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斐潜给与了取经人一些『考验』的时候,在长安之中,也有一些人迎来了她们的『考验』。
王英。
太原王氏女。
一个原本可谓是『乡下』的孩子,或许平平淡淡的到了年岁,嫁一个寻常家,然后也就过这么一生了,谁也不会记得她,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忽然有一天,因为她爷爷的的死亡,获得了大汉爵位!
汉代女爵,也不是王英唯一,但是她确实是东汉以来的第一个。
西汉么,毕竟老刘家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规矩』。
后来有规矩了,就不给女人爵位了。
斐潜并没有给与王英什么很高的位置,只是在直尹监里面给了她一个接触官场的机会。
就像是女爵,其实也是一个机会。
把握住了,就能更进一步,而把握不住,就像是在闹市里面揣着一块黄金。
『拜见大姊。』
一名少年郎,站在堂下向王英行礼。
王英看着这名少年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她盯着这名看起来肩宽体阔,相貌堂堂的少年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听说过你,是七叔公找到了你……你,你叫……』
『回大姊的话,小弟名怀,字容之。』王怀笑着,露着白牙。
王英点了点头,『坐罢。』
『谢大姊。』王怀上前坐下。
不管是言辞,还是举止,王怀都充分的展现出一个世家子的风貌,既不会显得拘谨,也不会显得太过于随意,似乎周边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就让王英越发的觉得不舒服了。
之前天子诏令下来的时候,就有人说王家又不是绝后了,还有男丁!
那个所谓的『男丁』,也就是眼前的王怀了。
王英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些叔公瞪圆了眼,就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觉得好像是她抢走了属于王氏的爵位,是她害得王家的『男丁』没能够继承到王允的荣光……
王英看着眼前的王怀,『这次你来长安,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怀咧着嘴,露着白牙,『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来拜见一下大姊。』
王英默默的点了点头。她一开始的时候,以为人都是人,说的是人话,做的是人事,因为她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在无产者周边的,必然大多数都是无产者,所以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惦记着。毕竟那个时候她还小,即便是谈婚论嫁也还不到时候。
可是到了后来,她才发现,人其实也不完全是人,有的嘴上说人话,心里面装着鬼,表面上做人事,实际上还不如个鬼。就像是王怀说是来探望拜访,王英就觉得是在说谎话。她听说她那个叔公,可不止一次的公然表示,她不配获得当下的这个爵位。
那么应该谁才配?
自然是有『资格』的人才能配得上。
比如眼前的这个王怀。
据说就是王允的『纯正』血脉……
而且还是生来就是曲折,反正很有故事性就对了,完全就像是春秋之时的『重耳』翻版一样。在外流落,饱经风霜,历经了民间疾苦,懂得世道人情,身躯康健,容貌上佳,简直就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写着精英,没有一处不展现着士族的荣耀。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继承王氏爵位,又是谁来继承?
可是王英知道,他父亲从来就没有找过什么胡姬,更不可能有这么一个遗腹子在外流浪了。
可问题是她说了不算。
嗯,就算不是汉代,到了有各种技术手段的后世,想要证明爹是不是爹,娘是不是娘,爷爷奶奶是不是爷爷奶奶,都是上至官方机构和半官方的机构,下至普通民间企业老板和HR的头疼大事,世间难题。
所以王英即便是心中明白,这个王怀,怕不是哪里『找』出来的,又有什么用?
若不是当时天使来得早一些,以至于那些家伙来不及准备,说不得眼前的这个王怀就已经改名成为了王英,然后王英则是变成了王莹,或是王影,亦或是什么其他。
反正,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爹娘是自己的爹娘的戏码,从古代到现代,年年都在上演,多一个王英似乎也不稀奇,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永远都弥补不上的漏洞,亦或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规范的黑洞。
人,有社会属性,而这个社会属性,则是社会赋予的,
所以当人本身的血缘关系开始变得社会起来,亦或是需要社会的认可的时候,这些似乎看起来好笑的事情,实际上就不是那么好笑了,而且有些可悲了起来。
厅堂之内,两人本来就不熟悉,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没有话题的时候,氛围难免就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便在此时,王怀忽然微笑着说道:『大姊在长安许久,不知可否想念家乡?有打算什么时候回乡看看么?』
王英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旋即似乎意识到她这样做有些不对,便是连忙弥补说道:『最近没有什么空闲,事务有些繁杂,等有了空闲之后,再回去也不迟……』王英忽然发现,平日里面多少有些烦心的直尹监事务,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美妙起来。
王怀点了点头,就像是相信了王英的托词一样,旋即又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大姊得暇安排就是……哦,对了……』说着话,王怀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叠小册子样子的东西,让一旁的侍女转给王英。
『这是……何物?』王英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怀笑道:『这是家中长辈,为大姊遴选的些良人,皆是老实本分之辈,品行良善之人……好了,小弟也打搅大姊多时,便是暂且告退……大姊留步,小弟告辞……』
王怀走了。
虽然王怀表示不用送,但是王英依旧是站起来,送到了院门之处,方重新回来坐下,拿起了那个『小册子』翻看了一下。
『张某,年十八,面白,身长,无暗疾,性温良,略通文墨,愿入赘……』
『常氏,年十九,面容上佳,无有暗疾,脾性随和,愿入赘……』
『……』
王英看着,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起来,随后脸庞就红了,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木炭一样将小册子丢得远远的,然后气息急促,手抖脚抖……
……(╯=╰)……
初晨时分,天刚蒙蒙亮,取经人缓缓醒了过来。
取经人坐了起来,然后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微光,似乎还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
过了片刻,他站起来,走到了门口,伸手将房屋的木门缓缓推开。熹微的晨光从狭窄的门缝里穿进来,照入他的眼眸,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忽然间他醒过神,看着那道晨光,像傻瓜一般站在门口无法动弹。
眼前的院落,红瓦青墙。
然后那条漫长的取经道路,那些日日夜夜不断跋涉攀登的山道,那些一路之上的艰辛和苦难,那片黑色和白色,红色和绿色交融在一起的荒野,就像是一个奇异的梦境一样,在他脑海里面闪烁而过……
『我……到了大汉……』
『我……到了长安!』
『大汉,长安!』
他怔怔看着门缝里的晨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自己又是做到了什么,一时间不由呆住了,脸上露出惘然的笑容,似乎连笑容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就这样发生。
想起昨天在骠骑大将军府内的一幕,又想到了之前在荒原之上,雪山之处的痛苦旅程,他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对了,还有考验……
是的,考验。
骠骑大将军说得没有错,可这个『考验』究竟要怎么办?
虽说取经人对于考验还没有一个什么头绪,但是他现在也不急于一时,他准备先去一下百医馆,去探望一下他的同伴,他的随从。
路上如果不是他的随从舍生忘死的护着他,恐怕他也走不过那么艰难的道路。
要知道,荒原之上,不仅有恶狼,有虎豹,还有比狼虎豹更为凶残的……
人。
取经人走出院子的时候,一脚刚踩进了晨光之中,才发现在院落之外,竟然有几名大汉的官吏,然后紧接着他又要面临着一次选择。
『什么意思?放弃取经?』取经人惊讶的瞪大眼睛,『这是骠骑大将军的意思么?』
『不,不不,不是大将军的意思,』郭图摆摆手说道,『是我个人的建议。』
『你现在还没有取到真经,所以你还有机会放弃,还有机会选择另外一条完全截然不同,但绝对同样精彩光明,甚至肯定是比回去要更舒适和惬意的道路。』郭图坐在厅堂之中,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稍微减轻了一些昨天晚上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困倦感,然后看着有些愕然的,沉默不语的取经人,缓缓的说道:『我觉得,能走出来,很不容易,而且说实在的,就算是你将真经带回去,又能做什么?所以我觉得你可以选择第二条路……』
『你看,在长安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没有的?全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比在长安更舒适的?』郭图继续说道,『只要你放弃取经,很多难事都会迎刃而解。你自己承受的重担也会减轻很多,不是么?』
『当然,你认为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或许有些不值得……』郭图看着取经人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便是稍微有了一些不悦,说道,『就像是大将军所言,你就算是取得了真经,又能如何?』
『不过,本官还可以再给你一个绝对充分的理由……』郭图指了指堂下,『看到这里了罢,这里是大汉转译轩,专门负责周边各国,地方外邦的各种文献的转译,归档工作……你来自于南荒雪区,当然也是有资格在这里担任一个职位……想一想,这难道不会比你辛辛苦苦的再带着经文回去更好么?过几年,或许都不用十年,等你升职了,等你坐上了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成为南荒雪区里面崇拜的人,你甚至可以带着护卫,带着大汉的兵卒,重新再回到南荒雪区,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比你现在这样,只是捧着些真经回去要强百倍?』
取经人依旧沉默,心里却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才刚刚进入长安不久,昨天方见到了骠骑大将军,只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似乎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了起来,真经,职位,似乎是自己可以随意选择……
『我知道你对于五方上帝的虔诚……』郭图望着他继续说道,『但是人总是要吃饭的,不是么?我这里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愿意到我这里来任职,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待日后有什么升迁的机会,我肯定可会先照顾你。』
『真经啊,当然很好,那是极高极妙的事情,可是取了真经又能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是说对你这个人本身的好处……』郭图笑了笑,『没有吧。即便是你真的取了五方上帝道经回去,将来在南荒雪区之中,又有谁会记得你?如果你留在这里,你就肯定可以留下了你的名字,说不定将来的人都能知道你叫做什么……对了,连我现在都不记得你叫什么,只是知道你是取经人……』
『德格朗齐。』取经人抬头,『我叫,德格朗齐。』
『什么骑?哦,狼骑。』郭图点了点头,明显是有些敷衍的说道,『名字不错。』
德格朗齐的内心,被郭图搅乱得震荡不已,思绪纷飞。
留在长安担任官吏,这就像是一条灿烂的金光大道在他脚下展开。这条道路是舒适的,是平稳的,是比他带着经文回去要更加安逸的,是更让人羡慕的……
那么究竟是选择安逸和舒适,还是去选择艰辛和困难呢?
这真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他甚至觉得,这个选择就像是在荒野上迷了路,要去选择前行的方向一样。
德格朗齐看着郭图,他知道只要自己点点头,一切都会发生变化,他相信郭图的话都是真的,因为郭图并没有必要去欺骗他。
郭图看着他眼眸里的情绪反应,脸色骤然一肃,沉声说道:『知道大汉的人要当任一个官职是多么难么?这或许是五方上帝给与你的机会呢?如果错过,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毫无疑问,方才是利诱,现在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德格朗齐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我,我要想一想……』
『也罢,你是应该好好想想。』郭图呼出了一口气,显然对于不能立刻完成骠骑下达的任务,有些不满,但是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便是挥挥手,让人将德格朗齐带出去。
带着迷茫,德格朗齐到了百医馆。
在见到了自己还在治疗的随从之后,百医馆的医师告诉他,药什么的都用了,内服外敷的,现在就是看他的随从自己了……
『什么叫做看自己?』德格朗齐还没有完全从之前郭图的话语里面恢复过来,有些疑惑的问道。
『就是靠他自己啊,药物都是外界的帮助,重要的还是他自己……』
医师随意给德格朗齐解释了一下,就走了。
百医馆的医师都很忙,因为长安的人很多,人多了生病的就多,而且百医馆又不是那种只是接待高端客户的那种医院,所以必然就是各种的嘈杂和忙碌。
德格朗齐听了医师的话,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低着头,呆立在原地。
周边人来人往,声音忽大忽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德格朗齐慢慢的抬起了头,眼眸之中似乎再一次出现了在今天早晨之时照耀到了他房门之前的晨曦之色……
那是充满了希望的光。
『原来,这就是考验……』
……(~ ̄▽ ̄)~……
在长安的另外一边。
甄宓虽然从大汉商会脱离了出来,又是捐了自身的财货,搬到了京兆尹的官廨宿舍之中居住,生活的条件自然不可避免的下降了很多,但是她似乎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可接受,每天都是忙碌着处理行文和事务,人也变得越发的精干起来,就连胭脂水粉似乎都少用了许多。
甄宓现在的职位,也算是她原本擅长的,是负责处理商贸事项,算是长安大管家荀攸的下属。
甄宓即便是少了很多装扮,但毕竟是底子好,怎么看都是艳丽绝伦,即便是在大汉骠骑将军府衙内部的那些往来官吏,路过的时候都不免特意放缓了脚步,扭着脖子的,低着头斜眼瞄的,不一而同。
甄宓是捐了财物,是没有了钱财,但并不等于甄宓立刻就变成了穷光蛋。像是甄宓这样的人,商队等浮财捐出去了,但是她还有不动产和商铺……
而且真的要是让甄宓捐了财产,结果就变得不能继续生活,也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下一次又有那个商贾愿意募捐?
在甄宓办公之处,王英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王家妹子,你这是……』甄宓让自己的侍女给王英倒了些浆水,『来,先喝点水。这是我让人新从城外采集的桃花,再浸泡在去年秋天的桃干之中而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英喝了点浆水,定了定神,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将王怀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招赘?』甄宓笑了笑,轻声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我的意思?』王英还是不免有些羞涩,『我不明白……』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选择……』甄宓看着王英,『你可要想好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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