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是在半个月之前,接到了斐潜的加封的。
『陇右殷阜,多陈构祢,肃遏靖巡,事责尤重。然有威武以阻,控御戎荒,金城冲要,戍守有方。西凉刺史武威太守行陇右军事贾,实于政务,任贤举能,宣风作牧,功于地方,声绩备举。震慑西凉。宜摄凉州,抚莅陇右,允兼望实。迁凉州牧,督凉州军事,封武威侯,加食邑三百户。。其麾下吏士,功为最者,增秩三等,其余次者增秩二等。』
这便是骠骑将军针对于贾诩等人的奖励。
不仅是贾诩实现了衣锦还乡的愿望,实地封侯,并且还同样提升了贾诩之下大小官吏的品秩,即便是按照最新的官吏九转二十七等的品秩规定,也使得陇右陇西上下均是雀跃不已。
新的官职品级,从原本的九品,变成了九转二十七等,在每一个品级上增加了上中下三级,上下职称待遇相互叠加,同时还有增设了年终奖,这对于稳定队伍并且在政务上增强管理是有一定促进作用的。
但是同时,年终奖也会加强主官的权柄,使得在某些程度上会导致人情化和派系化的问题,但是因为年终奖的三分之一是固定在每个郡县的最终年绩效上面的,所以即便是人际关系再差,也可以保证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额度不会缩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保证了一般官吏的权益。
除了这些日常俸禄的方面改进之外,在陇右和陇西率先施行的官吏新政策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原本官吏晋升的壁垒,或者说是阶级,被明晰了出来。
官职和俸禄之间的联系,不再是那么的紧密,也就是说,有可能一個上级官,拿的薪资有可能未必有一个老练的下级吏多,但是当下级吏要晋升上一级的时候,俸禄体系就会被重置……
这在某些方面来说,这种新的俸禄制度会让人有一些不舒服,毕竟任何人都是想要时时刻刻的俸禄正增长,而不是过山车,但是同样的,这样的好处使得官吏有了更多的选择,有野心的想要使劲往上爬的那部分人,就不太会在意三五年的收入下降,因为有更为远大的前程的吸引,而安于现状的中下层官吏,则是会随着年限得到俸禄的增加,自然也相对是更为安定。
在俸禄上的选择,就可以让官吏自动的形成分化,而不是被迫要滚在一起卷。这样也就使得官吏利益捆绑在一处的概率降低了,毕竟有人想要的是更多更高,但是也有人只是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于所有的官吏整体而言,地方郡县官吏相互之间就更难以统一,有利于中央的统治的加强……
通过这样的俸禄薪资变化,地方主官的权柄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削弱,使得郡县地方中下层的官吏更多从原来二元君的制度当中逐渐剥离出来。虽然说当下还不是非常明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人性当中的多样性会渐渐的呈现出来,使得官吏体系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变化。
可是这一些细微当中的精巧之处,在大汉当下的官吏并没有完全察觉出来,尤其是在陇右陇西的这些官吏,基本上都是沉浸在晋升加薪的欢喜之中,同时因为需要彻底的控制陇右陇西的区域,处理好战争后续的问题,尤其是合理的切分羌人,一方面不能让羌人觉得自己是被压迫到了走投无路,继而再度引发争端,另外一方面也是要方便进行逐渐的教化,而不是一镇了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陇西陇右的官吏都忙碌了起来,同时也需要一定的亲和汉人的羌人头人进行协助管理……
于此同时,贾诩也对于阿颉刹,也是在不断的潜移默化,嗯,甚至是明显的引诱。
这种引诱,在一开始和阿颉刹进行沟通的时候,贾诩就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比如说在指定羌人聚集的城镇的时候,贾诩先是指着羌治县城说道,『此城方一千八百步,有东西南三座城门,城中有街道,纵横交错,给你们准备的治所在西北角……』
等阿颉刹感慨自己终于可以像是汉人官吏一样坐在衙门管理羌人事务的时候,贾诩又说道,『你可曾去过长安?』
阿颉刹摇头,『没去过。』
『你会有机会去的……而且真应该去看看,』贾诩拍着阿颉刹的肩膀,『骠骑将军说过,羌人和汉人,一视同仁知道么?也就是说你们和汉人的官吏一样,会得到品级,会有俸禄,会有晋升,说不定那一天,你们羌人的官吏也会得到晋升,有机会去长安,甚至到关中去担任更为重要的职务……』
『这是骠骑将军说的……』贾诩看着阿颉刹,『骠骑将军从未食言过……』
『长安,周百里!』
『这里,从东门走到西门,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但是在长安,想要从东门走到西门,至少要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阿颉刹有些吃惊。在他的概念当中,从来没有见过像是贾诩所描述的那么大的城市。
接下来进入城中,贾诩每每指点一处介绍,就会跟长安比较一番。
比如贾诩指着低矮简朴,且十分拥挤的居民区,便是说道,『长安城坊闾,合计有一百六十,宣明坊、建阳坊、尚冠坊等,个个都是室居栉比,门巷修直,地平洁净,民众富足。长安人丁繁茂,有数十万人,只随便挑出一个里坊来,这人数和占地,都比羌治这里要大得多……』
阿颉刹:『哦哦哦……』
羌治这个县城,原本是在汉灵帝年间废弃了的,虽然说现在多少经过一些修复和整理,但是依旧还是难免残破,风稍微大一点,就见到卷着黄沙在街道上翻滚。
贾诩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阿颉刹在街道之中缓缓而行,『长安城之内,青石为大道,市楼皆重屋。东西南北的货物堆积如山,各市贸易人流不息,肩并着肩,脚挨着脚,早上穿着新衣裳去逛街,下午回来时已被挤得破破烂烂……』
阿颉刹:『哇哇哇……』
贾诩眯着眼,似乎在怀念着长安的情形,『人这一生啊,短暂无比,若是不能见前人所未见,知前人所不知,那么和死物又有什么分别?』
阿颉刹自然是不能答。
『算了,等你的那几个跟着去长安的族人回来之后,定是会给你说一说长安的情况,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了……』
贾诩几乎将长安叙说成为了文明灯塔一般。
这样也是贾诩的策略。
同时也是斐潜教化战略当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
什么人才会对于汉文化产生渴望?
肯定不是普通的羌人。
就像是南匈奴一样,一般的牧民根本不会想那么远,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考虑未来,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更多的是考虑生存。
就像是在后世未开化的年代之中,那些羡慕东洋或是西洋的,一定不是最普通的民众,而是有些权利,有些产业的那些人。这种事情,并不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就像是第一个开眼看西方,说西方如何先进的,或许是民族的良心,而过上几十年再天天只看西方的,也只说西方好的,就未必是什么良心了。
时代在变化,而最能跟上这种时代变化的,便是像是阿颉刹这样的人。
甚至包括让阿颉刹进贡北宫贵女到长安侍奉骠骑将军,也是这整个教化过程当中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环节。
这不,贾诩成功的在阿颉刹这里竖立起长安什么都好,汉地文明什么都强,只要是优秀人才去汉地绝对会一视同仁等等的印象……
然后随着贸易的往来,再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羌人外派到长安的人员的亲眼所见,亲口传颂,这种印象就会不断的加深,直至让羌人从上到下都认为汉人的文化最强,东西最好等等。
等到羌人什么都开始学习汉人,就像是南匈奴一样的时候,便是教化成功了,比什么简单的编户齐民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头领可曾听闻一件我主骠骑将军的故事?』贾诩笑着说道,『当年我主入长安之时,曾有人劝说可以入主未央……你知道未央是什么?嗯,没错,是原本大汉皇帝的宫殿……按照道理来说,当时我主其实入主未央宫也不算是什么……就像是你现在入主了北宫的地方一样……』
阿颉刹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可是我主拒绝了……』贾诩缓缓的说道,『我主说过,不欺暗室,不背仁德,忠义之于天下,便如人之良善,毁之甚易,复之唯难也……哦,就是说……』
贾诩见阿颉刹听不太明白的样子,便是又是用比较简单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当然,斐潜当时拒绝进入未央宫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比如当时整体政局还不稳,关中河东的士族子弟平民百姓河洛流民都还沉浸在对于西凉的恐惧当中,如果斐潜做了和董卓差不多的事情,难免会发生不好的联想,以至于后续的一些连锁反应,最终可能就无法收场。
只不过这些潜藏的因素并不妨碍贾诩举这个事例来忽悠,嗯,说服阿颉刹。
『吾主之仁德,乃天下之罕有。在南匈奴单于内归之后,亦未曾有拘禁任何南匈奴之人,此事,你也应该是知晓的……』贾诩看着阿颉刹说道,『如今陇右方是安靖,百姓皆蒙灾难,储备多是消耗……头领应该多效仿吾主仁德之举,不可横征暴收,以至于害了吾主之清名……』
阿颉刹连连点头。
『你真明白了?』贾诩眯着眼看着阿颉刹。
谷萂/span阿颉刹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我这就让人去传令,让人好好的对待北宫族人……就像是骠骑将军一样,嗯,展现那个什么,对,仁德……』
贾诩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其实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明白么?前几天,我见过北宫之女一面……我觉得么,她应该会得到吾主的喜欢……你想想,如果你对待北宫的人太那个什么……到时候北宫之女知道了,在吾主枕边……嗯……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得到这一点……』
阿颉刹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很显然,他并非是贾诩所言的『聪明』之人,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羌人不能有统一的思想。
这在北宫时期是这样,在阿颉刹当权的时候,也是同样。
所以贾诩必须留下一部分的北宫族人,并且让这些人成为反对阿颉刹的『在野党』,在有必要的时候,可以派得上用场。当然在表面上,贾诩还是讲得非常悲天悯人的样子,就像是尊重羌人的人权一样。
包装么,贾诩玩这个套路,也不是第一次了,业务技能非常熟练。
听了贾诩的话,阿颉刹这才是认真起来,脸上也少了敷衍之色,『武威侯放心!我,我一定好好安置北宫一族!』
此时此刻阿颉刹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不应该让娅咪去!
自己家里面还有几个丫头,是不是……
贾诩微笑着,『头领能这样做,相信北宫在天之灵,也会感谢头人的……来来,给头人介绍一下,这是我留下来辅佐头人的助手……』
贾诩又是当着阿颉刹的面,吩咐了留守在羌治的官吏,说不可以汉人上邦之国自居,要谦虚谨慎,要对羌人的头人贵族以礼相待,要彰显出大汉泱泱礼仪之邦的风度,更是不能欺压普通的羌人牧民云云。
在恭敬的送走了贾诩之后,阿颉刹也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同时也更加的感觉到了对于未来的迷惑……
同样迷惑的,还有娅咪。
就在贾诩和阿颉刹两个人在羌治县城内展开对于将来双方『合作』的畅想的时候,对于娅咪来说,她也到了专门为她而准备的『闺院』之中。
娅咪虽然年轻,多少也是之前北宫贵人之女,大体上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并不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陌生人的女子那样的羞涩,但是她依旧感觉到了相当多的差异……
这里的院子很大。
墙也很高。
嗯,她应该是翻不过去的……
回廊也很多。光是侍女仆从去拿个水,端个饭,据说都要绕好久,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还会迷路……
在院子里面迷路!
但是在那几个汉人的言辞之中,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院子有多么的大。
『只不过是个三进的院子而已……』
娅咪记得那个汉人好像是这么说的,但是什么是『三斤』的院子?难道说汉人的房子,是可以称重的么?
娅咪不清楚,但是在她的印象之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敞奢华的房子。红色的柱子,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瓦片,还有房间之内的各种精美的器具……
没有牛粪马粪涂的墙壁。
也没有挖出来的用来烧火的坑洞。
更没有从火塘里面扒拉出来的,拍拍灰就能啃的硬饼子。
什么都没有……
连口新鲜牛羊奶都喝不到。
有的只有这个浆水……
娅咪想起自家的那个并不大,也绝对不会迷路的院子,想起了院子当中的葡萄架子,还有当下应该是还没有成熟的葡萄,嗯,汉人说是那个是『蒲桃』……
什么蒲桃?汉人的大舌头,就像是撸直的木棍,都不会转弯的么?
可是这个院子里面没有葡萄,也没有香瓜。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破池子。
池子里面是些绿幽幽的水,还有傻傻的鱼。
一看起来就是没有多少肉,也很多刺的样子……
因为语言的不通,娅咪也没办法和其他的汉女沟通,于是只能是呆呆的望着天空,看着小池子里面的鱼发呆。
发呆的时间长了,娅咪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条鱼。
以为池子很大,却永远游不出去。
娅咪想要去照料自己的那匹小红马,却被汉女所阻止了。汉女说什么贵人不应该去做那种事情。可问题是在娅咪的家里,谁的马就是谁去照顾的,虽然家人会帮忙,但是大多数的事情都是要自己去做的,从刷毛到喂草,还有清理马粪。
自己要是一直不能去照料丫丫,到时候丫丫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了?
娅咪有些发愁,而且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她现在浑身上下香喷喷的,让她自己闻了都想要打喷嚏。丫丫肯定不喜欢这个味道。
娅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然后想起了之前被那几个汉女像是洗羊肚子一样,翻来覆去的揉搓,让娅咪一度以为还要连她肚子里面的都要翻出来洗刷……
自己也没多脏啊,嗯,虽然端出去的水看起来,嗯……
娅咪抱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愁。
虽然说她在前来汉地之前就有了一些心理上的准备,可是等她真的到了长安三辅之后才发现,好多东西和她原先设想的都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而且汉人的那个什么骠骑将军……
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