然歹毒!”
冯铨把头靠在椅背上,叹道,“咳,我等谋划两月,却敌不过他一招,我等三人一个在京做孤臣,一个在云南山沟沟里耽搁时间,一个回籍养老,从此天各一方,无能为力矣,细细想来,我们就像三个跳梁小丑啊!”
王应熊回想起刘慧明给他传纸条的事,不禁感到一阵懊悔,自己要是不去看周延儒,要是暗中和他沟通,说不准已经入了阁了,对他们也是一个照应,咳,还是考虑不周啊。
看着垂头丧气的两个人,道,“如今之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冯铨一抬手,道,“计划不变,我走之后,就要多劳烦牧斋了。”
王应熊也道,“不错,我们四川有句话叫趁浑水摸鱼,现在必须把水搅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