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个意义上来说,魏延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或者说,甘于现状。
魏延当年若是只想着躺平,那么现在可能依旧在荆襄南郡当一个小军曹。
有野心没有什么错,或者说,野心的错,并不是野心本身,而是立场的区别。
乐进也是如此。
如果说魏延是属于骠骑一方之中最喜欢内卷的人的话,那么在曹操麾下,乐进则是当之无愧的内卷狂魔。
壶关之处,硝烟弥漫。
山上关下,尸横遍野。
腥臭的气味,就算是寒冬也镇不住。
战鼓之声响彻天地,你来我往的石弹和箭矢相互怒吼着吞噬生命。
壶关就像是一枚顽固的铁钉,牢牢的钉在乐进的内卷之道上,使得乐进无法前进半步。
这里的地形狭窄,兵力无法展开。
乐进已经组织了许多次的进攻,甚至他自己都亲身上阵冲锋了三四次,但是除了差一点断了一条腿,外加几处不大不小的淤青和伤口之外,乐进并没有能够取得多少的进展。
乐进也变换了好几次进攻的方向,但最后还是将攻击点放在中间地段。
因为两翼的山体防线攻击难度很大,山体本身的高度本身较高,而且山体没有道路或是平台可以提供曹军兵卒半途整理队列,盾车也无法使用,守军还可以从山顶的甬道之中快速调动兵力进行区域防守,尤其是在曹军攀爬山体的过程中,不仅是会被上面的守军射击,还会被守军从关墙之上射击,往往还没等到爬上去,损失就已经是快一半了……
火药,并没有像是乐进原先想象的那么好用。
第一批运输来的火药,不知道什么原因,效果并不好,而第二批的火药迟迟不到。
原因很简单,火药的产量并不是无限的,当然需要先供应给重点的区域,而乐进这里,并不能算是最重要的地点。
因此乐进只能是让工匠尽可能的打造投石车,只不过简陋的投石车,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就算是砸中了墙体,也不过是砸裂而已,想要靠着投石砸跨壶关……
至少不可能像是后世游戏投石车砸城池那么的快。
虽然说投石砸中了兵卒之后,也是致命的伤害,但是没砸中的,也就像是给壶关在松骨按摩,或许连续敲击在某个地方,可以使得壶关某处的裂痕扩大,进而垮塌,但是想要让简陋的投石车每一次都能成功击中裂缝区域,无疑是痴人说梦。
曹军又是再一次展开了试探性的攻击。
没错,试探性的。
虽然乐进内卷的欲望很强,但曹军不是所有人都是乐进。
在连续的进攻不能达成效果之后,曹军的士气就在逐渐的崩落。
从劳役到兵卒,死亡都是公平的。
这种崩落是直接掉上限的,就算是乐进怎么激励,怎样的允诺,表示破城之后就如何如何,也没能挽回多少。
说得太多,落到实处的太少,渐渐的也就没人听了。
就算是再笨的人都会有感觉有思想的……
虽然忍耐是常态,兵卒也清楚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这士气么,就逐渐的落下去,想要他们能够嗷嗷叫着往前冲,乐进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督战队。
在每一波的进攻之中,在阵列最后面站着的,都是乐进的督战队。这些督战队除了会斩杀临阵脱逃的那些兵卒劳役之外,还会持弓箭在巡视,每一支箭矢都是去掉了布头的轻箭,而且布头上还沾染了不易去除的红漆,有任何迟疑,磨蹭,消极怠工的,这些督战队就会将带了布头的箭矢射到这些人身上,而在战后,这些身上带着多处红漆的兵卒,就会被推到阵前斩首示众。
简单来说,就是末位淘汰。
之前『淘汰』民夫劳役的时候,曹军兵卒一句话都没有,现在轮到了『淘汰』他们自己,同样也不会有人会多说一句话。
『嗖!』
『嘭!』
『啊啊……』
一枚石弹从壶关城墙之上落了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并不算是太规则的曲线,然后撞击在地面上弹起,划过低平弹道,在溅起大堆的泥沙尘土的同时,也带出了一条艳红的色彩。被石弹砸中而重伤的人,很快就没了气息。不是说这些倒霉鬼生命力不顽强,而是不溶于这些家伙顽强。在军列之中的什长伍长,战刀没能去浸染守军的鲜血,便是先染上了战友的血。
就像是有些话不能说一样,有些叫唤也是不让叫的。
重伤的兵卒明显是活不了了,不直接给个痛快,难不成让这些家伙继续惨叫下去动摇军心?
这么处置,当然没有任何的问题。
有问题的人都死了。
剩下的自然都没问题。
随着曹军兵卒的接近,壶关守军开始用弩车进行远程打击,一辆辆盾车被命中后停顿下来,阵线变得不再整齐。在一片片惨叫声中,劳役的数量伤亡在迅速增加,惨厉的叫声连绵不断。不断有精神崩溃的劳役或是哭喊着蜷缩起来,也有尖叫逃走的,但不是被后面压阵的督战队所斩杀,就是被队列之中的曹军什长伍长所杀。
盾车经过的路线上,布满了尸体。
『不许回头,往前走!』
曹军什长大吼着。
『不许退缩!』
曹军督战队大吼着。
『不许后撤!』
乐进同样也在吼着。
内卷的人,没有退路,所以乐进也逼迫着所有人跟着他一同,不许后撤。
乐进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他可能是无法攻下壶关了。
就像是他也清楚他永远无法将自己的阶级,提升到和曹氏夏侯氏的将领同级别一样。
甚至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乐进就清楚这一点了。
只不过,那种卑微的希望依旧支持着乐进疯狂内卷。
这微薄的希望,就像是买彩票,按照概率来说确实也有,而且好像天天都有人中奖,但是从来就没在身边真的见到过,都是听说,谁说,宛如鬼魂中的奖……
『嘭!』
又是一声巨响,一枚石弹带着呼啸将一辆盾车击得四分五裂,碎块间杂着无数木屑,飞洒上半空,纷纷扬扬的落在后面的曹军兵卒之中。
随着盾车木构碎裂,在盾车后面的劳役和兵卒也都跌倒一地。
几个劳役在盾车被击破之后,便是惊恐万分慌不择路的本能转身逃跑,却被在后方督战的兵卒直接一刀砍死在阵前。
后方的督战兵卒看见有人在摔倒之后,在地上磨蹭半天不爬起来,便是取了红布的弓箭,搭在了弓上,正准备给那些家伙做一个标记,忽然听到了一阵鸣金的声音,便是微微有些犹豫,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队友,没有射出去,而默默地放下了弓箭。
『不可乱了队列!』
曹军兵卒纷纷转身往后退去,步伐比来时快得多,队形勉强能够保持整齐。少量的曹军什长伍长半侧身的往后退,看押着剩余的劳役,不让他们丢下盾车,因为壶关的坚壁清野,使得曹军砍伐合格的木材要翻两道山,制作不易不能轻易丢弃。
众劳役和兵卒爆发出求生的潜能,拉着盾车走得飞快,几乎是进攻时的两倍……
曹军厌战的情绪,似乎已经丝毫不做掩饰了。
乐进看着,面沉如水。
原本应该早就抵达的另外一路河内赵俨援军迟迟未至,另外一路从滏口陉而来夹攻壶关的夏侯军也没有什么消息……
身处太行山中,壶关之才的乐进,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一个小地图,雷达显示一下友军的位置,因此他每一天实际上都会考虑,现在友军到了什么地方,自己是不是成为了孤军……
死亡每一天都在发生,而且除了死这个结果以外,大多数人死的时候都不清楚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会以什么姿势死去,能不能囫囵一个,还是尸首异处。
大不了碗大的疤,这只不过是明知道死亡将至,却只能是无奈的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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