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北门,一众曹军兵卒,齐齐肃立,显得分外齐整,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曹氏集团大老板亲临襄阳,怎么也是要摆出个样子来。
街道之中么,也扫干净了,就差没有辣条,呃,拉条横幅挂在城头上,写这些『欢迎』、『莅临』等字眼……
老曹同学也是身着戎装,一脸严肃的在城头上居中而立。
在曹操两侧,诸位将领也是一身盔甲,却分成了几个小团队,相互之间低声交头接耳。
和骠骑的商榷已经基本确定,周边的军情也渐渐的平复,虽然说前两天有带来长坂当阳左近出现江东兵的消息,但是随后也跟着说已经消灭了来犯的江东兵。
即便是真的江东来犯,曹操也是不惧,甚至还有些隐约的期盼。
在和骠骑大体上确定了一些事项之后,具体的细节还待后续的展开,但是今天么……
曹操现在的队伍,可不是当年董卓时期的那两三条枪了。在曹军之中,隐隐约约的分出了几个小团队,有夏侯惇曹仁等核心人物,也有像是蔡瑁蒯良等荆州投降派,更不用说原本豫州,冀州,兖州的人士。
毕竟任何时代,有忠心耿耿的人,也自然会有哪些骑在墙头观望风色打酱油,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亦或是浑水摸鱼的人……
老曹同学眯着眼,就当做没看见。
曹操有些轻微的感冒,虽然不严重,但是在当下瘟疫之时,却显得有些惊悚。曹操毕竟年岁较大了,来回奔波不说,就这一段时间费心费力,猛然之间松下心头的一件事,加上秋夜寒凉,被寒风侵袭自然就有些身体不适。
现在,原本应该在修养的曹操,却坚持穿上了一身的戎装,站在城墙之上。
在远处,偏离了曹氏中心区域的几名士人,面带微笑,似乎毕恭毕敬,然而其实相互之间却用细微的声音在嘲讽,『看看,便身为大将军,又是如何?还不是……呵呵……』
『其实只要稳住自家局面,这骠骑即便猖狂一时,便又如何?非要沾惹,现在好了,这颜面,啧啧……呵呵……』
这几个子弟是兖州人,随军小吏。
自从兖州事变之后,兖州人基本上来说,就被自然而然的排挤到了政治的最边缘,要说这些人心中都是心甘情愿,可以为了老曹同学的大业,哪里需要就垫哪里,嗯,不是,是哪里空缺就扎哪里……嗯,总觉得有些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自然是有些不太可能顺顺贴贴的……
其实么,之前的兖州遗留下来的问题,曹操到现在都没能彻底解决。
在曹操入主兖州之后,当时的兖州集团内部存在着两个具有分裂倾向的小集团,即以曹操为首的兖州新贵集团和以张邈为首的原兖州士大夫集团。
这两个集团的形成是有些特殊的来由的。
当年黄巾之乱,青州黄巾或许是受到了袁术的蛊惑,又或是确实无粮可食,便如蝗虫一般进入了兖州,当时兖州刺史刘岱,没能看清形势,『不幸遇难』,于是乎当时济北相鲍信,便带着一帮人,迎曹操入主兖州,这代表了兖州原本士族和曹操的第一次媾和。
过程么,还算是比较顺滑的,毕竟当时的曹操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
曹操进入兖州的初期,还算是『民主』产生出来的,是兖州人士拥护的,尤其是和张邈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原本曹操的老上司也愿意低下头来和曹操有说有笑。
张邈是个大体上可以算是个拥汉派,还有陈官、张超等人也不例外,包括兖州的一些旧士族子弟,也基本上都属于这个派系。
曹操在入主兖州之前,基本上来说,都是一个合格的拥汉派,而且兖州老士族子弟也意识到了,他们自己需要一个保镖,于是双方就媾和了,可旋即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就像是再怎样是日价二百多万的女神,也有腻味的时候……
曹操在征讨徐州的过程之中,暴露出了其对于旧士族势力的不妥协的心思,同时在关键职位上的分割不均,最终导致了兖州事变。
其实差不多同时间,袁绍也面对了一场叛乱,而叛乱的主角便是当年在酸枣上替他盟约的臧洪。臧洪在死之前的时候,说得很明白,他和袁绍之间的矛盾是政治倾向的矛盾,是『策名』和『托身』之间的矛盾,是忠诚于汉帝还是忠诚于袁绍之间的矛盾,而这个矛盾,依旧是曹操当下面临的棘手问题。
『诸位,何至于如此苛刻……如今大敌,乃骠骑也。西京之地,三秦关隘,尽于其首,将来再有些人心扶持,恐怕便是……尔等不虑此事,只论大将军曲直,甚为不妥!』
这几个兖州士族子弟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是董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连忙向董昭见礼,『吾等只是随意说说,别无他意,别无他意……』
董昭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继续前行。
几个兖州子弟等董昭走远了,便是相互递了个眼色,脸上又露出了些鄙夷来,『瞧瞧这祭酒……连番败绩,倒也做得安稳……』
『可不是……若不是大将军一力提拔……这冀州之人,何德何能……』
『嘁嘁……』
『咋咋……』
底下人各怀心思,曹操却只是默然独立。
夏侯惇不住望向曹操,似乎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此间局势已经这般了,似乎也就只能是如此这般,但是夏侯惇的心中还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此次曹操竟然答应了给斐潜那么多的人口?
当然,用来交换郭嘉和夏侯渊,多少也能说得过去,但是……真的需要给那么多么?
夏侯惇也不是对于郭嘉和夏侯渊有什么意见,只不过说多少有些心疼,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无形当中就被斐潜分了一半的利益去!
曹操的真正意思,只怕就是藏在心底,也不会宣之于口。夏侯惇作为曹操的副手,跟着曹操也是很长时间了,隐隐约约的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只不过当下一方面不敢确认,另外一方面似乎也不太好讲,几番犹疑之下,夏侯惇还是将所有话语藏在心底,只是陪着曹操向北而望。
视线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烟尘,顿时引发了城头之上一阵骚动。
夏侯惇微微皱眉,然后回头看向了曹真曹休。二曹会意,便是转身巡弋,顿时将骚乱弹压下去。
不多时,就见到三色旗帜招展,紧接着就看见大队甲士出现在地平线那头,差不多有两三百人上下,每名甲士头顶盔身贯甲,锋锐的枪头在阳光下耀眼生光,红缨攒动,整齐如一。
当先一人,便是廖化。
在廖化率领的这几百甲士身后,一时间并没有其他队伍跟上,看起来像是廖化带着些人,领先前行而来一样,不知道是有什么变化,亦或是有其他的什么安排。
曹操站在城头,并没有说话,其余诸将更是不可能越过曹操去说什么,于是乎在城头一片肃静之中,廖化领着人踢踢踏踏的过了襄阳桥,然后到了城下。
曹操倒也沉得住气,一直等到廖化在城下列队了,下了马,才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城垛之处,然后看着廖化,等着廖化前来见礼。
『见过大将军!』廖化也没有做出什么故意炫耀,亦或是侮辱曹操的行为,而是干脆利落的上前,拱手拜见。
曹操点了点头,『免礼!』
曹操看着廖化,心中微微叹息。为什么骠骑之下,都是些精明之人?即便是眼前的这样的一个小小军校,也是进退有度,有礼有节,真是……
曹操摆出大阵势出来,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宣扬自身军队武勇,这个很简单,大多数人都能猜测得到,而另外一方面则是想要合理合法的杀一杀骠骑来人的威风,若是骠骑派遣的人员稍有不对之处,亦或是傲慢之举,曹操便可以借着大汉大将军的名头,直接翻脸拿下!
曹操前往斐潜之处的商谈,除了表面上的商议条件之外,还有确认了一些东西。
斐潜依旧是大汉骠骑……
人类自从进入了原始社会之后,就基本上离不开『社会』二字了,既然是社会,就有组织,有团体,有阶级,有分工等等……
在某个角度上来说,曹操和斐潜是有共同点的,便是二人都是大汉当下高级官吏,代表着大汉王朝这个组织最高的权力掌控者。骠骑之下的兵卒将领可以对于曹操这个人不满,亦或是怀有敌意,但是不能对于『大汉大将军』这个职位失去礼数。
不管怎样,都是在大汉这个整体规则之下,纵然相争,也是在这个框架之中,这是曹操和斐潜之间认可的一种默契。
『启禀大将军,百医馆医师行于途中,偶见山间有药,便于丹水之畔,驻留采摘……』廖化朗声说道,『故而来迟,请大将军见谅!』
虽说是『请见谅』,但是实际上么……
大家明白就行。
昨夜之时,廖化就已经可以直抵襄阳,可是他依旧是在外歇息了一夜。原因也很简单,廖化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骠骑将军将如此重要的职责交付给他,但是他依旧要做到最好。
十五万户,但是具体还是有很多可以摸鱼的,比如一户就一个人,而且还是老弱什么的,再加上如今荆州瘟疫,说不得就会将一些染病的送过来充数……
骠骑将军斐潜特意让廖化带上百医馆的一些医师,多半也是因为料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说实在的,对于将来如何,廖化自然觉得在骠骑之处更有信心一些,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千里而至关中,但当身处其中的时候,廖化还是对于未来的大汉有些茫然。
大汉当下四分五裂,山东山西,江北江南,将来会演变成为如何,廖化实在是缺乏比较理性的认知,他的身份原本就不是很高,直至荆州一战才略有提升,要不然别说是亲自参与这种大事件,便是远远站在一旁,都未必够格。
将来大汉,会是最终走向东都,还是回归西京?廖化不清楚。只不过廖化知道,当下骠骑占据了上风,那么既然如此,不管是从自身角度出发,还是说从当下局面来说,廖化就不能失了骠骑的颜面,又不能说枉顾大汉伦常,这其中度甚是难以把握。
因此廖化最终便选择了将医师留在后面,而自己带着人先赶到襄阳的做法……
如果说战场上搏杀比拼的是兵卒,那么在瘟疫面前比拼的就是医师了。
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山中多有不便,所需草药,城中亦有,不妨请医师至襄阳为妥。』
廖化点头,一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样子,『在下也是如此劝说,只不过百医馆医师均说山中草药即采即用,方为最佳……在下不通医术,亦不敢妄下定论……』
面对如此情形,曹操忽然觉得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
荆州瘟疫的情况让曹操多少有些心忧,故而若是能借着今日阵势,震慑一些并不是通晓军事的医师,然后收买到自家麾下,无疑就更加有保障一些,可是碰上了廖化玩了这么一出,曹操这个计划便算是彻底落空。
城上城下,一应一答,其中莫名的滋味,却在所有人的心间泛起。
『此等小贼……』夏侯惇在曹操身边低语道,『不若某领兵前去,尽数搜罗前来就是!』
曹操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便是如此罢……』这一次派遣前来的百医馆医师,曹操几乎可以肯定是没有当日的张机和华佗,那么动用武力又有什么意义?得不偿失啊……
曹操又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董昭,『公仁,此次户籍交割,便是烦劳了。』
『明公言重,在下定然尽责。』董昭回答道。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城下的廖化一眼,转头对曹真说道:『至于招待之事,就子丹前去吧……须知,这天下之争,不可拘泥于战阵……』
曹真一愣,旋即拱手领命。
曹操仰头望天,然后摇了摇头,不再和廖化理会,走了。曹操还需要赶回许都去,因为那边也出了一些事情……
方才曹操和曹真所言,明面上是说给曹真听的,但是实际上何尝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甚至,是曹操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课,便是骠骑所授。
……(〃>皿<)……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三天后,当廖化等人在襄阳城北展开了对于流民户籍登记接纳调配运输工作之时,上至廖化本人,下至普通的军中小吏,甚至是普通的骠骑兵卒,所展现出来的技能,让位于襄阳的曹军上下,还有其他的士族子弟,不由得的都惊讶的张大了嘴,下巴都差点掉下。
众所周知,人一多,各种事情就多,尤其是这样的迁移大项目,一旦运作起来繁杂无比,稍有不慎便是会像是陷入一团乱麻当中一样……
为什么经常说一个普通将校统帅的兵卒数目极限是三千人?因为很多时候普通将校的极限就在那边,人数再多也是无用,这主要关系到一个统筹安排的能力,而这个能力或许也有先天的成分,但是后天的学习和练习,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增长。
华夏古代并非没有统筹学,但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的人并不多。有一个典故是宋代五鬼之一的丁谓建设皇宫,然后用了统筹学相关的理论,不仅是让工程有序,并且也没有使得工程进度相互冲突,以至于虽说丁谓这个人的风评不怎么样,但是这一件事情还是让史官大书特书,详细记载。
由此可见,即便是到了北宋年间,拥有一些统筹观念的官吏,依旧是凤毛麟角,珍稀动物……
那么在大汉当下,出现了大批会懂得一些初步统筹知识,或者说经验的普通人,自然就是让原本在襄阳城头准备看猴戏的这些家伙,看到最后都有些怀疑人生了起来。
之前曹军之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要接引这么庞大数量的人口,骠骑至少需要派遣几千人进行统管,可能才堪堪够用,而现在廖化带来这些兵卒人手,即便是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千人之数,肯定是要手忙脚乱,甚至还要请求曹军来协助的……
曹真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廖化真的前来请求支援,他需要怎么说,才能好好的出之前被射伤的那口恶气,但是当他看见廖化只是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之后,然后便带着手下在襄阳北岸拉开了一个极大的阵势,有条不紊的处理起这些流民的时候,才终于是明白了曹操之前交代的那句话的深意。
曹真站在襄阳桥北岸,望着被廖化分出来的几个区域,流民在最初的一些兵卒的指挥下,形成了队列之后,似乎就已经进入了轨道之中一样,咕噜噜的向前滚动着,似乎就那么的顺理成章……
从最开始的队列,到中间的等级和筛选,没有病症的继续向前,有发病的就地隔离诊治,只需要骑着战马的两三个骑兵便可以带着百人队的流民,次第前行,甚至根本就没有人来来回回的请示廖化什么,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是处于哪一个环节,究竟要做那一些的事情。
如果这些兵卒全数都是士族子弟,荆州襄阳曹军上下,包括曹真都不会太惊讶,问题是这些有条不紊的人并非是士族,而是普通的兵卒!
这真是……
曹真忍不住找到了廖化,吞了口唾沫,有些结巴的问道,『这个……这个,请问元俭,这是如何训练,才能使得这些兵卒如此顺畅……』
廖化转头看着曹真,挑了挑眉毛。
『这个……若是不方便,呵呵,元俭也不必……』曹真多少有些尴尬。
廖化没说实话,但是也给了曹真一个答案,笑着说道,『无他,去年开始,某便于武关治理接引流民……手熟罢了……』
曹真:『⊙﹏⊙|||……』
去年!
难道说去年的时候,骠骑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之局面么?!
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