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休原完全不明白,一来,大家族联姻虽然看中家族利益,但至少对方的各项背景也会找私家侦探调查个清楚。
毕竟是家族遗传,哪怕隔代,也不会很难查出,顾海枫不可能不知道。
更何况,她这么坦然说出,就不怕他立马拿这个理由解除婚约?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曹姿虚虚一笑,说:“别动心思了,这件事你爸知道的,只有你不知道。”
林休原一下睁大眼睛。
曹姿继续说:“那时候顾氏集团出了个很大的问题,你只顾着吃喝玩乐,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们曹家帮了你爸一把,你现在也未必会比王胜好上多少……所以别觉得自己很吃亏,你爸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乱折腾扫他颜面。我现在愿意告诉你,也是因为不怕你拿这个当幌子去折腾了。”
“……为什么?”林休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塞满了浆糊。
曹姿嘴角微抿,说:“你折腾不动,这个婚约是两家交易,不是你我能做主的。哪怕你有本事折腾动了,我也不在乎了。”
“……”
“我现在有喜欢的人,医学院的同学,他说不在乎我这个病。”
“……”
车子在黑夜里前行。
曹姿说:“你不会以为我一直维护这个婚约,真是为了家族利益吧?我还没那么伟大,只是没选择罢了。”
林休原失语片刻,说:“……曹姿,你发病频率也不高,后面说不定还能治好,就算之前没喜欢的人,没必要因为这病和个讨厌的人捆绑一起。”
“你好好的,永远能控制自己做什么,当然会这么说……我不一样,我会害怕,害怕会像我父亲说的那样,除了你们家,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我。”
林休原不说了,过了会儿又道:“你的病,药物可以控制吗?”
曹姿不耐烦地嗯一声。
林休原说:“既然我爸都知道,你过来住应该提前告诉我,起码发现你发病还能
让人给你找药。你不都说了,我知道这事也不会影响什么。”
曹姿看了他一眼:“虚伪。”
林休原彻底不再多说。
到别墅后,刘伯扶着曹姿进去,林休原和宗俨在后面。
林休原紧紧挨着他,声音很低:“宗叔叔,等会儿你能陪我去趟我卧室吗?”
宗俨嗯了声,到了内庭就撑开轮椅推他进去。
那三人都在大厅里等着,曹姿的病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刘伯便用路上想的理由说:“曹小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中暑了……你们都去睡吧。”
只有沈书辛拦住他:“我不信,只是中暑她为什么会一直说有鬼?!我觉得这不是小事,您还是说清楚吧?不然大家心里也瘆得慌。”
刘伯本就身心俱疲,一听他追着问就有些恼,正要说让他别管这些,扶着的曹姿开口了:“可能确实有鬼吧。”
“……”
曹姿对着沈书辛那一瞬脸色苍白的反应很满意:“我睡着的时候梦到了爷爷去世的事,那时候头脑不清醒,梦境和现实分不清楚,就总觉得爷爷就在旁边,吓到了……不过谁知道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呢……”
那边沙发上的王胜开始搓手臂:“行了,别故意吓人啊。”
曹姿挑眉说:“你们收到的邀请函里,本来说的就是探险凶宅,你们自己要把这个宅子当成正常房子,还要怨别人吓你们?”
王胜:“……”
曹姿和刘伯上楼了。
沈书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胜小声说:“到底是有婚约的人……就是故意吓你们的,真看到鬼了她还敢回来住?别忘了,她跟咱们不一样,千金大小姐,差那一百万吗?”
韩娜娜看向后面进来的林休原,目光有些探究。
林休原没跟他们多说,跟宗俨直接去二楼。
自从曹姿那事后,整个别墅的灯都开了,到处都亮堂堂的。
林休原拿出钥匙开了自己房门,里面黑漆漆的。
宗俨先进去开了灯。
林休原看着他
:“宗叔叔,你一点儿都不怕呀?”
尽管曹姿说了是自己的问题,可普通人看了那种监控,心理不可能一点儿不受影响。
尤其这人还是他的怕鬼参考对象。
宗俨把他推进去,说:“你觉得你未婚妻在撒谎?”
林休原说:“这不是撒不撒谎……”
宗俨说:“那为什么要怕?”
林休原仰头看他,总觉得男人此时有些奇怪的别扭感。他也没心思多想,目前要整理的思绪太多,很多想法要一件件佐证,便先控制着轮椅去了窗边。
窗子大开着,屋内不少东西被风吹乱。
这个窗户一旦锁上,不可能从外面打开,除非用砸破玻璃这种暴力方式。
他们下午离开时窗户还是紧闭的。
要么是管家刘伯根本就没有锁上窗户,要么刘伯清理好卧室离开后,房间还有另一个人、也可能不是人……
林休原盯着窗户看了好一会儿,这时后方传来敲门声,刘伯已经安顿好曹姿,他在门口说:“曹家刚刚打来电话了,没多说什么,只让少爷照顾好曹小姐。”
“嗯。”林休原转头,抬手让他进来。
刘伯进来后也看向那个大大敞开的窗户,脸色不太好。
林休原问:“你确定自己锁了窗户?”
刘伯苦思起来,最后确定道:“我印象里真的是锁了的……”
林休原没继续问了,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等室内只剩他和宗俨时,继续盯着那个窗户发呆。
传输的记忆里,刘伯虽然年纪大了,但做事没有过什么遗漏。
他看着玻璃窗反射出来的自己和男人身影,拿出手机给他爸顾海枫打电话。
对方似乎在应酬,开口就无比烦躁:“怎么了?你又做什么混账事了?!”
林休原说:“爸,曹姿真的有家族性精神方面的病啊?”
那边一愣,说了句脏话,接着吼道:“这谁告诉你的?顾小原我跟你说,你要敢对外面透露半个字,你老子绝对抽死你!有了怎么了?!
她就发病过一次,说不定早都好了,配你也是绰绰有余!”
……看来曹姿那些话是真的,林休原恍惚地听着顾海枫接连的警告和教训,想要挂电话时,那边突然又骂道:“还有,你也别污蔑人家,曹姿那不是什么家族性遗传,她家里往上数五代都没任何精神上的问题,她这……可能就是运气不好……但也没那么严重,你要再乱说话小心我揍死你!”
又骂几句就挂了。
手机没开免提,但架不住顾海枫嗓门大,说的什么身边的宗俨基本都听得一干二净了。
林休原用力握着手机。
宗俨说:“去三楼吧。”
林休原没动,宗俨推他,他一下抓住对方的手。
宗俨不动了。
林休原回头看他:“宗叔叔,你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个宅子养病?”
宗俨眼睑微垂,看着他不说话。
林休原声音很低,小心翼翼地说:“……你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啊?”
空气安静。
半晌后,林休原避开那道沉郁的目光,说:“我就随便问问,我们上楼吧。”
轮椅一动,男人推着他转过去。
到廊道时,他朝曹姿的房间看了眼,韩娜娜正抱着被子往那边去。
发现他看过来,她笑着:“曹小姐怕,我陪她一晚。”
晚上宗俨洗澡时,林休原反反复复看原大纲的各种设定。
离设定的顾小原之死没两天了。
系统说过,这个世界的鬼不会在白天以自身形态出现。
那么曹姿就算说谎了,也不可能看到的是鬼本身。如果当时真的只是发病,她又为什么要撒这种一问就能识破的谎?莫名给自己加个家族精神病史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还有观光车上,王胜那个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林休原又想起了那个二十年前贴了自己照片的帖子。
这个房子,顾小原他爸顾海枫买前自己也是做了调查的,起码明面是差不出有任何异常之处。
可宗俨今天的反应,林休原
总觉得他似乎知道这个宅子有些什么事。
如今已经信不过刘伯了,林休原打开手机找了平时帮他爸做事的一个秘书,让他查查玫瑰水湾14号二三十多年间的业主有些哪些,尤其是二十多年前的。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说他那房子在三十年内已经转手多次,而玫瑰水湾不少业主常年待在国外,14号附近几栋宅子主人家除了休假也很少住,不好查更不好问,最后问他突然查这个干什么。
林休原:二十年多前,又没特别久远,你用心查查,当初这个房子也是我爸安排你交涉的,总比我交给私家侦探查方便吧?
随后转过去一笔钱。
没多久,那边回道:那这样顾少……我先查查看,真有消息再通知您。
浴室那边的水声停了,林休原关了手机,钻进被窝。
他已经洗过澡了,洗澡的过程和昨晚没什么差别,只是这次宗俨全程板着脸。
半晌后,脚步声过来,床垫往下一沉。
林休原露出一只眼睛去看。
谁知和宗俨对视上了。
林休原:“……”
宗俨说:“我一来你就装睡?”
林休原说:“没。”
宗俨把他被子往下扯了扯:“有那么冷?”
林休原声音低下去:“……没。”
宗俨又看了他一会儿,不再吭声,也躺下去睡了。
屋里还是明亮亮的,林休原侧着身看他,说:“不关灯啊?”
宗俨望着天花板:“你不是怕?”
林休原想着今天一天遇到的事,凑过去:“嗯,怕……”
他凑得太近,微热的气息都扑在对方脖颈处,男人抿紧唇线,也侧首看向他:“灯开着也怕?”
林休原悄声说:“宗叔叔,万一真的有鬼怎么办?”
宗俨目光深不见底:“你可以不住这里。”
林休原摇头:“我爸非要我在这边养腿,刘伯就是负责看着我的。”
宗俨:“为什么?”
林休原说:“因为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他对我失
望至极,最近还要谈一些重要的项目,怕弄出事会烦他。”
宗俨的脸又正回去,继续盯着天花板:“哦,那怎么办?”
林休原说:“没事,宗叔叔你在我就不怕。”说完又往他那边拱一下。
男人身子有些僵,却没阻止他动作,看他乱动个不停,蹙眉让他注意腿。
林休原说:“宗叔叔,你真好。”
宗俨觉得自己要被一股甜腻的气息淹没了,忍不住道:“怎么好了?”
林休原笑笑,说:“就是好。”
说完就没心没肺地把脑袋埋在他结实手臂旁,闭着眼睛低声说睡了。
宗俨那条手臂一夜没怎么动过。
清晨醒来的时候,一旁小少爷眉头紧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眉头越拧越深。
他怔愣片刻,随即起身摇他肩膀:“顾小原。”
青年身子软软的,出来一身虚汗,脸上一副痛苦模样。
宗俨莫名急了,双手摸着他脸微晃:“顾小原?”
“……”
“顾小原?醒醒……小原!”
林休原终于睁开眼睛,在看到男人后,微微轻喘,猛地一弹,小炮弹似的扑过去用力抱住他。
宗俨被他抱得完全动弹不得,肌肉因为紧张全部紧绷起来。
怀里娇少爷紧紧拽着他衣角,凌乱地呼着气,像是受了惊吓。
不久前那个冗长的梦,确实让林休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和之前的那些梦不一样。
这次的梦境更为完整具体,所有的场景都在这个别墅内,很清晰。
可根据里面一些电子设备来看,时代明显要更早一些。
他看到这里面住着一家三代人,有慈祥的爷爷,风风火火的奶奶,温柔的妈妈,儒雅的爸爸。
他似乎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视野高度明显和成人不一样。
梦里的他并不能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孩子,身体如同被支配着,做出各种他完全陌生的举动,比如弹琴,比如以最快的速度解一道他还没看清的题,比如
动作娴熟地打高尔夫或击剑……
前期更像是一个美梦,直到画面一转,他看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辆模型车,再抬头,看到穿着西装的爸爸躺在血泊里,爷爷手上拿着带血的菜刀,他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中的菜刀就被冲过来的奶奶夺走……
奶奶杀了爷爷,又自杀,妈妈疯了,捡起那把菜刀向他走来……
然后全世界一片血红。
林休原之所以吓成这样,并不是因为那身临其境的恐怖代入感,而是在那位“妈妈”靠近时,他通过反光的刀片看到了自己的脸——是个将近十岁的少年。
却有着一张和三十二岁的宗俨极其相似的脸。
……
宗俨第一次见这位少爷吓成这样,哪怕之前那次摸黑上三楼都没到这种程度,他扣住青年微抖的肩膀轻轻摩挲,等他看上去平静一些才低声问:“怎么了?”
林休原只抱着他不说话。
本就是早上,宗俨被他这么紧紧抱着,一直能够忍耐的某处有了微妙的反应,他咬牙忽视,低下头与他平视,继续问:“做噩梦了?”
林休原眼睛红通通的,明明没哭,却比哭了还要让人心疼。
林休原嗯一声,就仰头看着他不动了。
宗俨没控制住,食指揉揉他眼角,没泪,问:“做什么噩梦了?”
林休原瓮声瓮气说:“死了很多人。”
宗俨沉默了几秒,说:“梦是假的。”
林休原没回话,腰稍微直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宗俨下床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用热水搓洗后,过来给他擦脸。
擦完看他眼尾红红的,以为是给娇气少爷擦疼了,又从浴室那里找了瓶之前李城自作主张多放进来的护肤品,让他把脸伸过来。
林休原一看到他手中的护肤品就出了神。
宗俨见他不动,直接俯身过去往他脸上抹,触摸到眼角附近,动作变轻很多。
抹着抹着,手上就湿了,和护肤品完全不同的湿润感。
宗俨顿
时把他脸捧起来看。
青年眼睛泉眼似的,不停地往下淌水,脸上却木木的,傻了似的看他。
那一刻,宗俨心尖都被他看疼了,动作却是呆滞的:“哭什么?”
他没给人抹脸的经验,但也没用很大的劲儿。
林休原把眼底打转的那一泡泪全部瘪了回去,还想揉眼睛,被对方捏住手腕:“别乱揉。”
“哦……”他点一下头,声音哑哑的,“宗叔叔,白让你抹了。”
宗俨一大早上心都被他搞乱了,抱着他到轮椅上给他洗脸,洗完重新抹,边抹边问:“那会儿到底哭什么?”
林休原低着脑袋,闷声胡编:“我妈去的早,我爸也不管我,你一给我抹脸我就想起我妈了……”
“……”
宗俨耐心给他收拾好,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是你妈。”
林休原说:“我知道。”
“……”
宗俨早上实在没心思做饭,和林休原一起在下面随便吃了些。
曹姿和韩娜娜似乎因为一夜的同居关系变好了些,两人拿着餐盘单独坐在落地窗那边说说笑笑。
沈书辛一直在往那边看,王胜揶揄他:“别看了,一个大小姐一个名花有主,都跟咱没关系!”
沈书辛皱眉:“别把人都想的跟你一样。”
王胜嘿嘿直笑:“装吧你。”
沈书辛:“无聊……”
林休原打断他们互怼,问:“昨晚你们做梦没?”
沈书辛摇头。
王胜:“除了第一晚,之后就都很正常啊,顾少,你怎么老是问这个啊,搞得我都心慌了……”
林休原没理他,又问那边的韩娜娜和曹姿,两人都摇头。
他身旁的宗俨却在听到“做梦”两字后定定看着他。
饭后,林休原要去玫瑰园吹风,让刘伯把鹦鹉猪猪也带来。
刘伯推着他,宗俨在他轮椅身侧跟着。
猪猪原本站在林休原肩膀上,宗俨看他半边肩膀都被压得往下沉了沉,伸手就把那只金榜鹦鹉拿过去放在自己手上。
猪猪瞬间一动不动了。
林休原扭过脸看。
宗俨摸了下那只鹦鹉的脑袋,原本还有些害怕的大鹦鹉顿时舒爽地抖抖翅膀,叫道:“小姐小姐!”
宗俨:“……”
林休原:“哈哈哈……”
刘伯:“……”
“小姐”这个词是刘伯教的,主要想帮自家少爷讨好未婚妻曹姿,但猪猪似乎一直说不好那两个字,还没真的实践过。
宗俨板着脸望了那鹦鹉一会儿,到了玫瑰园,他在林休原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任由它叫去了。
林休原让刘伯去忙,他这个位置可以通过落地窗看到一楼大厅的情况,但身侧有几盆绿植,里面的人倒不一定能看得清他。
他看向开始给鹦鹉喂食的宗俨:“宗叔叔,你喜欢它吗?”
对方动作一顿,紧接着才明白那个“它”指的是鹦鹉,沉着脸没说话。
林休原有些遗憾:“不喜欢啊……”
宗俨蹙眉道:“不讨厌。”
林休原哦一声。
宗俨似乎不满意他这么敷衍的回应,抬眼看着他道:“喜欢又怎么样?”
林休原弯着眼睛笑了笑:“那我和猪猪都可以跟着你了。”
今天没什么太阳,外面也不热,地上是玫瑰与斑驳的影子,微风把青年微卷的栗色短发吹得乱蓬蓬的,露出漂亮的额头来。
宗俨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林休原望着他说:“宗叔叔,我爸老嫌弃我,我想腿好了给你当跟班……等你养好病也带上我好么?我听你的话,跟你学东西,也不混蛋了……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跟着你。”哪怕是鬼也没关系,反正他以前也是鬼。
“……”
类似想要接近他靠近搭上他的人,宗俨遇到了成百上千个,类似的话也听了上百次,更好听的也有。
可这样一句话,从眼前青年嘴里说出来,却又完全不一样。
仿佛有了极重极重的意义。
风一直断断续续吹着,明明也不热,他的身体却变得滚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