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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的星期一。
早上七点半,伴随着一连串骂街似的狗叫,钱二打着哈欠从家里走出来,被关在笼子里的中华田园犬迈克正气急败坏地转来转去。
“别叫了别叫了,你爹我还没死呢。”钱二有气无力地说,“等我死了你再叫不迟啊,乖。”
“汪汪汪!”
回应他的是一声比一声凶残的吠叫。
钱二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天气渐热,迈克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一天到晚不管有事没事就冲着空气四处咆哮,一副狂犬本犬的架势。
尤其是昨天自己下班回来一开门,这死狗竟然还想扑过来咬自己,幸好自己反应够快。
“迈克,爸爸上班去了啊,空调给你打开了,别对着风口吹。在家没事多喝热水,然后看看你最爱的吹风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汪汪汪!”
“啧,连吹风机都不管用了,这傻狗该不是真得狂犬病了吧。”钱二嘟囔着。
迈克喜欢看《小猪佩奇》,虽然钱二不知道这个粉红吹风机到底是哪来的魅力,但迈克之前每天都要看,不给看就绝食拆家,各种耍脾气,真的跟小孩儿闹别扭一样。
无奈之下钱二只好下载了吹风机全集,每天上班前都把电脑打开,试图让迈克看到厌倦,最好能患上吹风机PTSD,可惜他还没等到这一天,迈克就发疯了。
“见好就收啊,不然迟早把你做成狗肉火锅。”钱二骂了一句,抓了抓头发,出门上班。
早餐照例是在楼下的煎饼摊前买一个煎饼果子,只是今天钱二从小区门口出来却发现卖煎饼的老板竟然没出摊——说好的风里雨里原地等你呢?这才半年,他都还没吃腻呢,怎么老板就换阵地了?
叹了口气,钱二左右环顾,决定去路口新开的那家包子店解决吃饭问题。
店面不大,每张桌子前都挤满了人,打眼一看全是社畜,连无精打采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吃什么,里面坐。”围着围裙的胖老板一边炸着油条一边道。
“三个粉条包子,一碗豆腐脑,再来个茶叶蛋。”钱二看下贴在墙上的价目表说,心里却是“啧”了一声,这就十块钱了,真贵。
找了个刚腾出来的位置坐下,把上个食客留下的碗碟往旁边推了推,钱二从筷盒里取出一双筷子,一边抽了纸擦拭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老板把他的饭端上来。
对面坐着的衬衫男毫无公德心,手机开着公放,一个接一个地刷短视频。
“哥哥哥哥,我跟你吃一个棒棒糖,你女朋友会不会……”
“据悉,这支野生象群目前已进入市区,专家号召附近市民尽量前往安全区域躲避……”
“绝了!真的是绝了,看看这配色,持久度,这顺滑度,姐妹们,这还用犹豫吗,直接冲!”
“最新消息,昨晚发生在徐武区幸福街道的死亡事件疑似连环作案,凶手伪装成站街女将受害者诱骗至附近公厕,趁其不备痛下杀手……目前死亡人数已达六人。警方提醒广大市民增强安全防范意识,切勿跟随陌生人进入狭小密闭的空间……”
徐武区幸福街道?
钱二眉毛一挑,惊讶不已——视频里说的不就是这条路?昨天晚上发生命案了?!
“包子茶叶蛋和豆腐脑儿来喽!”这时,胖老板把钱二点的饭端了上来,笑呵呵地问,“那什么,钱付了吧?”
“刚扫的微信,还给你看了呢。”钱二有些不悦,但此时他的心思都在那件命案上,因此只是随口答了一句后便抓着老板问道,“老板,昨天晚上咱们附近出人命了,你知不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胖老板道,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一串汗珠,顺势朝马路对面的一间简易公厕努了努嘴,“喏,就那儿呗,早上五点多来了一大帮警察,一直弄到快七点,赶在人出门上班上学前才走。”
一直刷视频的衬衫男闻言也来了兴致,放下手机问:“怎么回事啊?”
“这……不好说吧。”胖老板故作为难地说。
“别这样嘛,都是街坊邻居的,你就说说呗。”店里的其他客人也纷纷出言。
胖老板原本就是装装样子,见店里热情高涨,便干脆撂开手,让一个小工代替自己去炸油条,开口道:“害,和新闻里说的差不多,今天早上五点多,环卫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有个男的死在里面了。据说是被人掐死的,脸都青了,舌头吐出来好大一截,够吓人的。”
“那是怎么判断凶手伪装成站街女的啊?”衬衫男好奇地问。
“好像是在里面发现了假发,高跟鞋,吊带裙和没拆开的安全套吧。”胖老板道,又眨了眨眼睛,“而且死者你们说不定认识,就是那个卖煎饼的!”
“啊?是他啊,难怪他今天没出摊。”
“怎么没出,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煎饼车还停在外面呢。我估计就是大清早刚出摊就碰上伪装成站街女的凶手,然后就被骗到厕所里了呗。”胖老板道。
“有可能,据我所知卖煎饼的好像没结婚,要是碰上站街女临下班打折促销……”说了一半,说话的人停住了,发出一串“懂得都懂”的笑声,阴阳怪气的。
“等等,这不对啊,厕所里为什么还有假发啊,该不会凶手其实是男的?传说中的女装大佬?!”
“哇靠,你别说,很有可能啊!不是说他是被活活掐死的吗,女的哪有那么大的手劲儿啊?”
“太惨了吧,要是牡丹花下死也就罢了,但要是菊花嘛……”
“刺激,真刺激。”
“啧啧啧。”
不大的店面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都他妈的是群什么人!
钱二在心里唾骂,只觉得一股闷气直冲上头,恶心的他连饭也吃不下了,囫囵往嘴里塞了两口豆腐脑,把剩下两个包子一抄,走到门口扯了个食品袋装上,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路过煎饼摊原先所在地方的时候钱二顿住脚步,又扭头望向对面那间简陋的公厕——警戒线外面围着一些看热闹的人,每一张脸上都是事不关己的亢奋。
钱二的心里竟涌起一种愤怒。
其实他和煎饼摊老板并不熟,在钱二的印象中,煎饼摊老板是个手脚麻利的老实人,很勤快,平常总是笑呵呵的,唯独昨天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他魂不守舍,看起来似乎是受到惊吓的样子……算了,人都死了,想这些有什么用。
公交车缓缓进站,钱二回过神来,正要去追,可余光里猛然看到公厕的玻璃后面贴着一张青紫的脸,它的舌头从嘴里的溢出,双眼充血地看着自己,接着忽然愤怒地捶打起玻璃,作势要向他扑过来!
是煎饼摊老板!
钱二猛地一个激灵,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电打了似的,这一瞬间背后冷汗泌出,竟是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马路中间。
“哎!小伙子,怎么了这是?!”路过的大妈吓了一跳,忙紧走两步把他扶起来,“跑那么快干什么,就算着急上班也不能不看路啊,刚才多危险啊。”
顾不上道谢,钱二哆哆嗦嗦地再次回头看去,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大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公厕,顿时了然,“哦,你也知道了昨天那个杀人案是吧。听说死的是个卖煎饼的,被小姐勾引进去然后给杀了……啧,不是我说,咱们这片儿一到晚上就有小姐四处发小卡片儿,扫黄工作怎么做的……”
钱二没心情听大妈在说什么,低低地说了句“谢谢”,趁着车还没开走挤了上去。
一如既往的人挤人。
但钱二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多的好。
接下来的一天钱二都浑浑噩噩,工作的时候总是无法集中,脑海里难以控制地浮现出那间公厕和那张紧贴着玻璃的脸。
不不不,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老板死了,他的尸体早就被警察拉走了,怎么可能还在厕所里。
一定是自己突然听到老板遇害,一时难以接受,再加上早餐没怎么吃,低血糖,所以头晕出现幻觉……绝对是这样。
可是那张青紫的吐着舌头的脸栩栩如生,自己分明没见过老板的死状……
那是因为包子店胖老板的描述!自己的想象力一向丰富,老毛病了。
总之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gòйЪ.ōΓ
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下班。
早上的阴影还在,钱二在坐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特意绕了一下,选择从另外一条路回家。
骑电动车的外卖员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几个下了晚自习的学生打打闹闹地跑了过去,一切都很正常。
看着熟悉的画面,钱二不由得轻松起来,心想果然是早上的时候自己太紧张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从地面吹起的风直钻入钱二的领口,钱二忽然觉得后颈处一凉,打了个喷嚏。
“该不会是感冒……”钱二自言自语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几步之外一辆私家车的反光镜——那张青紫的脸,从嘴里滑落出来的舌头,愤怒到充血的眼睛……
“嗬嗬……”
耳边传来了拉风箱一样的恐怖声音,紫色的嘴唇张合着,舌头翻滚搅动,把语言抽打得支离破碎。
“……是你……跑不了……会死!!!”
副驾驶位的车窗缓缓落下,一只甲缝里满是油污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
钱二倒抽一口凉气然后转身狂奔!
怎么会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己这是见鬼了吗!
一口气跑回自己家门口,隔着门板听到迈克在里面狂叫,钱二喘着粗气拿出钥匙,慌忙地插进锁孔里。
可他的手克制不住地在发抖,对了几次都没塞进去。
搞毛线啊!快点啊!钱二在心里大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没有人……或者其他东西追过来。
迈克依然在狂叫,撕心裂肺。
隔壁夫妻似乎在吵架,有个尖利的女声拼命嚷嚷着什么。
“叮——”地一声,电梯停住了。
然后是脚步声,沉闷的,有些拖拉,就好像一只腿不太灵便,只能在地上拖着行走一样。
一股淡淡的葱油味从楼道尽头飘然而至。
钱二的心骤然收紧,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恐怖的事即将发生。
“咔哒。”
就在一个人影即将出现在钱二余光中时,钥匙终于插进锁孔,门打开了。
钱二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了。
一步步向房间深处退去,此时钱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那个脚步声在自己家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面庞青紫,舌头垂落,拖着一条烂腿的煎饼摊老板缓缓走进来,他先是呆立在原地,忽然鼻子耸动,猛地转头朝钱二躲藏的方向看了过来。
“怎么会……”
躲在沙发后面的钱二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瞬间被一股极度的恐惧所覆盖,彻骨的寒意从每个毛孔里钻进去,直逼心脏。
“老樊……你、你变成鬼了?别过来!我没有害你!你应该去找杀你的人啊!离我远点啊啊啊啊啊!!!”
尖叫混杂着怒吼,这一刻钱二的肾上腺素飙升,竟是一下从沙发后面跃起,同时单手一抬,将面前的茶几整个掀翻砸向煎饼摊老板,接着趁势闪身要从他旁边溜走。
跑不出去,那就先去卧室!然后再跳窗,反正二楼摔不死……
等等!这是二楼吗,为什么他记得自己刚才一冲进楼道就直接跑到家门口了……所以这真的是他的家吗?!!
糟了!
钱二的脸色大变,可此时已经来不及停下脚步,在惯性的作用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直直地冲入卧室——
滴答,滴答。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
伴随着一阵剧痛,钱二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巨力,在他即将冲进卧室时,一只手猛地从茶几后头伸了出来,抓住钱二的脚踝将他向后一扯!
钱二顿时失去平衡,仰面朝天地摔倒了。
视线下滑,眼前的景象骤然消失,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充斥鼻间。
滴答,滴答。
水滴声声。
……
骤然回神,宋煜只觉得自己右脚脚踝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他没有低头查看,而是立刻用另一只脚狠狠一磕,同时双手在地上一撑,腰部骤然发力,趁着那只手遭受重击略有松动的片刻整个人瞬间向侧方滚落,摆脱桎梏。
干涸发黄的小便池,长满霉菌的天花板,残留着无数脚印的水泥地面,以及五六扇写满废话的米色门板。
他竟然出现在一间公厕里。
一个穿着红色吊带裙的女人正摇摆着腰肢,款款从门口走进来,诡异地微笑着。
绝对不是活人。
宋煜再次后退拉开距离。
“哇!”
兴奋地大叫一声,宋明空骤然跃起,张开双臂朝红色鬼影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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