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真实虚幻世界12(1 / 1)

火车上的卫生间总是狭小而逼仄的,地面永远湿漉漉,便池里永远飘着被浸湿的烟头,纸篓永远处于即将溢出的状态,空气污浊难闻,永远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烟味。

因此苗英只是将门稍微推开了一道缝隙,顿时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是为了不再和苗薇单独相处而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这么想着,苗英后退了一步,回身的时候差点撞到身后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怎么回事,小心点不会吗?”年轻妇人连忙闪了一下,好歹没让孩子被碰到,但孩子还是哭了起来,一声声地干嚎着。

“哭哭哭,一天到晚哭个没完,你妈我还没死呢!”年轻妇人烦躁地说,接着又没好气地看了苗英一眼,“你到底上不上啊,不上别占着位置行吗,看不见后面还有人排队吗。”

“抱歉。”苗英无心和她争辩,轻声说了一句就要离开。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进了厕所,正要关门时又对着她“哎”了一声。

苗英转头看去。

“血,”年轻妇人抬着下巴示意她看自己的胳膊,“你这是哪儿破了还是怎么,胳膊上有血,你自己都没感觉啊?”

说完,便把门“砰”地关上了。

血?

苗英不明所以地抬起自己的胳膊,果然在衣袖外侧发现了一块殷红的痕迹,但是不深,从形状来判断一边重一边轻,像是在哪儿不小心蹭上的。

可是在哪儿呢?

苗英凝神细想,记忆飞快倒退,大脑如同一台正在飞速运转的机器,却在下一个瞬间骤然停下。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苗英眨了眨眼睛,已然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忘记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开了。

再次回到车厢,苗薇已经不声不响地爬到上铺,拉开被子把自己整个儿盖了起来,用背对着门口,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听到苗英回来,被子下的人形动了动,却没说话。

“你怎么上去了?”迟疑了一下,苗英开口问道。

苗薇嫌弃上铺空间小,而且上下都很不方便,所以买票时折腾了好久,最后才好不容易抢到一张下铺,虽然票上是苗英的名字,但她一早就提出两个人换一下,苗英对上下铺这种事没什么所谓,自然同意了。

“……”

苗薇还是没有回应。

“还生气啊,”苗英走过去隔着被子拍了拍妹妹,“不睡我的下铺了?”

“不睡了!”整个人往更深处缩了缩,苗薇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果然还是气呼呼的,“下铺容易碰到咸猪手,我才不稀罕呢!你自己留着吧!”

不想接着吵架,苗英叹了口气,只好假装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拧开一瓶水喝了,然后也躺到了床上。

拿出手机,目光落在微信聊天界面。

她忽然想对梁少衡说些什么。

可当她真的点开对话框,输入法随之跳出来,苗英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就像一对因为误会不告而别,分开了很久的恋人,曾经最亲密,可再重逢时已然变得陌生,说什么都感觉很奇怪。

然而他们明明才分开几个小时。

视线上移,苗英久久注视着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半晌后才有些生涩地在对话框里打下几个字。

“好想你啊。”

发送。

这时,车厢里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火车驶入山洞。

手机顶部的信号顿时跳到最低,一格格熄灭如灯火。

绿色的文字气泡旁,代表发送进度的小圆圈规律而缓慢地旋转着,这条消息始终没有发送出去。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上铺掉了下来。

苗英有些茫然地醒来,这才发现自己之前不知不觉睡着了。

按亮手机,显示现在的时间是零点二十四分,苗英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只是躺了一下,竟然过去了这么久。

抬头看了一眼窗户,火车正行驶于某片开阔的地带,如幕的夜色之下,一切景色都被遮罩,继而变成深深浅浅的阴影。

“手机掉了,姐,你帮我捡一下。”苗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苗英回过神,“哦”了一声,下床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扔回去,问苗薇道,“你吃过了吗?”

“嗯呐。你睡得太死了,怎么都叫不醒,所以我就自己去吃饭啦。”苗薇道,她似乎不生气了,声音里还带着些莫名的开心,“姐,你不会怪我吧?”

对于妹妹的行为苗英早就习惯了,她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意识到妹妹看不到,便开口说,“不会,你吃了就好。我不饿。”

“是吗?我本来还想把薯片给你的,现在看来不用了。”苗薇轻快地说,“那我就留着自己吃了,哦对,这是黄瓜味儿的,你本来也不爱吃。”

苗英一时无语。

她确实不饿,没想着要吃东西,可苗薇这么说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但苗薇一向如此,苗英便懒得说她,只是闭上眼睛重新躺回床上,小声说:“我再睡会儿。”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便跌入一片朦胧的梦里。

直到耳边又响起“咚”的一声。

苗英睁开眼睛。

“哎呀,薯片桶掉下去了……”苗薇吐了吐舌头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姐,帮帮忙。”

苗英无奈,只好从床上爬起来。

可她的目光在车厢的地板上扫了一圈也没看到薯片桶。

“掉哪儿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滚到床底下了,”苗薇道,“姐,你仔细找一找嘛。”

苗英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弯腰查看床底下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地扫到车厢角落,一个淡绿色的薯片桶正安安静静地躲在那儿。

把薯片桶还给苗薇,苗英再次躺回床上。

十多分钟后,第三次“咚”。

“这次什么掉了?”

“……可乐。”

“给,这次放好,别再掉下来了。”苗英捡起可乐递了上去,淡淡地说。

“哦……知道了。”

然而第四次还是来了。

这次不等苗英开口,苗薇就抢先说,“充电宝!我不小心踢了一下,真的是不小心的!”

苗英只觉得心头一阵烦躁。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信苗薇还在为下午的破事生气,所以才故意把东西扔下来让她去捡,就像在逗弄一条狗。

“苗薇,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这样有意思吗?”把充电宝扔回上铺,苗英没好气地说,“你最好别再把什么东西掉下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苗薇没有转过身,只是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摸索着抓到落在床上的充电宝后又立刻缩了回去,接着满是嘲弄地道,“爸妈还让你照顾我,结果呢,只是让你帮忙捡一下东西你就不耐烦了。明明你在下铺比较方便,就是弯个腰伸一下胳膊的事而已,这也要说我两句。”

“苗薇,你十八了,什么时候才能懂得尊重别人?”

苗英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多说一句,她干脆起身往外走,想去换口气,然而就在她才踏出车厢第一步,身后便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哭声。

“姐,别丢下我。”

“姐,你要帮我。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啊,你答应过爸妈会一直照顾我的,你后悔了吗?”

“姐,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嫌弃我是个累赘?你说话啊!”

苗薇的声音起初很轻,带着表演性质的伤心和难过,可越往后说便越情真意切,绝望、愤怒、怨恨和想要把一切摧毁的暴虐。

苗英忽然感觉头疼,一些零碎的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胆怯地躲在她身后的苗薇,因为害怕而浑身发抖的苗薇,含羞带怯地注视着某个冷峻人影而微微脸红的苗薇,哭泣的苗薇,遍体鳞伤的苗薇以及……四分五裂的苗薇。

那双原本灵动如春风翦水的眼睛变成一滩被挖出的烂肉,在地上摔得稀烂,唯有一点残存的眼仁透过时间的缝隙正饱含怨毒地注视着自己。

“姐,你走吧,你会后悔的!”

苗英猛地回过神,忽然蹿出的臆想画面令她有些惶恐和茫然,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她对此有一种隐约的预感,告诫自己不能真的扔下苗薇……可就在这时,在她几乎要再次挪动脚步返回车厢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苗薇笑了一下。

“嘻嘻。”

苗英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她非常讨厌苗薇这么笑。

天真,轻蔑,漫不经心而又满不在乎。

在过去的岁月里,每当她为苗薇做的蠢事而买单,想要跟苗薇认真谈谈的时候,苗薇都会发出这样的笑声,然后理所应当地说“你是姐姐啊,帮一帮我又不会怎么样,拜托啦”。

苗英从前顶多有些郁闷,可这一刻却由衷地感到恶心。

好恶心啊,真的太恶心了。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里飞快升起,转眼就逼近咽喉,她知道只要自己再多停留哪怕一秒钟,和苗薇呼吸着同一个狭小空间里的空气,那么她就一定会吐出来。

不再迟疑,像是逃离又像是奔向新生,苗英转身离开了车厢。

凌晨的火车上格外沉静。

窗外一片漆黑,头顶只有昏黄而朦胧的灯,车轮和铁轨碰撞发出规律的声音,单调又机械。

不知道去哪,苗英在一扇窗户前站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外面仿若被幕布遮盖住的世界。直到不知从哪里传来微弱的报时声将她惊醒,提醒她现在已经一点钟了。

苗英开始犹豫是不是该回去了,毕竟自己也不能真的一整个晚上呆在外面。

正在这时,她不经意地一扫,却猛然看到前方通向硬座车厢的过道里,有一个人影正逆着光跪坐在那里。

苗英愣了一下,她担心会不会是有人半夜想要去厕所,走到一半突然身体不舒服。

不由自主地靠近几步,苗英正要开口,耳畔忽然捕捉到一些模糊而隐约的字句。

“……快到了,再忍忍哦,等明天到了就放你出来……”

“……我也很想你啊,今天一直都在想你呢……”

“……啊,没摔疼你吧,我也没想到箱子会掉下来嘛,还不是怪你太重,你该减肥了。嗯嗯,

多亏那个漂亮的姐妹……等等,你也觉得她漂亮啊,那她漂亮还是我漂亮?真的吗,你以前分明就是喜欢那种类型啊,如果当初不是我一直追你……”

苗英的脚步骤然顿住。

她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而那个跪坐着的身影也随着两人间距离的拉近而变得清晰起来。

说话声还在持续着,温柔娇俏,分明是男女朋友之间才会有的温柔和甜蜜。

“……那我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啦,不能骗我哦,不然我会生气的……唔,你猜猜我生气会怎么样?先不告诉你,得让你一直悬着心才好呢……”ωWω.GoNЬ.οrG

鼻尖的空气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湿润起来,带着微腥的甜味,一下下地搔刮着人的喉头,引人垂涎的同时又令人作呕,奇妙的双相性。

一秒钟,两秒钟。

漫长而静默的读秒里,苗英终于走到了足够近的距离。

她看到了自己白天曾夸奖过的那件蓝色裙子。

而穿着裙子的年轻女人正背对着她,双手将某样事物捧在胸前,低头用脸摩挲着,甜蜜地呼吸着。

越过那片单薄的肩膀,苗英的视线落在了一团黑色的杂草上。

她以为那是杂草。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她就意识到那分明是头发。

——被聂筱蓝珍而重之捧在怀里的东西,竟然是一颗男人的头。

而现在,那颗头、那张惨白的脸上圆睁着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然后冲着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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