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翔抬眼一看,呵呵笑道:“是啊,是啊。”
林跃问道:“那这脸是怎么回事?”
收租男赶紧捂住刚刚被打的地方:“哦,我开门开得有点急,不小心绊了一跤……呵,不小心绊了一跤。”
作为上海房东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上门收租被房客给打出来,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当然不能让大家知道了。
“绊了一跤?”
“绊了一跤。”
“疼吗?”
“不疼。”说完收租男又点点头:“有点。”
林跃拿出手机,咔嚓一声,对着他的脸拍了一张照片。
展翔想躲,但是没有躲开。
“你拍我脸干什么?”
“发给我姐啊。”
“删了,赶紧给我删了。”展翔从地上蹦起来,伸手去夺他的手机。
这鼻青脸肿的样子要是被顾清俞看到,那不是糗大了?
“晚了,已经发过去了。”
林跃晃晃手机,果然,微信对话框里的图片已经高亮显示,这标志着传输完毕,无法撤回了。
展翔抹了一把脸,表情苦得很。
“你要知道,这样我姐才会知道你受伤了,从而关心你,探望你,带来感情上的亲近,然后升华,这样才会……”
“升华,可别升华了。”
展翔叹了一口气:“完了,我完蛋了你知道吗?出局了,你姐跟那个施源好上了。”
“咦,半个月前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还跟我讲,我推荐的日料店不错。”
“那都是老黄历了,哎呀我的清俞啊……”
收租男戴上了痛苦面具。
“所以,你心里苦闷,就跑来找郭强收租,把一腔怨气浇在租客身上?”
“怪我吗?这事儿怪我吗?一年零三个月,他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没交房租了,我不该来要钱吗?还打我?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那个词怎么说得来着?Stupid!”
这是他从英语老师那儿学来的词,用在这儿……也不知道是在骂郭强,还是在骂他自己。
林跃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绊了一跤吗?”
“啊,这……”展翔这才发现说漏了嘴。
噔,噔,噔……
便在这时,楼下传来有些迟缓的脚步声。
也就三五秒钟,顾士宏的脸出现在楼梯拐角,看到二楼的两个人明显一愣。
“顾磊,你回来了?嚯,哪儿来的鱼,这么大个儿,有五六斤重吧。”
作为一个经常买菜的人,他一眼便估算出儿子手里的两条鲤鱼的斤两。
林跃说道:“今天没事,就去彩虹桥那边转了一圈,钓了两条鱼回来。”
展翔说道:“你还懂钓鱼呢,改天教教我,我得学着修身养性了。”
“被我姐伤得这么厉害吗?”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林跃觉得这货耷拉着眼角念情诗的样子很有喜感。
“清俞?清俞怎么了?”老头子走到二人身边,用一种不待见的眼神打量收租男。
在老头子心目中,展翔绝对不是女婿的人选,他是高尚的人民教师,女儿名牌大学毕业,现在是在外滩的金融企业工作的精英,都称得上文化人,就连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好歹也混了个中专毕业,展翔呢,高中都没读完就跑来上海闯荡,也就是时代好,运气好,在房价还低的时候开始屯房子,这才有了现在的收租生活,要说个人能力、才情什么的,根本拿不出手。
不客气地讲,展翔就是一个缺乏内涵的暴发户!
“呃,清俞,清俞她……”
收租男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对于顾士宏,他是带着三分惧意的,一是因为老头儿从来不给他好脸色,二是因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配不上顾清俞,那见了女神的父亲,难免紧张拘束。
“谁?”
突然间,林跃往走廊里面喊了一句,还把脚边放置的,看起来是要卖废品的酒盒子一脚踢过去。
嘭
东西打在郭强家的门上。
里面传来啊得一声惨叫。
“郭强?是郭强吧?”
随着顾士宏问了一句,房门打开,郭强捂着额头出现在三个人的视野里,后面是他的媳妇儿任铭。
展翔被打出去后,郭强本想过来带上房门,把收租男关到外面,没想到往前一凑,听到顾老二在跟收租男对话,提到了顾清俞什么的,因为顾士宏这个业委会主任就住楼上,两口子对顾家的八卦很关心,就一直把门敞开一条缝在后面偷听,没想到顾老二耳朵好使,一脚踢出,纸箱子怼在门上,门又怼在他的额头,受伤倒是谈不上,不过挺疼的。
“顾老师,顾老师,你来的正好。”
任铭的作为充分诠释了一个泼妇该有的样子,她跑到顾士宏身边,指着展翔说道:“顾老师,你给评评理,他到我家里来,当着我孩子的面动手打人,还威胁我们,说要给我们断水断电,房间里丢死老鼠什么的,顾老师,我那小孩子才六个月大啊,你说他……他怎么能狠得下心哟。”
顾士宏听完皱起眉头,一脸不悦地看着展翔说道:“太不像话了。”
“你,郭强媳妇儿,你这是……这是血口喷人。”
展翔很生气,他哪有动手打人,明明是这泼妇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走,就掰了她的手一下,郭强便说他动手打女人,两口子硬是一番混合双打给他揍成这样,如今闹到顾士宏面前,他倒成恶人了。
“黄世仁啊,他就是当代黄世仁啊,顾老师,你可得帮我们主持公道。”
任铭哭天抢地地嚎叫,把对门两口子都惊动了,把门推开,往楼梯口打量。
顾士宏说道:“展老板,你不好这么搞的,现在是法治社会,要房租你就要房租,干嘛打人啊?”
“顾老师,我……我……我真没有打人。”
展翔说的是实话,可是很明显,人民教师习惯站在“弱势群体”一方。
“呵呵,蛮好。”林跃说道:“展老板,你这就不对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打人。”
“你怎么也……”展翔心说你可是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打出门的,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怎么还落井下石呢。
林跃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你应该这么做,郭强生了两个女儿,还执意生三胎,很明显是受传宗接代的观念影响,那你就在他孩子上使劲儿啊,任铭要送两个女儿上学吧,郭强要去饭店掌勺吧,趁这时候你就叫开锁的打开房门,这并不犯法,因为房子是你的,而租约早就到期了,你这是回自己家,何错之有?之后呢,你也别动他的东西,就往门口堆酒水,82年的拉菲,茅80,路易十三什么的,再在门口贴个条子,讲房子已经收回当做仓库存放货物,他们要拿自己的东西先给你打电话,当然,一定要拍照留证。你想啊,这两个人肯定不会把你的提醒当一回事,只要他们开门一推,啪,十几二十万的东西碎了,这就叫非法入侵住宅毁坏财物,只要你去法院告,要么赔钱,要么进去蹲几年,你再想啊,郭强这一判刑,任铭养得起三个孩子吗?那肯定就会改嫁了,以后郭强出来,老婆跟人跑了,孩子呢,有个判刑失信的父亲,以后别想在人前抬头,一辈子就毁了。”
展翔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门的大哥大姐好像第一次认识他,就差问顾士宏这还是你儿子吗?他怎么能这么恶毒,怎么能这么阴险!
郭强指着林跃说道:“顾老师,你看……看你儿子说的话。”
“知道史老板因为得罪我爸落得怎样的下场吗?我把他的车砸了,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他呢,赔了二十万给日光房的主人,还有张老太的住院费,这半个月……怎么也花了有几万了吧,所以郭强,在动我的歪心思前好好想想你们玩儿的过我吗?”
“顾磊……”
顾士宏对这个儿子,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又说不听,打吧……已经过了打骂的年纪。
“来来来,顾磊,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向你请教,顾老师,你先拿着鱼上楼。”展翔赶紧接过他手里的鱼递给顾士宏,拉着人跑向一楼。
“顾老师……”
郭强两口子一脸尴尬地笑笑。
“行了,回屋看孩子吧。”顾士宏挥挥手:“有钱的话赶紧把人家房租还一还。”
讲完拎着鱼上楼去。
对门两口子一看没热闹瞧了,也把门一关,继续看抗日神剧去了。
任铭回到屋里,一边抱孩子轻晃,一边说道:“当家的,展老板真要按顾家老二说的做,那我们可怎么办?”
展翔拽着林跃来到楼下。
“喂喂喂,没必要吧,搞得这么僵,再见面多尴尬啊。”
林跃说道:“欠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房租,不说理屈惭愧,还对房东大打出手,这种人值得交吗?”
展翔说道:“怎么好像你才是房东一样。”
林跃仔细打量一眼他脸上的青斑,阳光下更明显了:“收租收成你这德行,果然是上海滩第一人。”
“我那是看他们两个来自乡下,在大城市立足不容易,让着他们,真想做,有一千种方法给他们赶出去。”展翔习惯性嘴硬。
林跃不想跟他废话:“对了,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说吧,什么事?”
“找工作的事。”
“你要换工作?”展翔说道:“这你该去找清俞啊。”
“我给冯茜茜找了份工作。”
“好事啊。”
“可是我不想让她知道是我帮她找的。”
展翔被他盯得发毛,张张嘴,指指自己:“你的意思是……让我替你做挡箭牌?”
林跃点点头。
“不是,这事儿做什么挡箭牌,除非这工作不好。”
“黄海银行。”
“黄海银行?”展翔说道:“虽然不是工农中建交五大行,在地方银行里也算不错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不想让她姐知道。”
“冯晓琴?为什么啊?”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怎么干你怎么干就是了。”
展翔还要说话,忽然发现他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便顺着视线往远处一看。
嚯,说曹操曹操到。
他们刚聊到冯晓琴头上,就看见她从靠近小区大门的二层小楼下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是老熟人,闲云阁的史老板。
“咦?冯晓琴?她怎么跟史老板在一起?”
展翔看看林跃,再看看远方二人,还以为他会吃醋,结果并没有。
“知道我爸刚才干什么去了吗?”
“干什么去了?”
“物业经理把他叫去的,一个是小区新的停车方案出来了,业主第三辆车和第二辆车的待遇相同,外来车辆进小区停车,一小时十元,六十元封顶。第二个嘛,就是有人在打小区闲置的会所的主意,这是物业经理第二次做我爸的工作了吧。”
“会所?”展翔想起来了,史老板曾不止一次讲过,在大上海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万紫园小区的会所闲置了十几年,这是严重的浪费:“既然是史老板的主意,冯晓琴干嘛贴上去?”
林跃只是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她为什么这样做,一呢,为了吊史志伟的胃口,那个金红把史志伟踢了,现在正是修复关系的好机会,搞不好以后就有用得着史老板的地方,二呢,在小区里捞好名声,三呢,做给顾士宏看,只要两个人眉来眼去,流言再起,老头儿肯定会想既然注定要去买房,那就赶紧的吧,一旦他们搬出去,离闲云阁和万紫园小区远远的,儿媳妇也就跟那个史老板没了接触机会。
……
当晚。
距离江苏路不远的一个家常菜馆里。
林跃点了四菜一汤,又让秃头老板从酒架拿了一瓶泸州老窖的蓝瓷头曲,正对门口自斟自饮。
踏踏……
伴着很轻的脚步声,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走进饭馆。
老板想要上前招呼,林跃挥挥手,意思是来找他的。
“坐吧。”
葛玥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家搬完了?”
她点点头:“搬完了。”
“就剩办离婚证了吧。”
说到“离婚证”三个字,她的脸色有些苦。
早在举行婚礼的前几天,她就跟顾昕领了结婚证,婚礼闹剧过后,一是因为葛如山被调查,她妈找人给顾昕递话,要他照顾她的情绪,过一段时间再提离婚的事,二呢,顾昕那边也不愿意这么做,这么急不可耐地离婚,单位上的人会怎么看他?同学们会怎么看他?还有三,世纪尊邸的房子属于双方合购,需要等到针对葛如山的调查结束后才好视情况分割处置,拟定离婚协议的条款,所以这件事一拖就是好几个月。
“对了,你怎么知道他约我明天去民政局?”
林跃说道:“很简单,因为他明天正式入职爱蒙,总不能手里攥着结婚证去追前女友吧。”
“他从关工委离职了?”葛玥吃了一惊。
“你们在一栋大楼上班,他辞职的事……你不知道?”
她摇摇头:“我不在原来的单位上班了,调去文化馆。”
“这样啊。”林跃表示理解:“喝点吧,算是庆祝你……和这场婚姻说拜拜。”
“什么婚姻……就像是一场噩梦。”
葛玥并没有拒绝林跃给她倒酒,因为她很信任他。
结婚前警告她顾昕不是良人,婚礼上又做出那样的事情,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微信上逗她笑,不客气地讲,如果没有他的开导和陪伴,她绝无可能相对平和地度过这段困难时期。
“来。”
林跃端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悲剧也好,噩梦也罢,总之都过去了,从明天开始,你该面对新生活了。”
葛玥仰起头来,直接干光杯子里的酒水,辣的一脸痛苦模样,却还是把酒吞进肚子里。
林跃劝道:“酒不是这样喝的,这种喝法一会儿就醉了。”
“是你喊我出来喝酒的。”
“行,跟我叫板是不是?”
林跃端起酒瓶给她满上。
“喝。”
她一点不怂,真得端起酒杯一口喝光:“你忘了我爸是干什么的,喝酒是家常便饭,我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
林跃不说话了,继续给她倒酒。
半个小时后。
俩人从饭馆出来。
她本就醉了,小风一吹,脸红的像熟透的樱桃。
林跃搀着她来到停在巷子里的宝马车旁:“我看你是故意要把自己灌醉,嘴上说着不在乎了,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呜呜呜呜……
可能是上面的话刺激了她的情绪,两眼一红,哭了。
“怎么还哭上了?”林跃很无语,都说酒壮怂人胆,这喝了酒的人,不仅有胆子干以往不敢干的事,说以往不敢说的话,在情绪上也能起到释放作用。
呜呜呜呜……
不提“哭”字还好,这一提,她哭得越厉害。
“行了,别哭了,先送你回家。”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酒驾不酒驾了,反正普通人的醉酒标准对他来讲是不适用的。
他打开后排车厢的门,把人抱进去,就要去前面开车。
葛玥拉住他的胳膊,迷迷糊糊地说道:“你……之前说的……说的话算不算数?”
“什么话?”
“娶……娶我的话,等……明天离了婚,我……我就是二婚了,我……爸……也不是领导了……他们……他们不会……不会挑……”
林跃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师奶杀手】、【超级汗腺】、【海王魔方】一个都没用,她就变成这样了。
要不然顾昕小施手段就把她追到手了呢,葛如山和邓芳把她保护的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啊。
以前她是没谈过恋爱,男人只要长得不差,几句话就能糊弄得找不到北,现在是遭逢大变,身心难以承受,最需要的就是有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给她安全感,像这种角色,父母是做不来的,而他扮演这种角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可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人。”
葛玥呼哧呼哧吹着酒气:“这……这些天……网上有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传闻,我知……知道,你跟你老婆关系不好,不然……那天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要……要娶我的话。”
林跃看着这个不胜酒力的,身材娇小的,最近过得非常苦闷的女孩子小声嘀咕。
要说嫂子,腻了,这弟妹嘛……还是头一遭。
这婚,暂时不能让他们离啊,有名无实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