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斐潜回到了洛阳,不管是于公于私,斐潜都先去找到了蔡邕。
“此事……”蔡邕听完斐潜将函谷关的整个事情诉说了一遍,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讲,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蔡邕当然也是猜得出来函谷关那突然冒出来的黄巾贼是什么一种情况,但是他自己的身份十分的尴尬,既是属于山东士族,陈留人士,同时也是受董卓的提拔,所以很多事情,他看得懂,却不怎么好说出口。
看着蔡邕师傅的神色,对于蔡邕的想法,斐潜略略能猜想到一二,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一次的函谷关简直就是凶险无比。
斐潜忘不了,那种从头到脚寒毛根根竖立,那种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住,那种心脏都像是被人死死捏住的感觉,死亡就是如此的接近,似乎都能感觉到死神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样……
虽然山东士族不是针对着自己,但是的确事实就是差一点造成了自己的死亡。
一个人几乎被人逼到了死路上,差一点就身首异处,转过头若是有人就说,这事情就是一个误会,大家和气生财就这样算了吧……
能算么?
呵呵!
直到现在,斐潜都忘记不了那一对如同死鱼一般浑浊无光的眼珠子,那喷溅到手上身上点点的温热的血液……
在后世看什么书籍电影之类的,经常有人会感叹的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而就在那一个火焰漫天的夜晚,自己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汉朝,身不由己。
尤其是在次日天明之后,在看到那纵横遍地的血腥,那残缺扭曲的尸首,还有东西大街之上被烧得蜷缩在一起的黑炭……
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活人在被烧死后竟然能缩成了那么的一点点。那种气味,让自己到现在一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
斐潜觉得应该感谢郑揂,还有那死在自己手下的郑揂兵士,如果不是驿馆逼得自己差点走投无路的那一把大火,如果不是差一点就斩断自己一切生机的那一丝刀光,还真的就被眼前的一些取得的成就蒙蔽了双眼。
自己从一个不起眼的斐氏旁支走到今天,若是在别人看来,似乎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了,原来自己也曾经这么认为过,认为可以并借着自己的头脑,在双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不仅可以去挽救蔡邕师傅的命运,还想着从中获取更多的好处。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想的过于简单了。
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强大,就算是有了蔡邕弟子的头衔,就算是联姻了荆襄士族,就算是有了左署侍郎的身份,但是在那些人眼中,却仍然是如同一个虫子一样。
顶多算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虫子……
想要摆脱如同虫子一般的命运,就要真正的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向蔡邕低头而拜,说道:“皋陶曰禹,君者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备九德者,彰厥有常,言行吉哉!敢问师傅,如今朝廷诸君,可有具九德者?”
皋陶是大禹时期的一个贤者,当时他与尧、舜、禹并称为上古四圣。当时由他提出了作为君主的九德,虽然其后左传中也有另外对于九德有新的描述,但是皋陶确实是最早提出九德标准的人。
蔡邕摇头。
斐潜接着说道:“昔日微子问师,言殷弗乱四方,沈酗于酒,乱败厥德,草窃奸宄,士师非度,凡有罪辜,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若涉大水,其无津涯。今潜亦有问,发其出狂,亦或耄逊于荒?”
蔡邕默然。
斐潜再次说道:“公叔愚曰,君子不谋,士弗能死,其言出则行,与邻童皆死,鲁人欲勿殇童,问之仲尼,仲尼可之。因时而度,因事而成,范之意也,礼之符也,焉得拘泥于成规?”
蔡邕哈了一声,用手指点了一下斐潜,说道:“子渊学问精进不少啊!”
原来方才斐潜所举的典故不再仅是限于左传,而是涉猎到了尚书和礼记,而且相互之间都有一些联系。
先是说当今朝堂之上并不是所谓的什么圣德临朝的万邦来贺的大好局面,之后再说在糟糕的局面下就连作为纣王的兄长微子也都是无能为力,最后用仲尼这个最注重礼的人,却同意了一件破坏礼的事情,来阐述出一个观念——
老师啊,这个朝廷已经不是什么讲究仁德礼法的啦,遇到这样的局面,就算是连皇帝的兄长都是干瞪眼,没办法,更何况我们这样的没有什么说话权利的人呢?
审时度势才是礼的真正含义,就连仲尼自己都是这样的认为,您的原则和坚持就别在拘泥于成规啦……
蔡邕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汝之学问,可为大夫矣!”
蔡邕所说的大夫不是具体官职,而是士大夫。士大夫,顾名思义,先有士,后有大夫,也就是说,先具备了士的才能之后,才获得了大夫的官职。
士大夫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出现的一种特色的社会阶层,与旧的贵族不同的是,士大夫更强调的是“士”,也就是知识。
特别是在独尊儒术之后,这也变成了汉朝朝官当中不成文的规矩,不读不懂经书的人,不可为入朝为官,最多只能当任地方官职。
并且不懂经书的人当然是不能称之为士的,但是光读过经书却不能从经书中找寻到支持自己言论的人,在朝廷论政时也是没办法说服别人的。
所以朝官对于经书的底蕴要求都很高,一般人胜任不了。
因此,蔡邕给斐潜的这个评价还是相当高的,意思就是说斐潜现在已经满足了成为一个士大夫的前提条件。
嘿!老爷子哦!您这转移话题的本领也是炉火纯青啊!
斐潜难免有些郁郁,不带这么玩的好不好?
身在汉代,就要遵守汉代的规矩,蔡邕师傅身份摆在那里,况且这种事情又不能直讲,好不容易费劲脑汁,才找到一些例子来佐证,却被蔡邕师傅这么一打岔,顿时跑题万里,真让人哭笑不得。
蔡邕何尝会不明白斐潜所说的话语含义,只是这个事情,他也还没有完全想好,所以也自然不能给什么肯定的答复。
其实斐潜并没有发觉,在他抓紧每一次的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之下,蔡邕原本坚持的观念多少也有了一些的动摇,否则在原先,定然是一口回绝,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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