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所谓『物理』的层面上『同』不起来,华夏还能创造一些在精神上面的『同』,比如共同的愿景,相同的理想等等。
最终,在华夏封建王朝之中形成了『同』的最高形态,同党。
谈感情是为了谈钱,谈利益。
党同是为了伐异。
于是强大的对手,越是相差的『异』,便是能促进最为紧密的『同』。当然在『同』了之后又出现自身的『异』,那就是一代又一代的事情了。赵匡胤和赵光义在建国时是紧密团结的同族兄弟,建国完成后在争权夺利上就是对手了。
永远相信『同』的人,会被卖得像是个傻子,永远相信『异』的人,会被揍得像是个傻子。真的信这些『同』的人,在历史上最终的下场美妙的并不多,而完全不信这些『同』的人则是大多数没什么大作为,亦或是连登上历史舞台的资格都没有。
斐潜到了西域之后,西域联军瞬间崩塌,就像是烈阳之下融化的雪人,看起来像是有点样子,旋即软塌塌的扶都扶不起来,甚至连人头都由老和尚带着到了他的面前。
若说是『征』西域,那么现在已经是成功了,完事了。
因为斐潜现在连『征』的对象,都已经死了。可是就这么真的觉得万事大吉了,班师回朝,那么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又会出现一个新的塔什么萨。
西域的火已经被点起来了,即便是现在暂时看不到,但这火种会像是野草一样在西域里面蔓延,最终或许有一天会烧毁某些人。
而现在斐潜则是想要让这个火焰烧向另外的方向……
要改变火焰的方向,就要先了解火焰的结构。知晓其产生的根源,发展的途径,以及最终的演化。
『首先,这求同,是找谁求?』斐潜仰头看着在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绿色,一些惊慌的牧民,以及更远一些的城墙和建筑物的影子,便是笑道,『我们到了……』
这是鄯善的领土。
虽然之前西域联军汇集了号称三十万,似乎将整个的西域都点燃,但是实际上在战线的背后,很多西域人依旧是过着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放牧的放牧,种植的种植。
最早开拓西域丝绸之路的,虽然大汉历史上是白纸黑字,嗯,木牍黑字写的是大汉人是如何的艰辛,如何的艰难,如何的坚定不移,如何的百折不挠,最终开创了西域丝绸之路,发展了繁盛的商业往来,贸易交流云云。
嗯,屁股在大汉这边,当然可以这么说。
但是实际上,要知道所有的官方文字里面都会有一些写出来的和没写出来的……
按照大汉三四百年,叫嚣着以农为本,不耕田的农夫都是算流民,活活打死没人理的高度农耕和小农经济体制下的社会结构,会有多少人有这么强的商业精神,奔赴遥远且未知的西域?所以真实的西域丝绸之路,并不是大汉人主动率先走出来的,而是吐火罗人先开拓的路线,然后是大量的栗特人往来奔波。相比较于不喜欢远离故土,表示死了都要叶落归根的华夏本土农耕民众来说,吐火罗人或许整个千年都在不断地迁徙,栗特人似乎永远都在经商……
甚至可以说,这些已经成为了吐火罗人、栗特人的一种习惯,一种生活。
当然也不是说没有色目人停下脚步定居。
在千年的迁徙过程当中,也有不少吐火罗人停下了脚步,形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部落或是邦国。
所以,在汉朝西域丝绸之路上,其实更多的是这些西域人抓着骆驼的毛,带着货物来到了大汉,然后再带着货物返回西域,或是走向更远的地方,比如江东什么的……
所以孙十万的碧眼紫髯……
咳咳咳。
很显然,在地质纪年的时间尺度上去谈什么人种,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不管黑白棕黄肤色如何,其实都是『线粒体夏娃』的儿孙,不管后世分布在什么地方,大都是十万年前走出非洲的人类祖先的后代。在以千年为单位的时间尺度上,谈民族及其大义什么的,同样也是毫无意义的。
而且后世考古还有一个『猜想』,西周的崛起,周人的强横,其实都和吐火罗人有关。这个考古猜想,多少有些让自诩为世界中心的华夏心理有些不舒服,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提及,但是青铜器和战车这两个事情么,真研究起来又是有些尴尬的……
当然,以上所谓猜想,也有可能纯属瞎几把扯。
斐潜也不清楚周人时期到底真实情况是什么,他只是知道,华夏只是一个概念,也就是最大的那个『同』,而要让这个『同』变得越来越大,那么需要做的就是维护好这个概念,并且将这个概念传播给更多的人。
斐潜回头看了在队列之中的那些番僧一眼,或许在某个角度上来说,斐潜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其实就和那个番僧老和尚做的事情差不多。
播种。
看云卷云舒。
等待花开,花落,结果。
要播种,当然要找一个好地方,挖挖土,挖呀挖……
斐潜最先找上的,就是鄯善。
斐潜笑着,就像是挥舞着小锄头的农夫,盯上了一块肥美的土地。
这一片土地,就是日后会消失的王国,楼兰,当然,现在是叫做鄯善。在楼兰这一片绿洲王国最为强大……嗯,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强大,只能是说得天独厚罢。毕竟在西域这种周边都是山,中间都是沙漠的地区,能有这么大的一片绿洲,并且成功建国,也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楼兰在最初的时候,是足够震慑周边的。
楼兰也好,鄯善也罢,最早最庞大的时候,据说整个绿洲绵延近千里,而现在至少也有还有八百多里。再过一两百年之后,这绿洲便是会渐渐的萎缩,最后消失。
只不过鄯善国家的衰败,已经早于地形地貌的萎缩而更早的体现出来了。
就像是如今鄯善的小王子,就试图在斐潜面前装成一个纯净的小羊羔。
之所以称之为『装』,因为斐潜知道这个小王子在盯着步森那些番僧的时候,眼神是充满了赤裸裸的仇恨,原因就是番僧选择了支持他的叔叔童格罗迦而不是他。
这或许也不过是在温室里面的花朵第一次遭受了这么大的暴风雨,所以对于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但是随后小王子在对待他自己的族人的态度,却让斐潜看到了挖墙脚的契机。
在当下这样的年代里面,普通百姓往往都不被当成人看,不管是大汉还是西域,上层的人往往视普通百姓如同蝼蚁,这一点小王子和汉地之中的那些士族豪门的高贵子弟也没差别多少,只不过汉地之中的士族子弟多少还懂得包装一下自己,给自己披上一层仁慈的外皮,而小王子或许是早早就没了爹妈,或许是其本身的教育出现了重大的传承偏差,使得小王子对待其手下性命的态度上,基本上完全属于物化了。
或许是其手下做错了某件事情,或许只是其自己被遗弃的愤怒,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什么情绪发作,小王子便是直接杀了他的手下,并且将其皮扒了下来,硝制成为皮具……
关键是还当着众人的面做的。
对强者慕强,对弱者凌弱的态度,让斐潜想起了某些人。
斐潜不想要当小王子的爹妈,更不想要费心费力的去教育纠正他,但是可以借小王子自身的缺陷,施行西域『求同存异』的大战略,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取的汉名,想好了没有啊?』斐潜叫来了鄯善的小王子,笑眯眯的问道,『别像你那个王叔,叫什么童什么什么的,又不好听,又不好记……』
若是步森老和尚在此,说不得就能够知道斐潜的险恶用心了。
这一套的方法,其实也是斐潜在后世的企业里面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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