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山上的时候,萧瑞情绪不是很好。
林休原从胖道士那边离开前,特意算了一挂卦。
那胖道士姓杨,算卦的手法也特别随便,看完卦象只说他十八岁前劫难重重。
林休原说:“……系统,这是你们派的卧底吧?”
系统:“真不是。”
当时萧瑞剑都拿出来了,林休原好说歹说终于哄着少年匆匆离开,回头时,那胖道士正怡然自得地坐着吃饼,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他们。
眼神让林休原觉得有些奇怪。
说是恶意,倒也不像。
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想了半天,林休原才明白为什么觉得不舒服了,那目光简直就像是盯着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回去路上,萧瑞依旧背着他走。
林休原好几次想下来,可拼不过萧瑞的力气。
他只好说:“这是上山,别到一半你累得自己都走不动了,我到时候可没办法背着你走……”
“我不会。”
“可我怕你会,你放我下来吧。”
“你太慢。”
“……”
“我尽量快点行吗?”
“这样背你更快。”
“……”
到了半山腰,林休原已经不跟他说话了,只时不时帮他擦些汗,手裹在袖子里,用袖子帮他遮住被冷风吹得发红的耳朵。
萧瑞几次回头看他,绷着嘴角却也没说什么。
林休原帮他捂好耳朵后就一直回想今天的事。
那位杨道士肯定是有真本事的,鬼怪邪祟虽然也有化人的本事,但不管变得再怎么逼真,该害怕或忌讳的东西不会改变,就像蛇怕雄黄,哪怕蛇妖变成人,该畏惧还是会畏惧,顶多道行高会让伤害性不那么大,但一定会有影响。
天天在街上卖辟邪黄符的杨道长是鬼的可能性太低了。
林休原问系统:“你之前说辟邪黄符对鬼怪有用,那个吃人鬼没有特例吧?”
系统答道:“这是当然。”
这一下,就彻底排除杨道士是妖魔鬼怪的可能性。
至于明香夫人,林休原想的头绪繁多。
半晌后,林休原忍不住凑过去,他小声跟萧瑞聊起天来:“……我记得你说你以前就听说过明香夫人,好无聊,你能跟我讲讲她吗?”
少年前行的速度一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林休原说:“明香夫人那么厉害,当初还帮过我们进城,今天那位杨道长突然说起她,我就想起问问嘛……”
萧瑞沉默半晌才道:“她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有多厉害?”
“十六岁就帮赵侯夺了权,二十岁替赵侯铲除所有异己,二十八岁突然放权回了禺城……”
林休原默默听他说着。
二十八岁前的明香夫人是位极有谋略且杀伐果断的传奇人物,多年前晏侯忌惮她甚至超过了赵侯。可她却在最负盛名的时候离开都城,回到禺城低调生活,用了两年时间整顿禺城上下,救济不少受苦的百姓,还愿意接纳燕城过来的难民……
听上去,二十八岁前后性情转变很大,但和吃人怪并没有明显关联。
到了最后一段好走的路段,萧瑞终于把林休原放了下来,怕他会滑倒,依然紧紧牵着他的手。
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很安静。
萧瑞看了他一眼,沉声说:“我父亲生前曾说过,她一直在关注着燕城的动向,我家出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或许一开始就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
林休原顿时看向他。
萧瑞道:“别怕,她就算真的查出了我的身份应该也不会置我于死地,按照明香夫人以前的行事风格,倒是可能会拉拢我为赵侯做事。”
“那你……”
萧瑞冷声道:“若能杀晏侯,为他做事也无妨。”
林休原亦步亦趋跟着他,没再说话。
萧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进了院子里开门:“以后别再算卦了。”
其实林休原做什么他也没想去干涉,只是看不过对方每次算完卦还要被人说不好的话。
林休原却道:“嗯,算卦太浪费钱了。”
“……”
过年那天,他们吃了来禺城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林休原撑得肚子就没平过,他自己只做了几个卖相一般的糕点和小零食,萧瑞独占厨房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有很多肉,鱼肉和鸡肉都是自己的,其他的买一点刚好够了。
刚来禺城时,萧瑞的厨艺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林休原也不挑,他自己看不过去,后来上街总会在街头的饭馆或面馆小摊前停留一阵,盯着厨子一份菜一份面地做,回去自己有样学样地来,熟能生巧。
中午林休原几乎扫荡了半桌子的菜,饭后雀跃地跟着萧瑞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说:“我们现在在长身体呢,要多晒太阳才会长高长壮!”
萧瑞信了,很认真跟着他晒太阳,晒半晌又继续在太阳下练剑。
林休原在小院里拿着糖冬瓜吃,嘴巴停不下来。
长身体是一方面,小孩生理性的贪吃也是一方面,不过有时候看着极其自律的萧瑞,后面那个理由就显得不那么成立了,为了挽尊每次都忍不住去喂。
喂也只能喂进去一两块,萧瑞会皱眉说:“吃多了对牙不好。”
林休原抱着罐子弱弱地怼:“那你就不怕我牙都吃掉了?”
谁知说完对方就一脸严肃地给他检查牙,检查完道:“没坏,没掉。”
林休原:“……”
可也是那次后,萧瑞似乎真的意识到保护牙齿这一事项的重要性,每天盯着他吃甜食的数量,超过他规定的数量后就会默不作声把罐子藏起来,第二天再放到桌子上。
林休原:……
虽然山上没有下面那么热闹,但过年该有的他们都有了。
对联是萧瑞亲自写的,他的毛笔字苍劲有力,颇具气势,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十三岁的少年写出来的。
门画萧瑞让给林休原画。
林休原拿着毛笔转来转去,最后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地球仪。
萧瑞看了很久,蹙眉问:“这是什么?”
林休原说:“这是天下!”
萧瑞眼里的疑问更多了,盯着那张门画看了半天,还是认认真真贴到了门上,然后端水过来给他擦洗手上的墨。
把林休原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少年才满意地去院子里继续练剑。
林休原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用浆糊把对联门画里都沾上了黄符。
过年晚上,山林里铺了一地的月光,银白的夜景远远看着像是幻境。
两人忙了一天,沐浴后早早就睡了。
三更的时候,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萧瑞突然睁开眼睛,醒了。
林休原还睡着,他身子缩成一团,因为怕冷,紧紧挨着萧瑞,闭着的眼睫随着呼吸细微地颤动着。
萧瑞看得发愣,随即坐起身往窗外看。
天边有闪烁的光点。
他忙低头道:“小原。”
少年皱眉轻哼,似乎被吵到了,扭身背对着他。
萧瑞没再出声,静静穿衣服下床,刚撩开被子,那边的林休原又昏昏沉沉扭了回来:“你……你去哪儿?”边说边摸着床爬起来,被子滑下去,被冻得哆嗦一下。
萧瑞把他的袄拿过去,两三下就把他裹紧了。
林休原仰着脑袋看他,话里带着鼻音:“你刚刚是不是喊我了?大半夜的……想上茅房不敢啊?你也变胆小了……”他嘿嘿笑了声。
萧瑞看着他,没反驳那句话,下床将衣服全部穿好,问他:“出去吗?”
林休原道:“嗯,你这么怕,我也没办法不管。”
萧瑞:“……”
林休原下床后,萧瑞又找出之前缝好的一顶棉帽子,戴到他头上。
帽子是红色的,两边可以裹住耳朵,里面塞了不少棉花,很是保暖,林休原之前练剑戴了一次就特别喜欢。
林休原摸着帽子说:“就去趟院子用不着……”
萧瑞把他手撇下来,拿上了剑开门道:“不是院子,是去山顶。”
林休原懵了:“啊?”
萧瑞:“外面不黑,走吧。”
林休原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被拉着走了一段,等回过神已经进了山林的小道,他缩着脖子问:“去山顶做什么啊?”
萧瑞偏不说,牵着他踩厚雪往上走,两人一步一个脚印。
外面确实不算黑,月亮很圆很大,白茫茫的雪又映着月光,完全不用火把照明就能看清前方的路。
然而对胆小的人而言,幽静的深夜山林里,这种光亮并不能给人安全感。
林休原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小声说:“还有多久啊?”
萧瑞握紧他的手:“快了。”
一阵夜风吹来,树被吹得簌簌作响,雪块猝不及防掉下来。
林休原急忙往萧瑞身前躲,对方迅速拿剑挡住险些砸到他头上的雪块。
“有、有鬼!”
“……是雪,没事。”
“啊?”林休原抬头,萧瑞把剑上的雪块给他看。
林休原扭捏着说:“好、好吓人啊……”
萧瑞屏息,极力忍着才没伸手抱他,重新牵住他手安抚:“再有风来,我就提醒你,行么?”
林休原点头,瑟瑟发抖。
萧瑞以为他冷,要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他。
林休原连忙阻止道:“我不冷,就是害怕,我们赶紧走吧……”
重新上路,萧瑞把背上的剑拿下来,时刻注意着他这边的动向。
距离山顶只剩最后一段距离时,萧瑞情绪有了明显变化,仿佛有些等不及了,默默看他一眼,突然拉着他往前跑。
林休原手都被他攥出了汗,气喘吁吁跟着他迎着风往前,一路上身子都走热了,风吹过去也没觉得冷。
山林中,两个少年飞快踏过最厚的一层雪,较高的少年迅速跃上陡峭的石阶,旋即回头俯身一把将林休原抱上去。
山顶上,林休原踉踉跄跄站稳,少年握拳收回手。
林休原拍拍短袄上的雪,手被萧瑞再次牵住,听到对方说:“你看下面。”
戴着棉帽子的少年懵懂抬眸。
山下张灯结彩,烟火绚烂,与纯白黯然的山林深处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哇……”林休原小声惊呼。
“那边还有。”少年迫不及待牵着他又往烟花更大的方向走去,步伐越来越快,之后索性跑起来。
林休原被牵着手他跑,咧着嘴笑,瞳孔被烟火染成了彩色,亮亮的。
他们追着烟火的方向在山顶跑了许久,最后两人的脸都跑得热腾腾的,唇前是一圈又一圈的白雾聚拢又消散。
两个少年一直到烟花最盛大的地方停下。
林休原说:“好好看……”
萧瑞点头,眼角余光时不时往他脸上扫。
林休原扭头,亮亮的眸子望向他,想笑又憋住,声音脆响:“你半夜起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啊?”
萧瑞薄唇紧抿,只看着他。
林休原把帽子往下拽了拽,大声说:“等我长大赚了钱,给你放一个好了。”
对方猛然间将他手握得死紧。
林休原皱眉:“……疼。”
那只手顿时松开,少年一瞬别过头,双拳用力收紧,望向绚烂璀璨的山下。
烟火下,林休原轻声说:“我们要好好长大哦。”
风声呼啸,少年束起的长发一瞬被吹得肆意飞扬,转脸怔怔看向他。
林休原只静静看着那片火树银花。
这一年的这一天,萧瑞将将十三岁,情窦渐开的年纪,很多事朦胧不知,只感觉自己那颗被仇恨灌满的心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要长大,他要变强,他要杀晏侯,他还要……
他还要永远保护小原。
作者有话要说:问自己:明天能写到长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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