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林休原撇了下肿肿的嘴巴,戴上耳机。
熟悉又难听的童谣声在耳边响起,他余光往一旁的人影上瞥。
江钰鸣动作僵硬地出去了,推门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原本林休原跟他商量的是,听完歌自己单独出去等小女孩找上来,江钰鸣得留在屋子里,万一真遇上不好的情况,及时出去照样也能救得下他。
林休原毕竟遭遇过一次,他是断定小女孩不能直接杀人的。
通过精神桎梏再将人引入水中溺死,不是一瞬间能做到的事,就算江钰鸣在屋里待着,情况有变出去也完全来得及。但跟着不行,小女孩对他有惧意,两人待在一起她必然不会出现。
综上所述,想要再见到小女孩,就绝对要和江钰鸣分开,听上去很简单,可有一点他也清楚,江钰鸣不会同意。
那次溺水事件,江钰鸣有了心理阴影,这么久以来到了晚上几乎与他寸步不离,上厕所洗澡都会一块跟着防止意外,更不会任由他这样冒险。
所以他那会儿情急下,才想着偷偷听了磁带再出去。
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
不过,撒娇还是很有用的。
几番亲昵拉锯,“留在屋里”最后成了“躲在屋顶上”。
“小孩子个子低,视线有限,盯你的时候也不会看高处。”
林休原起初诧然,后来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只是有些迷惑:“那待在屋子里也是一样的吧?”
“看不清。”
屋顶可以在隐藏自己的同时里监视整个院子的情况,但在东屋这边,想要透过门窗看清水池那边的动静,反而很容易被发现。
于是就这么确定了。
林休原听童谣的时候,就拿着江钰鸣带过来那个旧本子看,上面是一串号码。
江钰鸣说那是白力很多年前用的大哥大的号码,找到的第一时间他就用手机打过去了几次,都打不通。
耳机里回荡的童谣即将结束。
林休原抬眼看向外面。
院子里没一个人影,想来江钰鸣已经悄悄上了屋顶。
起风了,老枣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着,裹着沙沙的风声。
林休原摘下耳机,拿起换下来的桌布开门去了水池那边。
他往上边扫了一圈,隐隐看到黑暗里的人影。
江钰鸣隐藏的很好。
此时院子里寂静极了。
除了他所住的东屋,其余的房间全都乌漆嘛黑的,不是没人住就是关灯睡了。
水龙头被他拧开。
林休原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搓洗着桌布,一边洗一边哼着那首童谣。
洗了十几分钟,洗到桌布上已经找不到可以洗的污渍了,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他继续搓洗,在关上水龙头的时候,熟悉的童声乍然响起:“你看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还带着朝他走近的小皮鞋踩地声。
林休原又把水龙头打开了,他继续搓洗的动作,摇摇头,就像往常跟胡同里串门的孩子那样聊天:“你爸爸妈妈是谁?住在哪儿啊?”
几秒的沉默,他的胳膊肘被一只湿哒哒的小手碰了碰。
林休原侧首。
他看到小女孩挨了过来,漆黑诡异的眼珠一转,直直看着他,神情迷茫:“我忘了。”
林休原低声问:“为什么会忘?你很久没见到他们了吗?”
小女孩点头。
林休原问:“有多久?”
小女孩用食指比了个一。
“一年?”
小女孩又不确定了。
“一年多?”
小女孩思考了下,殷红的嘴唇一弯。
这就是默认了。
林休原关了水龙头,转身蹲下去,他平视着小女孩,很小声地哼那首童谣。
只起了个头,小女孩立马跟着一起哼,只是后者的声音带着奇怪又阴森的杂音,听着诡异至极。
林休原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头发很湿却也很顺。
小女孩闭上嘴巴,那双漆黑诡异的双眼出神看着他。
林休原说:“这首歌是不是你爸爸唱的?”
小女孩点头。
“那你的爸爸,是叫白力对吗?”
小女孩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一动不动站着。
“你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朵……朵。”
林休原看着那张懵懂的脸,轻声说:“白朵朵?”
炎热的夜晚,小女孩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接着,很多的水从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眶里流出来,她张开嘴巴,磕磕绊绊地喊:“爸、爸爸。”
林休原给她擦眼泪,眼泪凝着血,他擦得很轻:“你爸爸平时都这么叫你?”
“爸爸。”
“你爸爸不住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爸爸。”小女孩只这么重复地念着。
林休原沉默起来,半晌后,他伸手牵住了小女孩,他说:“朵朵,你不要带人再去河边,也不要再吃人,一周内,我保证帮你找到爸爸妈妈,好吗?”
“好。”乖巧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厉鬼。
“你之后也可以来找我玩,那个哥哥不坏,不会再凶你。”
小女孩眼睛看着他,一声不吭地爬进水池里消失了。
系统说:“你那会儿关了ooc预警,现在已经扣了五百分。”
林休原说:“这个世界完成后多少积分?”
系统:“一万以上。”
林休原:“扣吧。”
扣分提示出现后,林休原便对系统道:“我要提交这个世界的任务答案,胡同里的鬼是白朵朵。不用问我是否修改答案,不修改。”
系统:“恭喜宿主林休原先生,答案正确,这个世界任务成功!积分结算中……”
林休原往上看去,江钰鸣从屋顶上下来,脸色不太好,确定他毫发无损后牵着人回了屋。
他说:“你要做的事办完了吗?”
林休原说:“嗯,那个小女孩是白力的女儿。”
江钰鸣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小原哥,以后你想做什么,跟我说,我会听你的话,不要再像今天那样瞒着我。”
林休原张开手臂抱住他:“嗯。”
这天晚上,他被江钰鸣紧紧扣在怀里睡着的。
睡着之前,系统数据结算完毕,给他传来了一段关于白朵朵生前的记忆。
那时候的白朵朵还不到五岁。
她和弟弟在拿着小桶玩门口堆着的沙子,他们玩了大半天,直到中午太阳出来。
弟弟要回去吃饭,她也跟着一起,可走到门口就被爸爸拦下来。
爸爸身边还站着妈妈和爷爷。
爸爸说:“白朵朵,都说了不要玩那么脏的东西!”
妈妈说:“你说了她也不会听的。”
爷爷说:“唉,看到她我就头疼。”
她仰着头:“我要吃饭。”
爸爸说:“我说你不要玩那么脏的东西!”
她继续说:“我要吃饭。”
爷爷脸色变了变,对那两个大人说:“今天跟你们说了那么多,你们别不当一回事,她智力有缺陷,不说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儿子,这孩子也不能要了。以后找媳妇拖着个傻姐姐,谁敢嫁啊?”
妈妈闭嘴不说话了。
爸爸说:“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妈妈带着小女孩转身回屋,爸爸将老人送走,回来后,盯着堂屋里把饭粒弄了一身的小女孩,脸色阴沉。
那天下午,白朵朵一个人跑出去在沙堆前玩,玩着玩着,爸爸就来了。
她听到爸爸笑着说:“白朵朵,爸爸带你出去玩,给你买好吃的。”
她发了会儿呆,反应慢半拍地笑了,扔了小红桶,牵住爸爸的手,跟他上了车。
车开了好远好远,傍晚时,在一个胡同附近的街道停下。
下了车,白朵朵手上提着一袋零食,牵着她的男人松了手,他说:“白朵朵,我去买个东西,你别乱跑,就在这边等着我。”
她点头,看着爸爸越走越走远,一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白朵朵站着那里一动不动。
有人问她:“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
她拿出零食开始吃,不说话。
有车子路过,里面的小孩伸出脑袋喊:“太晚了回家吧!外面有抓小孩的!”
等天彻底黑了,她才开始害怕,零食已经吃完了,她左右看看,顺着爸爸离开的方向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黑了看不清路,迷迷糊糊又绕了回来,走进了胡同里。
她走着走着,遇到了一对大声吵架的夫妻。
她听到女的叫男的陈刚,男的叫女的红霞,她小声问她们:“你看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女人正在气头上,不闻不问,指着男人继续骂。
男人受了气,朝她吼道:“他妈的真晦气,滚!”
她转身走了,路上也遇到几个在门口闲聊的人,但她不敢再问了。
她低着头往前走,不停地走,走到一个夹道附近时,一个赤膊的老人从外面过来,老远就盯着她看,经过时停下,猛地扣住她的肩膀说:“小朋友,我怎么没见过你?哪家的啊?不是我们胡同里的吧?”
她仰起头,问:“你见过我爸爸妈妈吗?”
老人笑了,眼神别有深意:“你知道你家在哪儿吗?”
她说:“我家不住这儿。”
“原来是走丢了啊……”老人嘿嘿笑起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要不要来爷爷家玩?爷爷给你好吃的。”
看她不说话,伸手就要掀他裙子。
白朵朵顿时张开嘴巴尖叫起来,趁那恶心的老头子惊吓愣神间,几下跑得不见了人影。
她跑啊跑啊,不知怎么就跑进了那条夹道里。
夹道很窄,脚下的泥巴很臭,却让她有了安全感。
她蹲在夹道里,有些饿,嗦着手指头上残留的零食味道,低声念着爸爸。
夜深了,白朵朵在夹道里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外面依旧黑漆漆的,只有一些房屋渗出的昏黄灯光。
她一摇一晃地走出夹道,不凑巧,再次遇到了那个让她滚的男人。
男人像是在外面喝了酒回来,嘴里骂骂咧咧,看到她微愣,接着停下了,逗猫似地问:“是你啊!你爸妈找到了没?”
她摇头。
男人嘿嘿笑着,把自己的手电给她说:“沿着胡同口那边走,有一条河,我在河边看到你爸爸了。快去找吧!找爸爸去!”
实际那里什么人都没有,不如意时捉弄弱者让男人觉得很爽快,甚至有种难以言说的优越感,他看着小女孩跑远,哼笑着回去了。
白朵朵死了。
失足滑进河里,夜里没人看到,死得悄无声息。
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是陈刚。
他那夜睡得正沉,突然听到一阵低低呜咽声,他看到那个小女孩幽幽盯着自己,对他说:“爸爸不在河边。”
他惊醒了,等发觉那是个梦,一下便想起晚上回来在夹道前对小女孩说的话。
凉意顺着背脊蹿上来,他披了件外套就冲出去。
那条干净的河道两边郁郁葱葱,天都没亮,岸上没一个行人,他走过去,看到接近水的泥沙有一道划痕。
黑沉沉的夜空下,小女孩的尸体浮在水上,手上还紧紧握着一个手电。
陈刚懵了一阵,他下意识跳进水将小女孩的尸体捞上来,想把手电抽走,可那双小手握得很紧,铁一样,掰都掰不开。
手电是工厂里发的,有每个人的编号。
小女孩又是半夜溺水,河道附近没什么商铺和住户,平时大人都不会在晚上来这边,别人会怎么想?
陈刚吓到了,倒没什么愧疚和伤心,就觉得自己可能摊上了事儿,满脑子都是自己吃上人命官司后的种种可怕画面,时间不等人,怕有人来了说不清,也没时间细想就脱下外套裹住那个小小的尸体,抱回了家。
他回屋喊醒了许红霞,抱着尸体慌张地让她帮忙想办法,女人捂嘴惊诧一阵,问过他小女孩的身份,得知是个走丢的孩子,很快就平静下来,带着他去了那个唯一没被水泥覆盖的夹道。
凌晨四点半,距离天亮没剩多长时间,许红霞守着在夹道口,陈刚拿着铲子脸红脖子粗地疯狂铲土,他心跳得很快,生怕有人过来了。
当他终于将那具小小的尸体埋进散着着臭味的夹道深处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女孩圆睁的眼珠子好像转了一下。
这天清晨,他们夫妻疲惫地洗了个澡回屋。
院子里的住户大半没起,只有起早贪黑的孙小胖母子在水池前刷牙。
对门的糟老头子在遛鸟,唱着悠悠的老城曲调。
他们起初害怕会有那孩子的父母家长找到这边来,每天都要去夹道那边看看情况,生怕哪里露出破绽。
可等了一天又一天,从未有哪个大人来这里问一句看没看见他家孩子,不仅如此,方圆几里,竟连张小女孩的寻人启事,都没有。
小女孩永远地消失了。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打完游戏来修点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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