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文官的底线
根据侦查团的情报显示,闯军这几日活动频繁,汉水船只越来越多,对岸一片忙碌,马祥麟断定闯军这一两日就会发动攻击。
腊月十四,来自北方的寒流终于撤回去了,大地开始回暖,刘慧明还没起床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一个传令兵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大声道,“大人不好了,汉水解冻了!”
“我去!”刘慧明大吃一惊,“老天爷不帮我啊!”
传令兵气喘吁吁地道,“千真万确,真的解冻了!”
刘慧明迅速穿好衣服,来到马万年的院落,正好马祥麟也在,就问道,“叔父,听说汉水解冻了?”
马祥麟正准备出门,见刘慧明跑了过来,阴着脸一言不发,良久才道,“是解冻了。”
刘慧明道,“那咱们的防务是不是要重新调整了?”
马祥麟道,“快随我去河堤看看。”
刘慧明随马祥麟来到汉水边,见汉水果然已经解冻,原本懒洋洋的河水又开始奔腾起来,只有靠近岸边的小溪里还有一些冰碴子。
乖乖,我的个老天爷,你再帮帮我吧。
刘慧明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正要开口说话之际,就听对面传来一阵呐喊声,随即就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刘慧明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没过多久对岸就传来一阵炮响,三人不约而同的道,“贼军的火炮到了!”
马祥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大手一挥,“走,回巡抚衙门商议军情。”
来到巡抚衙门,刘慧明和马万年、马祥麟、王永祚以及襄阳知府王承曾等官僚齐聚一堂,研究襄阳的防守事宜。
王永祚、王承曾等一干人本来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没想到白杆兵神兵天降,大败闯军前锋,现在两军隔江相持,都在摩拳擦掌,自己这一干人又多活了几天。
王永祚已经不过问兵事了,只在襄阳城里搞宣传工作和清理内鬼,目前襄阳百姓已经大部分转移,留下来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就是襄王这种大户,也没什么宣可传的了。至于清查内鬼,襄王府他可不敢去,其他的青壮年都是民壮,人人手上都沾了闯军兵卒的鲜血,也没有叛变的可能了。
有了郧阳巡抚坐镇,襄阳知府王承曾就成了傀儡,事事以王抚台为主,只有郧阳兵备副使高斗枢叽叽歪歪,对白杆兵大包大揽的作风不以为然,但是在王永祚的强力压制下,也不好发作。
刘慧明和马祥麟父子二人一到巡抚衙门,会议立即就开始了。
王永祚首先发言,“各位同僚,贼子马上就要发起渡江作战了,不知各位可有对策?”
高斗枢不阴不阳地道,“抚台大人不是全权托付给骠骑将军了吗,还要我们兵备道干什么?”
王永祚老脸一红,“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毕竟是朝廷命官,守土有责。大敌当前,高副使要以大局为重啊!”
高斗枢把脸转向一边,不说话了,他对王永祚已经彻底失望了,大明历来都是文官运筹帷幄,武将当马仔,赢了头功自然是文官的,输了就是武将作战不力,黑锅自然就会扣到他们头上。
这个现象以前刘慧明没怎么重视,老实说,他觉得王永祚这个人其实还不错,是一个政委型的人才,但是高斗枢可就不同了,自从他到了襄阳之后,就处处跟马祥麟作对,为的当然是指挥权了。
要知道大明的文官为了攫取军权至少付出了两百年的努力,期间经历了土木堡之变、于谦裁撤三大营又重组十二团营、正德调边军入京、万历皇帝培养武将等一系列政治博弈,直到萨尔浒一战之后文官才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可是王永祚这个软骨仔却自愿放弃了这个权力,叫他如何能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王永祚看了高斗枢一眼,也有些郁闷,他知道他很有才,因为他坐镇郧阳时,根本指挥不动那些骄兵悍将,自己就是个光杆司令,而高斗枢一到郧阳就迅速降服了以王光恩兄弟为首的当地军阀,能力远在自己之上。
高斗枢一到襄阳就建议他收回马祥麟手中的权力,但却被他拒绝了,因为马祥麟现在手里有五万大军,兵马钱粮都是自己解决,又有刘慧明这样的贤才辅佐,远不是流寇出身,一心想要洗白身份的王光恩能比拟的。
王永祚连续向高斗枢使了好几个眼色,在场的人还以为他在跳眉毛舞呢。
高斗枢没办法,只好暂时忍了这口气。
王永祚又问马祥麟,“不知马帅对本次防务有何安排?”
会场上的火药味儿自然瞒不过马祥麟的眼睛,但他却视而不见,听王永祚这么问也不推辞,直接把计划和盘托出“目前我们白杆兵已经全部在汉水南岸布防,随时准备迎击贼军的渡江,具体布防是……”
王永祚还没说话,高斗枢却首先发难了,“汉水这么长,你怎么知道贼子会从哪里渡河?”
马祥麟也不计较,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着,“贼子无外乎从大北门、小北门、夫人墙、白马渡等三处攻击,末将已经在此部署重兵把守。”
高斗枢又哼了一声,“马将军就这么确定,万一贼子又像上次那样绕过襄阳在上游或者下游渡江呢?”
刘慧明实在忍不住了,“那高大人认为贼子会从哪里攻击?”
“哼,你是谁,哪有资格跟本官说话”,高斗枢一脸怒气,愤怒地拍着桌子,大声喝道,“你一九品芝麻官,本官让你坐在此地旁听就已经很给你面了,你还敢口出秽言!”
刘慧明大怒,正要开口对骂,王永祚突然道,“象先,休得再说了,大敌当前,当以和为贵!”
高斗枢字象先,是浙江宁波人,他面上带着三甲进士出身的高贵气质,虽然被王永祚当场责难,却仍旧不肯罢休,他扫了刘慧明一眼,对王永祚道,“此人大肆杀降,乃不祥之人,高某誓不与屠夫为伍!”
原来如此啊,刘慧明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在为那些被杀的俘虏们代言啊,不过这事确实做得惊世骇俗,他这样的正统文人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刘慧明正要辩驳,马万年却已经忍不住了,大声骂道,“腐儒,腐儒,不杀他们,让他们继续作恶吗?”
高斗枢见又一个少年出来驳斥自己,顿时就火冒三丈,大声道,“哼,你一黄口小儿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子不教父之过也,马指挥使如此放肆子侄胡为,岂不为人笑话?”
马祥麟顿时一脸黑线,要论吵架,他父子俩加上刘慧明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高斗枢这一招“你是小屁孩没资格跟我吵架,我要教训你爸爸”,实在太歹毒了,要知道马祥麟好歹也是军分区司令员,竟然被他当面指责教子无方,谁特么受得了?
刘慧明再也忍不住了,忽地起身,两步冲到高斗枢面前,紧握拳头,忽地就是一拳打到他面上。
高斗枢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栽倒在地,登时鼻血长流,晕了过去!
王永祚和王承曾大惊,他们没想到刘慧明脾气这么暴躁,说打便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刘慧明已经大步上前,来到了高斗枢的面前。
刘慧明一手抓起高斗枢的衣领,砰地又是一拳,却被马祥麟握住了拳头,“德华,稍安勿躁!”
刘慧明大骂,“他一腐儒,除了之乎者也,啥也不会,老子一战灭了十万贼军,斩杀两员贼酋,这厮有何德何能,敢对我们的部署指手画脚,竟然敢羞辱我岳父大人!”
高斗枢终于悠悠地醒来,看到刘慧明那一张愤怒得变了形的脸,却不怒反笑,“嘿嘿,打得好,打得好啊!”
他用袖子擦掉鼻血,又从里衣里撕下一小块布堵住流血的鼻孔,全程都显得淡定从容,完全当他们不存在。
众人鸦雀无声,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的表演。
“我去,这是个人物啊!”刘慧明竟然有些被镇住了,他仔细在脑子里搜寻,也想不起他是谁。
高斗枢默默地做完这一切,又重新回到座位上,淡淡地对王永祚道,“抚台大人,王府君,咱们继续商议军情,光恩光泰兄弟虽然是流贼出身……”
竟然没有看刘慧明等人一眼。
刘慧明终于有些明白了,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众人,襄阳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他原本以为高斗枢是在为那些被杀的俘虏们代言,没想到那只不过是他扣在自己头上的屎盆子,他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要收回襄阳城防的指挥权,如果收不回,那就宁可不用自己这五万大军守城。
我去,这特么也太没大局观了,竟然为了指挥权连城防都不顾了,都说明朝的文官可怕,果真如此啊。
刘慧明彻底被激怒了,他立刻大骂起来,“老东西,你等着,老子弄不死你!”
接着又对王永祚大声道,“王抚台,从现在开始,襄阳城有我无他,有他无我。明天我要是还能看到他,我就带着兵马离开襄阳,不信你可以试试!”
“这……”王永祚被将了军,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忙把目光投向马祥麟,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已经睡着了。
“竖子,你一行军赞画,有何统兵之权”,高斗枢也被彻底激怒了,他撤掉堵住鼻血的布团,鼻血顿时又流了出来,但他根本不在乎,直到鼻血都要流进嘴里了才随手一擦,结果擦得满脸都是血,却显得更威武霸气了。
高斗枢看着刘慧明,一字一句地道,“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让老夫离开襄阳!
刘慧明还要上前去揍高斗枢,却被马万年拉住了。
众官僚看到刘慧明如此蛮横,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纷纷露出鄙夷之色。
而高斗枢不畏强暴,精神可嘉,实乃真汉子,伟丈夫也。
只有王永祚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抉择,他看了高斗枢一眼,见他脸上虽然染了不少血迹,却坐得端正笔直,脸上布满了浩然正气。
刘慧明见今天是揍不了人了,只得大吼一声,“回营!”
说罢,转身就走!
马万年随即跟了出来,“大哥,等等我!”
谢凤武也追了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这种小人不要理他!”
刘慧明沉着脸冷冷地道,“不理他怎么行,你越不理他,他就越来劲,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马万年气愤地道,“这些文官真是可恨,老子恨不得宰了他们!”
刘慧明哼了一声,“这老东西,我一定要把他轰走,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马万年道,“对,咱们回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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