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河跟着往里走,顺带打量几眼人群,看到了穿着新买的外套也兜不住圆滚滚的小腹的胡丽,看到了陈金土和陈金柱,肖东风两口子也来了,陈平和陈洪在人群外围争论不休,还有陈金火和陈金锐等村里的老人,但就是没有看到林跃。
“这样也好,也好……”
他认为林跃不在,骆玉珠就不会情绪失控。
1992年,农村人的婚礼绝大多数还是在自家小院举行,陈大光是陈家村第一个把婚礼现场搬到酒店大厅的,颇有几分别开生面的意思。村民们很好奇,场面挺乱的,就找座位这件事差点儿干起来,小孩子们也一样,争着,抢着,尽情地往兜里装瓜子和糖果,因为大人们说了,陈大光不差钱,今天只要热闹就行,开心就好。
陈金土找了一圈儿没找到陈金水,眼看吉时将至,便决定不等了,让司仪上台主持婚礼。
啪啪啪
“安静一下,朋友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两位新人入场。”
精神抖擞的司仪说着精神抖擞的话。
陈大光和巧姑推开直达舞台的门走出来。
“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也是一个隆重的时刻,现在,请允许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出席陈大光先生和陈巧姑女士婚礼的重要来宾。他们是……”
司仪往台下第一桌招手。
“香港富达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于福达先生。”
说话带着客家腔的男子起身跟大家恭喜发财。
“我们义乌改革办的邱英杰,邱主任。”
邱英杰对身后来宾拱拱手,从表情到动作看起来十分拘谨。
“还有我们浙江银都商贸有限公司的陈总。”
又一个商人站起来跟宾客相见。
陈大光站在贴着大红喜字的背景墙前,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地看着下方村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陈金土也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眼睛一个劲儿地往生闷气的陈金柱身上瞟——司仪介绍了那几家公司的老总,介绍了邱英杰,就是没给他这个镇长起身说话的机会,要说啥意思?很简单,故意晾着他呗。
“下面进入正题,咳,该拜堂了啊。”司仪抿抿嘴,乐呵呵地看着两位新人,但就在他准备说几句俏皮话助兴的时候,通往走廊的门开了,几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林跃,是林跃……”
下面响起一片议论声。
前方来宾纷纷回头,坐在陈玉莲身边的陈婷婷直接站了起来,她想问他去哪儿了,结果话没出口就看到紧随林跃走进大厅的男男女女,一下子愣住了。
“他们是?”
不只陈婷婷想知道他们是谁,大家都在心里发问。
主要是那些人的面孔很陌生,穿着打扮又非常正式,男的西装革履,女的是西装裙黑丝袜高跟鞋,给人一种非常专业的感觉,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林跃笑呵呵地道:“抱歉啊,来晚了,主要是陈大光说想给巧姑一个全义乌最有排面的婚礼,我觉得现在这档次有点低。”
这档次还低?
大家面面相觑,都跑义乌大酒店来了,这可是全市消费水平最高的餐饮单位。
“林跃,林跃。”
邱英杰在对面打眼色,劝他不要喧宾夺主。
他没有搭理这茬,走到旁边的桌子前面,拿起摆在中间的建南春拍了拍:“你不觉得这酒的寓意不够好吗?建南春,贱男的春天……贱男的春宵一刻?”
还有这种说法?
大家面面相觑。
林跃指着身后那位四十多岁,留平头的男子说道:“这是五粮液在金华的区域经销商刘总,刘总,你给推荐一款适合我们陈家村首富,寓意好的婚宴用酒怎么样?”
刘总说道:“五粮液有一款交杯酒,挺应景的。”
林跃稍作沉吟:“五粮交杯?确实挺好,大光,你觉得呢?”
表面看这是在询问,实际上就是将军。
他都叫出了贱男春的名字,如果执意使用,岂不是说今天是一个贱男的春宵时刻?寓意不好啊,那这陈家村第一婚礼可不就玩砸了吗?
“好,好,好,这个好,换,换,就按林跃说的,换五粮液。”
一瓶五粮液二百多,一桌两瓶,这二十几桌的话,一万多块,陈金土感觉嘴巴发苦,不过他还hold住,起码看起来依旧是春风得意笑颜开,似乎建南春换五粮液,毛毛雨,洒洒水啦。
“还有这一位,这位女士来头大了,卡地亚知道吗?世界着名珠宝品牌,现在国内都没有专柜的,她是我托关系从hk专卖店请来的副店长,姜亚楠小姐。结婚嘛,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当然不能随便凑合了,作为咱们陈家村的首富,也是年轻一辈的领军人,陈大光,你得拿出态度来是不是,前些天在市场上,你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过,到了结婚的时候要送给巧姑一件比劳力士手表还要贵重的礼物。”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手。
穿着西装裙黑丝袜高跟鞋的姜女士和两名男性下属走过去,把提在手里的保险箱当众打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枚枚晶莹剔透的钻戒,而最中间那条项链,被粉钻和水晶包裹的蛇形链身下方是一颗足有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只是看了一眼,陈婷婷的眼睛就瞪直了。
不,不只是她,大厅里所有女性全被迷住了。
林跃走过去,手在那条项链前面停了停,拿走旁边一枚大约三克拉重的钻戒:“选个实惠一点的吧,这个品质一般,6万块,你觉得怎么样?”
6万……
陈大光的脸都青了。
“怎么?还嫌贵?你不是一张条子就能挣两三万吗?三张条子而已。你看看你,大奔开着,大金劳带着,这象征爱情的钻戒都舍不得给老婆买?大光,你不厚道啊。”
所有人看过去,交头接耳议论这件事。
一辆奔驰车,哪怕不是全新的,买二手也得大几十万,现在花6万块给老婆买戒指都不肯?那……是有点说不过去。
“大光,说话得算话啊。”
之前陈大光父子在市场发请帖时在场的摊位主小声起哄。
陈大光一看被架到了火网上,总不能告诉大家那奔驰车是我租来的吧?前期营造的成功人士的人设那不全毁了?逼都装到这一步了,那能怎么办?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别吃了小旭,都吃几块了?”骆玉珠打了王旭一巴掌,嫌他一会儿功夫吃了四五块巧克力,这样会把牙齿吃坏的,结果换来一道愤恨的眼神,又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打他,只好把气撒在陈江河身上,踩了他的脚一下。
“你踩我也没用唻,我那些钱就够买一枚钻戒的,全花在这里我们一家三口要喝西北风的。”他干了五六年厂长,才攒下8万6千块钱,而林跃手里拿的一枚戒指就要6万,这种婚他是结不起的。
“谁跟你说戒指了,我说小旭,一会儿功夫吃了五块巧克力。”
“是吗?那是够多的,不能再吃了,再吃你大光叔要变成穷光蛋的。”
他也看出来了,陈大光现在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
“酒换了,戒指订了,接下来还有最重要的东西,婚纱。”
林跃和陈巧姑对视一阵,她的表情格外复杂,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啪~啪~啪
他举起手来轻轻鼓掌。
这时大厅门打开,一排五个,两排十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模特鱼贯而入,看得旁边的男宾眼放异彩,女人们各个惊艳。
“我们陈家村首富的婚礼,新娘子起码也得配三米裙摆的高档婚纱吧,这样才能镇得住场子,不是吗?来吧,大光,选一件送给新娘子吧,别怕贵啊,贵有贵的道理,看见这位来纳德先生了吗?这是金总专门帮我从西班牙请来的裁缝,巧姑看中哪一款,如果有什么地方瘦了,肥了,可以当场裁剪修整。”
陈金土看看女模特身上的婚纱,再看看向来宾点头致意的外国人,终于hold不住了,跑到林跃身边小声说道:“林跃,没你这么拆台的,今天是大光的好日子,你不看大光的面子,总也要给巧姑留脸吧?”
“对啊,就是看在巧姑的份上,我才不要一分辛苦钱,帮你们找来这些资源,不是你跟大光自己说的,要办一场震动义乌的绝世婚礼吗?”他又拔高声调说道:“大光在上海可是出行奔驰车,五星级酒店做食堂和宿舍,几百块一瓶的红酒当饮料吹,那一身行头四位数起,非名牌不穿,巧姑呢?在陈家村一呆就是三年,半点怨言没有地等他,结婚这种事,一辈子就一次,陈大光不该好好表示一下吗?难道巧姑在你们眼里还没一辆车值钱?”
“对啊,说得没错。”
“金土叔,大光哥这么有钱,是该把婚礼搞得隆重些,不能让嫂子寒心啊。”
“巧姑可是熬出头了,苦尽甘来啊。”
“是啊,谁不知道他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大哥大说买就买,大奔说开就开,现在轮到自己媳妇儿了,不会抠门到这点钱也不肯花吧?”
“……”
陈大光听着席间的议论,头都要炸了。
谁说吹牛不用上税?
当初吹的牛多响,现在要交的税就有多重,你还不能讲林跃故意捣乱,毕竟大奔在楼下停着,买得起那个,付不起戒指和婚纱钱?谁信呐?
可是车……车是租的啊!
“陈大光,别愣着了,快跟嫂子来选一套。”林跃提起一款两襟有好看的流苏边,胸口点缀一团心形水钻的婚纱:“这套怎么样?我看着很适合嫂子。”
陈大光哪里还有心情做选择题,他的心在滴血。
这婚纱,这模特,这外国裁缝,一场婚礼下来,怎么也得半枚钻戒钱吧,加上酒钱,车钱,人工钱,一场婚礼就把家底儿倒腾得差不多了。
不过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小case,没所谓的态度。
“巧姑,你觉得哪套好看?”
“我……我……”
巧姑很为难,她也不知道陈大光有多少钱,但可以肯定的是,陈大光父子很会吹牛,用这两个人的话讲,现在的世道,做的好不如吹……说的好,开大奔,戴金劳,用大哥大,别人才会高看你一眼,才会觉得你有实力,有关系,有魄力干大事,所以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
“这……这太贵重了,我看……我看还是简单一点,我身上穿的这件就挺好的……挺好的。”
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林跃。
“嫂子,你这是看不起陈大光吗?陈江河为了骆玉珠,能在浦溪袜厂一干五六年,骆玉珠说一句‘走’,他能把厂子丢给别人管理,回义乌摆地摊,这是什么样的爱情精神?陈大光现在可是陈家村首富,外面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什么没见过,挣了大钱还不忘家中娇妻,为了让金水叔答应补办婚礼去求外婆帮忙说情,既然他放出话去要办一场轰动整个义乌的婚礼,你不成全他的话,那不是拆台吗?那不是让他被陈江河和骆玉珠的爱情故事比下去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什么?
陈大光和陈金土更加无话可说。
骆玉珠一脸阴沉,要不是陈江河死死按着她,搞不好已经丢下他赌气走人了。
“就这件吧。”
林跃对婚纱店的工作人员说道:“别愣着了,去伺候新娘更衣,再晚吉时就过了。”
他又从卡地亚专柜副店长的手里接过那枚三克拉的钻戒,笑呵呵地交到陈大光手里,还不忘留句吉利话:“嫂子好福气啊,你看陈江河就买不起,他可是在袜厂干了五六年厂长呢。”
肉疼归肉疼,吃哑巴亏归吃哑巴亏,这话说的,陈金土父子还是很受用的。
其他人也跟着在下面起哄,说巧姑找了一个好老公。
林跃没有在大厅呆太久,陈婷婷就把他拽到外面,还有陈平,这俩人是奉陈玉莲的旨盯他的梢,省得再整出别的幺蛾子,令陈大光父子面上无光。
直到拜堂仪式顺利过完,酒店服务人员把大鱼大肉端上桌,眼看就剩吃吃喝喝的流程,那俩人才安心回归,去大厅吃席。
与此同时,大厅后方更衣室内。
陈巧姑穿着婚纱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镜前面,怔怔地看着那边的女人,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面是一对狭长的锁骨,心形水钻上方有着两片护翼,紧紧地包住前胸,中间还有一道能够衬托峰谷之美的开叉,搭配头顶嵌着珍珠的小圆冠,真的让她有一种成了故事书里女主角的感觉。
女人都是爱漂亮的,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能够穿上这么高档的婚纱。
虽说钱是由陈大光来付,她也跟着肉疼,但是以陈大光和陈金土的农村暴发户人设,显然没有足够的审美来支撑起一场盛大而让人难忘的婚礼,也只有那个全村第一的大学生有这样的见识,能够极大地满足她作为女人的虚荣心。
今天走了很多路,又一直蹬着高跟鞋,她觉得很累,便将鞋脱掉,在镜前的小凳子坐下,伸展开两条包裹纯白色丝袜的腿,对着镜子轻轻抚摸天蓝色的袜带。
ps:新的一年,祝愿大家单身的找到好看的小姐姐,有家室的……愿你们快乐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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