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三国之中,刘备曹操孙权,其实就是悲剧的英雄,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到了最后都是一场空。他们争霸天下,结果最终落到了司马手中,他们奋斗一生,结果临了都没有看到梦想成真,他们努力拼搏,结果只剩下了江间的一壶酒,渔翁的一声叹。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也没有错。
但是如果站的更高一些,或是从更深层次的方面去考虑,其实刘曹孙三个人,都为了整个华夏的历史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因为他们三个人,在各自统治和治理的时间之内,都不约而同的做出了一件事,一件意义深远的事情,就是启用了许多寒门,甚至是庶族的人才。
曹操就不说了,很多人都清楚。
刘备之下,关羽是逃犯,张飞是商户,诸葛亮是破家逃亡荆州的寒门……
孙权的手下,虽然孙十万一辈子都在和江东士族抗衡,但是在抗衡的期间,也提拔了一些杰出的寒门人才,比如吕蒙,周泰,阚泽等等……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是成功的,他们也是伟大的。
不管他们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至少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给与了汉代更多人的晋升空间,他们开辟了上下阶层流动的渠道,使得已经渐渐固化的阶层等级重新活动起来,才有了三国时期那么光辉闪耀的各种人物。
纵观整个历史来看,在每一次的打破阶级固化,重新确定新的阶级的时候,都有一批才智惊艳的人才华光,照耀在历史的道路之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所以尝到了甜头的寒门和庶族,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即便是三国结束了,他们也不愿意再次沉沦。
整个的春秋战国,权柄都是属于贵族的。秦朝之所以能够一统六国,其中未必没有二十军功爵的相当一部分功劳。而汉代之后,权柄是公卿的,士族强大,把持地方,和中央抗衡,然后刘曹孙三人在争斗的过程中,提拔了大量的庶族,而这些庶族发挥出的力量和光华,远远超出了同时期的那些所谓『更高贵』的士族子弟。
虽然汉代最终的结果,就是五胡乱华,各自为政,但是与其说三国纷争最后导致了五胡乱华,还不如说那些不甘心就这么沉寂下去的寒门庶族,为了争取自己不至于被『九品中正』等级完全固化,不至于再次变成下等人,他们义无反顾的行动了。
显而易见,寒门和庶族本身并没有太多力量,因此借助外力就成为了一条必然的道路……
所以就像是斐潜之前分析的那样,整个汉代的边境问题,是汉人本身的问题,整个三国的问题,也是汉人自己的问题,就连后续的五胡乱华,也同样是汉人自己的因素。
如果不是华夏人自己折腾自己人,那么没有那个外族能够抵挡得住华夏人的脚步!
这一点相信很多人也知道,但是就像是之前斐潜问刘备的问题一样,知道『苛政』如此,那么有去做了什么,去改变了什么?
斐潜认为,华夏之所以流放都往边缘地区扔,是因为大多华夏人都认为周边都是蛮荒之所,都是不毛之地,直至后世明清,依旧认为四海皆蛮夷,唯有华夏美。
所以斐潜提出『资源论』,不落余力的给刘备灌输交趾多么美,有多么多的物产和财富,这都是为了通过刘备,也让其余的华夏人开始形成一个观念,外面的世界虽然蛮荒,但是有数不尽的财富和机遇,与其在自家家中打生打死,不如向外走一走,看一看去……
虽然说这样处理之后,将来肯定还有新的问题,但是将来的问题也只能留给将来的人去处理了。至少现在这个阶段,斐潜觉得这样做,是一个解决当下尖锐的社会矛盾的方式方法。
『刘玄德若是此去,怕是难回华夏了……』庞统缓缓的说道。
对于刘备的安排,庞统没有多少意见。
因为虽然将权利下放给刘备有一定的风险,但是风险性不高,因为很简单,刘备已经是四十了。在汉代平均寿命大概四十几的水准来算,刘备差不多已经算是黄土盖到了脖子处的年龄了。
即便是从现在开始,刘备什么都不准备,立刻奔向交州,在路上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然后交州的士燮肯定也不会轻易的就放弃手头上的利益,刘备即便是边打边谈,拉拢一批打一批,没有个两三年的时间也搞不定士燮。
打下交州之后还需要恢复生产,恢复经济,积蓄力量,这又至少要两三年,所以即便是刘备心怀不满,去交州就是为了领军打回来,按照最快的来算,等到刘备能够有实力可以回头的时候,怕是已经年近五十了……
再加上交州岭南一带的气候,蚊虫,瘴气等等,稍有不慎……
而刘备的下一代么,且不说会不会因为历史的车轮变动产生什么偏差,就说普通人在战乱之后都喜欢稳定一段时间,那么刘备老了之后,下一代在斐潜特意安排的关中稳定的生活条件下,每日锦衣玉食,尽情让刘禅放飞自己,将来等几年十几年再放到交州去之后,还能有多少豁出去拼搏的决然?
汉代惯例,出任外地太守,刺史州牧等重职的,长子需要留在中央作为人质。
所以庞统说,刘备这一去,怕是无望再回华夏了。
『嗯……』
斐潜微微低头,回应了一声。
其实在最终看见刘备捧着金印,缓缓而退去的时候,斐潜心中多少也有些伤感泛起,毕竟刘备身上,也曾经寄托了斐潜少年时期的一部分的梦想……
不过,斐潜现在考虑得是更多人,是整个的华夏。他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就去任意胡乱安排,他必须考虑更多,权衡得更多。
就像是给刘备一个交州刺史,两个三品杂号将军一样,似乎是很大的权限和荣誉,但是实际上实权却需要刘备自己去争取,斐潜顶多只会调配一些郡兵一些物资分配给刘备,让刘备可以前期展开而已。
斐潜既然有现代人思维的优势,就必须要用起来,否则还是和汉代人比拼白刀子、红刀子、绿刀子什么的,岂不是侮辱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学识?
向外拓展,必然很有大可能性会形成藩王割据。
现阶段斐潜有了两个『藩王』,一个是西域的吕布,一个是即将踏上征程的岭南刘备……
或许各朝各代的名称不太一样,但是实际上都差不多,所以如何处理好各地藩王的问题,也就是斐潜当下应该先期考虑的事项,而不能放任等到下一代尾大不掉的时候才想着说要怎么解决。
『设立「藩蕃院」,当其时也……』斐潜缓缓的说道,『专职各地蛮藩之事,收罗蛮藩之人……』
华夏古代的外事机构,在春秋战国和秦代有官职,但尚未专设一个部门来负责,比如秦代负责外交的官员,称之为典客,然后对应的外事国家,便是典属国。
汉代是将负责外交事务的职务,合并到官署大鸿胪之中,称之为尚书主客曹,又有南北之分,专门负责掌管少数民族蕃国朝聘接待的政令及护卫等事务……
庞统愣了一下,说道:『主公欲将主客曹另设之?』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藩蕃院,不仅要迎来,还要去往……』斐潜缓缓的说道,『更重要的是收集……此间事务,仅主客曹一职,办不来的……』
『迎来,去往,收集……』庞统念念有词,目光游动。
斐潜颇有些兴趣的看着庞统,想看看庞统能不能从这三个似乎毫无威胁性的词语当中,察觉到一些什么。
『迎来,便是主客曹之职了……去往,莫非是教化一事?』庞统目光一亮,转过头问斐潜道。
斐潜点了点头,『差不多罢……』
『收集……以收番邦钱财物?』庞统说道。
斐潜哈哈笑笑,说道:『士元所言,几近也!然仍有不足之处……』
『还请主公赐教。』庞统拱拱手说道。
斐潜摆摆手,示意庞统不必如此正儿八经的,然后说道:『既然是迎来,当有定例,或三年,或五年,岂可任其欲来则来,不欲则绝贡?此乃其一。其二,所谓朝贡,当有裨益于华夏也,金银珠宝乃商贸俗物,岂可添为朝贡之物或是赏赐之用?当取彼处盛产,而华夏少有者而纳之,切莫以滥竽充数,亦或是假为祥瑞,欺瞒侮辱。其三,有贡当有赐,所谓礼尚往来是也,然需衡之,以定数目,当用华夏之产,不用财货俗物,以防厚此薄彼,亦免奸妄之人,从中渔利……』
想想后世什么不知道哪里的使者,在路上抓两只白兔子,一只白毛鸡,就可以当做什么番邦祥瑞,然后喜滋滋的拿回去一大堆的金银财宝赏赐,岂不是摆明车马的告诉番邦之人,华夏之中钱多人傻速来么?
纵然是有政治上面的需求,也不能这样乱搞。
『去往,除教化之外,另有水文,刺探之责……至于收集么……』斐潜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越加的严肃起来。
庞统微微低着头,也是同样神情严肃。
两个人的身影在阳光之下拉的挺长,正好和堂中那一块『求真求正』的屏风之下的阴影融合到了一处……
……(^._.^)ノ(ÒܫÓױ)……
袁尚一路而来,越走便越是奇怪。
一部分是奇怪当地的事物,另外的一部分奇怪么……
在他的印象之中,并北这一块就是莽荒。而在莽荒之地生活的人,自然就是蛮人,或是荒人。
可是现在……
『此,此为何物?』袁尚忍不住指着不远之处的一件器物说道。
『似之翻车……』一旁的护卫回答道。
袁尚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翻车。翻者,板也。此物虽说与翻车类,然无板也……』
袁尚知道护卫也未必清楚,便转头叫道:『公则何在?』
叫了一声没人答应,然后又叫了一声,才见到郭图缓缓从后面赶了上来,说道:『不知何事唤某?』
袁尚将问题重复了一边。
郭图似笑非笑,说道:『既不知其名,便遣人问之便可……属下还有些事……告辞,告辞……』
说完,郭图便拱了拱手,然后又落到了后面去了,不跟着袁尚的车辆一同而行。
车轮碌碌,袁尚的目光落在低着脑袋拱着手,毕恭毕敬礼仪规范的郭图身上,然后慢慢拉开了距离。
就像是拉开了两个世界。
良久,护卫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公,可要小的去找个农户询问一二?』
袁尚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说道:『不必了。』
察言观色,是每一个孩子都具备的本能,试探父母底线,也是每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策略。
袁尚从小就跟着袁绍长大,别的本领且不说有多少,但是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修炼到家,很有一番的水准。
如今郭图逢纪对待自己渐渐冷淡,袁尚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是看归看出来了,要怎么做,或者说怎样做才算是最好的方法,袁尚却不知道。
之前只要招呼一声,甚至都不需要明说,只需要稍微表示一个态度,便有逞心如意的物件送到面前,至于吃喝什么的,更是不用多费什么心思,而现在……
袁尚仰头望天,心中默默的叫着,父亲大人啊,若是在天有灵,便来帮一帮我罢,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走……
且不论仰头望天,企图天上掉下一个系统来的袁尚,将视线转向后方的两个袁绍时期的重要谋士,却也是同样的心事重重。
落在后面的郭图看了一眼前方的袁尚车辆,然后又和身边的逢纪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下来。他们两个人,心中也有些方,四四方方的膈得胸腹之中相当难受。
在他们两个人原先的设想之中,袁尚无疑是有价值的,而且还是独家的,是属于无上的隗宝。毕竟袁氏是天下望族,而斐潜这样一个河洛斐氏的旁支子弟,难道不需要袁氏袁尚这样的一个世间稀缺珍宝来装点门面么?
然而,从到了上党开始,一切都走向了他们所看不懂的方向。
没有所谓高规格的待遇,也没有什么对于袁氏荣耀的敬重,就像是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寻寻常常的士族子弟一般……
这个斐潜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说骠骑已经像是当年的董卓一般,进入了疯狂状态,完全不当士族子弟是一回事了么?那么自己带着袁尚过来,岂不是就像是对牛弹琴一般?
郭图逢纪惶恐不安,哪里还能有什么心思去安抚袁尚?
可是,随着一路行来,道路两侧的农业和村寨,又让郭图和逢纪迷惑了起来。
因为正常来说,如果骠骑将军斐潜,真的就走上了董卓的老路,那么周边的农田和村寨,不会如此的祥和且有序,更不会有农夫在田间劳碌的时候还能唱几句歌谣……
当时董卓乱关中河洛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人间惨剧,而现在,这眼前的一切,无论如何都与惨剧挂不上任何的关系吧?
所以郭图和逢纪就很自然的推测到了一个令他们极其失望的结论,骠骑将军斐潜真的不在乎有没有这个『袁尚』的加持,自然也就不用表现出什么『出迎二百里』之类的姿态来……
若是袁尚真的没有了价值,那么对于郭图和逢纪来说,也就等同于手中握着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玉璧,而是一块破石头。
那么怎么办?
还有什么可以卖的么?
到了最后,似乎也就是剩下了对于冀州的了解,和颍川的一些人脉……
而这些东西,骠骑将军会感兴趣么?能出多少的价钱?郭图和逢纪都感觉到了相当大的压力,并且一路之上绞尽脑汁在不断的核算和推演,企图在见到了斐潜的第一时间,就能最大程度的展示自身的才智和价值,获取一个更高更好的职位。
因此郭图和逢纪不但不怎么理会袁尚,连两个人相互之间也渐渐没有了交谈,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万一自己那点想法被对方抄袭过去,自己岂不是吃亏得要死?
一路之上,这种诡异的情形保持着,就连负责『护卫』的马越都有些看出来了。马越新接到了调令,然后绕道太原去了上党,便负责带着这样一行人过河东,进入了关中地区。
不过马越也懒得理会其中究竟怎样,不说话也好,只要路上不出什么幺蛾子就成。
行行复行行,当长安城一大五小的轮廓在天边渐渐凸显出来的时候,马越不由得热泪盈眶,神情激动。在阴山之时,就听关中来人吹嘘醉仙楼的菜肴多么多么好吃,天香楼的美女多么多么的妖娆,当时他只能是直着脖子吞着口水,而现在,哇哈哈哈……
和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马越不同,在队列之中的袁尚郭图逢纪三人,却彻底的失望了,因为很明显,别说所谓『二百里出迎』的规格了,就连二十里的待遇都没有!
『马将军!』袁尚突然大声的叫着。
马越皱了皱眉,收了脸上的笑,虽然有些不耐,但是依旧拉住了战马,微微回头看向了袁尚。
『马将军!在下有要事求见骠骑!』袁尚在车上直接拜礼,『还望马将军入城之后,替在下通禀一声!在下感激不尽!』
马越咧了咧嘴,然后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袁尚,打马向前。在马越看来,也就通禀一声而已,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然而在队列后面的郭图和逢纪却面面相觑,这个熊孩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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