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悦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咖啡店里的那个男人。
片刻后,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老公:在公司呢,刚开完会,被新招进来的这些毕业生气死。你这么快就到了?路上还顺利吧
在公司……
时悦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也不算说谎,毕竟这家咖啡店确实在他的公司附近,也许他真的只是刚开完会,下来喝杯咖啡放松一下。
时悦回复:嗯,好累啊。周末还要出差,资本家真是不干人事!!
又一口气发了好几个愤怒摔桌的表情包过去,跟她之前的说话风格保持一致。
坐在窗边的男人低头啜饮,似乎笑了一下,只是因为距离太远,时悦看不清那是怎样的笑容,但她本能地认为那是纵容且溺爱的,像一片柔软的湖,像他们相爱相处的十年里,他每一次注视着她时都会露出的那种笑容。
男人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会儿,再放下时时悦立刻收到了新的消息。
[老公:心疼老婆,回来带你吃好吃的
[老公:已经到酒店了?拍一张让我看看环境,看我的老婆有没有受委屈
时悦的心沉了沉。
如果是以前的她,看到这句话绝对不会多想,只会认为老公是真的心疼自己,想看看自己住的地方够不够舒适。而现在,在好几个朋友接连暗示她的老公可能出轨、让自己把他看紧一点之后,再看到这句话,时悦的第一反应是他心虚了。
他在确认自己真的在出差,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绝对不会突然出现。
从相册里随便找了几张以前出差时拍的酒店房间照片给他发过去,时悦又发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快捷酒店,凑合住住,好在明天就回去了。
这次的回复很快。
[老公:不是说要在那边呆三天,怎么明天就回来了?
[老公:我看着环境还可以嘛,你一个人住标间,想睡哪张床都可以,呵呵
[十月保持喜悦:不知道,组长说明天回去,而且已经让小张去买票了。明天下午我应该就到啦,不耽误给你过生日
[十月保持喜悦:老公,要不要把上次你看的那个民宿订了啊,我请上两天假,咱们好好放松一下
[老公:好是好,可我这边很忙,恐怕没有时间
[十月保持喜悦:有多忙呀?
[老公:生日那天可能也要加班,所以民宿估计不行了,到时随便吃个饭吧
[十月保持喜悦:怎么这样啊,那天可是你生日!!
[老公:没办法,要赚钱嘛。好了,我忙去了,你在那边多照顾自己
时悦连忙又发了几个哭唧唧求抱抱的表情包,然而对方再无回应。
一抬头,男人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运动服的女人,两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便拿起旁边座位上的外套和公文包站了起来。
他走到女人旁边,十分自然地侧头在她的唇边亲了一下,动作不刻意也不油腻,反而透着一股绅士般的深情。
女人顿时笑了,她仰着头一脸甜蜜地接受了这个吻,然后眨了眨眼睛,俏皮地亲了回去。
在这个瞬间,借着角度和光影的变化,时悦终于看清这个女人的相貌,心里仅存的那一点有关表姐堂妹的可笑妄想如同肥皂泡一般“噗”地破裂了。
那是茱莉亚,她之前的健身教练。
时悦想起当时自己在健身房办了卡,老公却嫌教练都是男人,为了让老公高兴,她特地又多花了几千块钱升级课程,把普通教练换成了高级私教,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时悦一时有些恍惚。
她记得自己老公和茱莉亚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而每次见面都是他来接自己回家,他们只是互相点头问个好,偶尔寒暄一两句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是什么时候鬼混到一起去的,背着她,或许还一起感谢她,嘲笑她。
时悦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伤心和愤怒如同两股洪流同时撕扯着她,她的心脏、胸膛、皮肤,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只有大脑在持续发出冰冷的指令,命令她跟上去。
时悦遵从了。
她浑浑噩噩地离开,面色苍白,像一具丧尸般缀在那一对甜蜜的狗男女后面。
而在她的身后,那间原本清新明亮,人流如织的咖啡店突然被冻结了。
身处其间的顾客和服务员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僵在原地。
不知从哪里发出“嘶嘶”的声音。WWw.GóΠъ.oяG
咖啡店飞快褪色变成黑白,接着骤然塌陷成一个印有许多图案的巨幅画纸——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有人凭空取走了咖啡店的一个维度,瞬间从三维立体变成二维平面。
虚空里有一只巨手伸了出来。
它准确地抓住画纸将其揉成一团,伴随着一声冷哼,它又消失了。
然而这一切时悦都浑然不觉。
她死死地盯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看他们去花店买了花,好大一捧玫瑰,虽然俗艳却热烈耀眼,又停下在路边的水果店买了水果,樱桃草莓和刚上市的黄桃,前两者是茱莉亚的喜好,而后者则是她老公的口味。
最后他们走过一条宽阔的马路,搂搂抱抱地进入路边一个三层的别墅小院——正是她之前说要订的那个民宿。
大门打开又关上,狗男女的身影消失。
马路对面,时悦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想哭,可她也很想笑。
她想起自己和老公相识的场景。
那天他们挤在同一块公告板前面查看高二文理分班的情况,她仗着自己个子矮便想从人群里钻进去,可没想到正好碰到他转身,自己竟然直接钻进了他怀里。
跟他认识的同学放声大笑,打趣说“有人投怀送抱了”,时悦脸都红了,手足无措,他却笑着让那些同学都闭嘴,然后很有风度地对她说不好意思,是自己没注意后面有人。
她还想起高中毕业他们决定在一起的那天,想起之后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胆战心惊地去酒店开房,明明是冬天,两个人竟然都出了一手心的汗,笨拙却炽烈,都是对方的第一次。
大学毕业,工作结婚,明明白白地走到今天。
但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所以她迫切地想问个明白。
此时时悦的眼睛里只有民宿的那扇门,却丝毫看不见那扇门的后面,那座三层的欧风别墅里每一扇窗户都打开着,泛黄的窗帘旁都站着两个相同的人。
她老公和茱莉亚。
数十张相同的面孔上泛起阴森的笑容,嘴角开裂,露出一截鲜红色的长舌。
来啊。
过来吧。
加入我们,或者杀了我们,又或者杀了你自己。
时悦面露狞色,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她动了动脚步,起初无比沉重,可随着她的动作竟也变得轻盈。
她跑了起来,径直朝着那扇门冲过去——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司机双目圆睁,一脸惊恐地猛踩刹车,可是来不及了。
砰!
时悦被狠狠撞飞出去。
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尖利的声音,黑色轿车又向前滑行几米,这才停了下来。
“你他妈有病啊!想自杀回家吃药别他妈出来添乱行吗!”
司机解开安全带急匆匆地下来,一边跑过去查看情况一边把卡在喉咙里的脏话都骂了个遍,然而等跑到近前时他却忽然呆住了,接着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没有人。
没有血迹,更加没有尸体。
空荡而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什么都没有。
“卧槽,我见鬼了!”
“那么,全员到齐!”
幻境外的咖啡厅里,傅祈棠把目光从仍在怔神的时悦身上收回来,语气轻快地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苏尉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是巴圆。
陈沧刚端起杯子,饮料还没喝到嘴里,被巴圆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便放下杯子一脸莫名地跟着鼓掌。
三个男生劲儿都不小,态度又认真,小小的一方空间霎时被掌声填满了,相邻几张桌子的顾客好奇地看过来,以为是附近哪家公司的员工跑出来喝下午茶还不忘让领导讲话。
“干嘛啊这是,不至于,真不至于。”傅祈棠哭笑不得。
苏尉却道,“怎么不至于,大家都顺利通过了第一关,这是个好兆头,值得庆祝!”
“没错,这是好事,说明咱们都挺厉害的。”巴圆补充道。
这时服务员将新点的饮料端过来,易雯雯接过一杯热牛奶递到时悦手边,关切地说:“悦悦姐,你脸色不好,先喝点东西吧。”
“谢谢。”时悦勉强笑了一下。
她是十分钟前回来的,当时距离绝对安全时间结束只剩下最后的十三分钟,所有人都替她提着一口气,生怕她真的回不来了。
李兰的位置就在时悦旁边,因此很清楚地看到当时悦凭空出现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决绝,还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她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那些都是假的,所以别放在心上。”
“……假的吗?”
“嗯,小傅他们说那是幻境,是根据你的记忆和内心渴望衍生出来的。你越想什么,越挂念什么,它就会给你营造什么,目的是把你困住。”李兰温声向她解释,又拍了拍时悦的肩膀,“不过没事,你已经挣脱了,那就更没什么好怕了,对不对?”
挣脱了吗?
时悦的眼前闪过那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她似乎还能感受到车头撞上自己身体的那股巨力,那阵剧烈到失去痛感的痛。
还有马路对面那扇紧闭的门。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也在轻微地发抖,她似乎终于明白过来。
片刻后,时悦深呼吸了一下,却没有再追问关于幻境的事,只是勉强笑道,“是假的就好。”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这时,林昉举了下手道,“既然大家下车后的那一小段记忆都被抹除了,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谁知道这个副本的任务是什么?以及,”他说着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声音更轻了,“这里难道就是这次我们活动的副本场景吗,一个咖啡厅?”
听他这么说,在座众人不约而同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可入目所见都是最普通的场景,有人在看书,有人在办公,有人和朋友开心地聊天,不时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
遇事不决,傅祈棠转头去看宫紫郡,用膝盖碰了碰他,轻声道,“你说呢?”
宫紫郡没看他,只是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问,“这是考我还是求助我?”
“有区别?”
“求助我的话当然要说点好听的,拿出点求助于人的态度,不过分吧?”
又要听好听的,到底是谁把他教成现在这样啊!
傅祈棠哭笑不得,又动了动腿,这次加了点力气用膝盖撞他,可才动了一下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掌心的热度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覆盖过来,还伴随着一下下的揉捏,没什么力度,但最可怕的就是没什么力度。
傅祈棠想把腿往回收,却被按得死死的。
“别生气,我知道是你考我,”宫紫郡轻声说,吐出的气流既暧昧又温热,“那我说点好听的行不行,如果我答错了你别罚我,傅老师。”
傅祈棠:“……他妈的到底是谁教你这些的!”
宫紫郡只是笑。
“别笑了快说!”
“哦,”他停住,只是眉梢眼角仍挂着笑意,伸手朝桌子正中的计时器指了一下,“你看,时间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