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欧阳修
历史上王安石都被黑出翔了,说他相貌奇丑,苏油完全被误导了,如今一看,王安石长相其实还不错的。
这篇文章在后世不太出名,然而说是王安石改革思想的导言也不为过,苏油却是读过的。
那人点头道:“我正是王安石,这位少年如何识得我?”
赵抃呵呵笑道:“介甫,这位便是苏油苏明润,眉山举青苗法,多得他的建议,可不独只有你在舒州时有过哟。”
王安石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青苗法本来就是古法,非安石之发明。”
说完对苏油拱手道:“原来是你,你的《尚书祈询》,副使给我看过,角度独特,我最近也在研究。给天下智者一些时间,总能给你找出答案来。”
说完又叹气:“还是眉山好啊,当年我的家乡,也有一位如你这般的神童,五岁能诗,只可惜后天没有跟上,如今……泯然众人矣。”
这是说的方仲永了,苏油也拱手与王安石见礼:“苏油一路成长,内有堂兄二苏,外有诸贤官长,耳提面命,今日才有试举的机会,我心中是一直感激的。”
说完又对赵抃施礼。
王安石脸上明显楞了一下:“明润,据我所知,你年纪不大吧?”
苏油说道:“今年十二,明年试举时十三。”
王安石问道:“可有行卷,给我看看。”
苏油才想起王安石也是治经大家,不过对王安石的直白有些无语,我说了要向你行卷了吗我?
就算你这度支判官仅是个虚职,实务乃是修起居注,皇帝身边打转的红人,也不至于张口就来吧?
行卷也是有技巧的,几方投稿的话,搞不好就是几方不讨好,因此苏油只能拒绝:“呃,没有,堂哥已经将我的文章送到欧阳内翰那里去了。”
王安石皱起眉头:“你堂哥?苏明允?”
苏油躬身道:“是。”
王安石正要说话,赵抃打断:“看什么别人的文章,先看看你的吧。”
……
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
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有财而莫理,则阡陌闾巷之贱人,皆能私取予之势,擅万物之利,以与人主争黔首,而放其无穷之欲,非必贵强桀大而后能。
……
然则善吾法,而择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财,虽上古尧、舜,犹不能毋以此为先急,而况于后世之纷纷乎?
……盖今理财之法,有不善者,其势皆得以议于上而改为之。非特当守成法,吝出入,以从有司之事而已。
……
这是赵抃前任安排的一项工作,给历任借度支副使在官厅墙壁上题名,并简述其执政履历,后人评判财政政策的优劣,可以根据历任主事,推断功过谁属。
王安石这篇文章的确是好文章,道理也无可挑剔,不过其中有一半是私货,为变法鼓呼。
有一个问题忽略了而已——择吏而守之,怎么择?怎么守?
这个问题对赵抃似乎同样不是问题,只需要清廉,读书好,不给百姓生事儿,对他来说就是好官僚。因此他对这篇文章大家赞赏:“鞭辟,就这么定稿吧,介甫才华横溢,真是我度支司难得的人才。”
喂!人家就是挂职拿工资而已,老赵你也好意思!
两人一同与赵抃告辞,来到街上,王安石说道:“明润,你的年纪比我家雱儿尚幼三岁,他的学问也还过得去,你们都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可以多来往。”
苏油心想你那儿子,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我是多无聊才会去找虐,躬身道:“听闻元泽数岁时,客有以一獐一鹿同笼以献。客问元泽:‘何者是獐?何者是鹿?’元泽实未识,良久对曰:‘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元泽世兄的聪明,我是难望其项背的。”
王安石有些自得,微微一笑:“要是你,会怎么回答?”
苏油躬身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王安石神情一僵,不觉停步,后又叹了一口气:“明润,你比元泽更聪明。”
……
没想到拜访赵抃还会遇到未来的大佬,苏油也感慨汴京果然高官遍地走,勋贵多如狗。
有了张方平,赵抃两封书信,苏油便可以去见欧阳修了。
欧阳修如今已经洗刷了取士不公的名声,三年下来,天下第一榜的威力已经开始显现,文风大变,舆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嘉佑四年的贡试,出了件新鲜事儿。
嘉佑二年,大小苏同中的那一科,欧阳修看到一份试卷,开头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
老欧阳一看便道:“瞧着别扭得紧,这一定是太学刘几的文章。”
于是就着韵脚,续写了一句:“秀才剌,试官刷!”
剌通辣,意为乖张,让人不舒服。
后来开封一看,果然是刘几。
刘几也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落第。长笑一声:“状元给我留着,待我明科来取!”
回到铅山老家后,刘几在清风峡结庐苦读,并一改以往高谈阔论不务实际的毛病,彻底告别了太学体文风,开始关切国事,体察疾苦,并他在清风峡的崖石上大书“魁星状元”四个大字以激励自己。
结果今科又是欧阳修受命任御试考官,他知道刘几和一些痛批过的太学生又来考试了,于是在考前就放出风声:“除恶务尽,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
结果在阅卷时,欧阳修居然看不到一篇文章是太学体的,嗅不到一丝太学体的气息,老欧阳不由得纳闷:“难道这些太学生们都没来参加考试?”
崇政殿试,以《尧舜性仁论》为题,有一篇文章中写道:“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凶之诛。”
欧阳修拍案叫好,擢为第一,并向官家推荐为状元。
官家看后,也点头称道。启封后,为刘辉所作。
有人告诉欧阳修,“刘辉者,刘几之易名也。”
老欧阳不由得瞠目结舌,转而赞许:“此文辞善道明,实为难得。咱们只看文章不看人。”
清风峡后来改名状元山。
欧阳修喜欢提携后辈,人品是没得说的,这事情自己当笑话讲得兴高采烈,在大厅里笑得前仰后合。
苏油也是暗自服气,要说人格魅力,王安石那边那一帮子,跟这边的一帮子,当真是没法比。
欧阳此公文章,最讲究一个用情,从小事说起,看似无奇,却慢慢感染你的情绪,然后让你陶醉其中,难以自拔。这功夫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后世苏油最欣赏的文章中,《秋声赋》,《醉翁亭记》都属于这种,排名在苏油心目中属于古文前十之内。
如今见到了仰慕的偶像,内心里的喜悦自然是不用多说了。
欧阳修对苏油的文章,尤其是策论,非常的欣赏。
言出必有物,句句是实锤,理路周密得让人无可挑剔,掩盖了辞藻铺排的不足。
而且常发前人所未发,所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每每让人眼前一亮。完全是历练过的人才能写得出来的东西。
因此欧阳修见到苏油,也是非常开心:“明润策论,无懈可击,无隙可乘,掷地而有声。对付朝廷科举,是绰绰有余了。我就说张安道怎么这么大方跟我举荐大小苏来着,原来给自己藏了一个!”
苏油谦逊道:“内翰言重了,苏油只怕辜负大家的期望,还有一年,自当闭门冲刺。”
欧阳修摇头赞叹道:“一门四子,明允激越恣肆,子瞻旷达潇洒,子由沉静简洁,明润崇实端凝。四个人竟然是四种文风。我就不明白了,这到底还是不是一家人啊?”
言罢哈哈大笑。
这话其实还挺不好回答,三苏都还没反应过来,苏油答道:“凡一山有金出者,常有银,铜,铁相伴之。明允堂哥,子瞻子由,当是金银之属。而四金当中,就数顽铁最贱,然而最硬,那大概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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