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
画面外的傅祈棠默默数了一下想给小向远当后妈……也可能是后爹的人,最后惊讶地发现杰克苏竟是他自己。
我果然很受欢迎。
这个想法只短暂地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就被傅祈棠用轻咳压过去,也有可能是小向远这个“真实之眼”带头弄虚作假,睁着眼睛说瞎话。
努力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眼前的光点已经再次向四周蔓延。
……
四下无人的餐车里,以往亮白的光线不知被谁调得昏黄,伴随着列车前行的节奏微微颤动。
半满的红酒杯上映着一男一女两道人影。
薛珂穿着平时几乎不会穿的漂亮裙子,低垂的脸庞染着淡淡红晕,嘴唇微抿,在逐渐拉长的暧昧沉默里终于有些熬不住似的,略显狼狈地开口。
“祈棠。”她小声叫了一下对面男人的名字。
“嗯?”傅祈棠随意应了一声,仿佛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眼神专注地审视着不远处餐盘里忽然“刷新”出来的橘子。
黄澄澄的,很圆,看着就酸。
见他这样,薛珂想说的话还没出口就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失落,但一直以来的执念支撑且怂恿着她,告诉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否则自己以后一定会后悔。
而且,并不是没有希望啊,眼前这个人对自己还是不同的,不然上次也不会在那么险恶的情况下,从厉鬼手里把自己救回来,不是吗?
想到这里,薛珂深吸了一口气,勾起嘴角重新展露出一个笑容:“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如果是我们都知道的那句话就不用说了。”傅祈棠道。
薛珂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漫长的几秒钟之后,她才听见自己勉强笑着,用似乎和以前一样的声音轻快问道:“你这么了解我啊,这就知道我要说的是哪句话了?”
傅祈棠平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像看餐盘和酒杯一样,尽管带着笑意但却十足的疏离。
“不就是‘谢谢’吗?”他轻笑了一声,“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举手之劳……”薛珂喃喃,感觉自己的眼底逐渐湿润,只好垂下眼帘假装去看桌面上的花纹,尽管那儿分明是光秃秃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是啊,小事情。”
“可对我来说是救命之恩。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救过我,我也没有想到在那种情况下还会有人来救我,而那个人是你。”
傅祈棠耸了耸肩,于是空气在这个动作里被拉扯,就如同薛珂的心。
“那你把它当成一粒种子好了。”傅祈棠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以后碰到类似的事情,在能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去试着去抢救一下别人吧,共创和谐友爱的列车环境,怎么样?”
薛珂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最后一丝幻想也随之破碎消散,只有一点自尊强撑着让她不至于当场落下泪来,仍旧执拗地发问。
“既然你明知道我约你来是想说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倒也不是专门过来听你说话的,主要是想拿个橘子。”傅祈棠坦率地说。
“……”
几分钟后,傅祈棠回到车厢。
厢门被随手关上后,他脸上的那种轻佻和若无其事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自嘲,以及一种似乎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释然。
“太不绅士了。”他低语着点评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行,摇了摇头,又忽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傅祈棠,你完了,你也变成一个混账东西了,和那家伙一模一样。”
“哪个家伙,是说我吗?”
房间深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紧接着一道人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说来讽刺,大概是车上的伙食不错,少年人吃好睡好后如同麦苗般见风就长,在这种动辄便与鬼挣命的生死边缘,宫紫郡竟然比刚上车时看起来健壮了不少,个子也蹿出一截,隐隐有一种要超过傅祈棠的架势。
傅祈棠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愣了一下,“你怎么进来的?”
宫紫郡停了一下,然后看着他道:“这是我的车厢。”
傅祈棠眨了眨眼睛,不远处几件家具的轮廓逐渐从阴影里凸显出来,落进他的眼中。
还真是宫紫郡的车厢。
“看这是什么,专门给你拿的,吃吧。”把那个精挑细选的橘子隔空抛给宫紫郡,傅祈棠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转移话题。
“啧,你这儿还是这么空啊,怎么不多弄几件家具。”
反正车厢的装潢只需要靠“空想”而不用花费积分,因此绝大多数人都会把它布置得相当舒适。
“没必要,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罢了。”宫紫郡眼睫微垂,一下下捏着掌心里那个无辜的橘子,语气淡漠地说。
“胡说八道,小小年纪跟谁学的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你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体育明星,电子游戏,玩偶手办?”傅祈棠挑眉,忽然想起来,“你不是会弹吉他吗,弄把吉他出来也行啊。”
听他这么说,宫紫郡猛地抬起头来。
“谁说我无欲无求了,”他盯着傅祈棠,目光逐寸灼热,“我的欲求是什么,你不清楚?”
“……”
“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
喉头滚动了一下,周身的空气骤然焦灼起来。
傅祈棠不太自在地咳了咳,这才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拉得这么近了,连忙伸手将宫紫郡推开。
“这里少个酒柜,吧台有没有倒是无所谓,餐桌也不用,毕竟又不在这儿吃饭……这面墙留白正好,投影仪放到对面,再添一组沙发和地毯……”他迈步朝房间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并发表看法。
“我的车厢对你无条件开放,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进来,那你呢?”宫紫郡亦步亦趋地追在他后面,眼神明亮,像一只闻到肉味儿的大狗,“我什么时候能进你的车厢?”
“你进的次数还少吗?!”傅祈棠有些抓狂,眼神不经意和宫紫郡交汇后又再次略显仓皇地移开,嘴里嘀咕,“这里能摆一张台球桌,吉他也可以放这……”
“你又装傻,”宫紫郡眯起眼睛,语气里微微有些恼意,“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知道知道……橘子吃了吗,这都堵不住你的嘴,怎么,是它不够甜?”
“傅祈棠!”宫紫郡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真把我当你养的一条狗?”
空气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弦被拉断了。
短暂的静默。
大约过了几分钟,又好像只过去了几秒钟,傅祈棠叹了口气,“我可没把你当狗,就算真的是宠物也得是狼才对,哪有你这么凶的狗啊。”
他为自己辩解了一下,接着半转过身体对着宫紫郡,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
“啧,我说什么来着,果然还是头纯情的小狼崽子啊。”说着,傅祈棠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他下意识地忍耐了一下,可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忍耐的必要,于是就真的笑起来。
那笑声轻而短促,几乎像一声叹息,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在空气里,却在消散前被宫紫郡精准地捕捉到了。
“好笑吗。”他恼火地说,连带着语气都不自觉变得生硬起来。
“还行吧,有一点。”傅祈棠竟然认真地答了。
“……”
宫紫郡努力克制着才没有转开目光,虽然竭力保持表面镇定,但仍显出些许狼狈,梗着脖子直视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英俊的脸上表情凶猛,可眼神却湿漉漉的。
像从前很多时候一样。
傅祈棠习惯性地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手掌沿着后脑的线条划过,在他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却充满某种意味地按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
“成年人没有你这样谈恋爱的,不需要把什么都说个明白。”傅祈棠轻声道,“而且,哪有人会为了惦记一条狗吃不吃橘子而把美女拒之门外的。要是我真的把你当狗,那现在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管你这里少了什么应该添点什么,你就算是愿意把车厢弄成大桥底下的狗窝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宫紫郡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点点明亮起来,嘴角也不可抑止地飞快上扬着,傅祈棠似乎能看见他的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在疯狂摇摆。
犬科动物的通病。
“这下明白了?”
回应傅祈棠的是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起伏的呼吸声。
在骤然拉近的距离里,一个炽热的吻落了下来。
它沉默,凶猛,生涩且毫无章法,却带着能摧毁一切的破坏力,仿佛盘旋于海面之下的漩涡。
当潮水退去,漩涡消失,小船被浪头温柔地送回岸边,傅祈棠这才感觉自己重新站在了地面上。
“你以前真没谈过恋爱?”眯了眯眼睛,傅祈棠有些怀疑地开口。
宫紫郡正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颈侧,贪婪且放肆地呼吸着他的气味,闻言低低地笑了一下,“看来我很厉害。”
“普通吧,”傅祈棠面不改色地道,又故意逗他,“但胜在很自信。”
宫紫郡的表情凝滞了一下,忽地张嘴在傅祈棠脖子上咬了一口。
傅祈棠抽痛地“嘶”了一声,却没推开他,而是笑着说,“完了,我该打疫苗了。”
话音未落,他又觉原本微微刺痛的地方有温热湿润的触感传来,一下,又是一下。那细小到连皮也没破的伤处被来回地舔舐着,起初是温柔,而后飞快变得旖旎起来。
这段光影的最后,宫紫郡仍追着傅祈棠问他要一句确切的话。
他自幼失怙,少年时代也并不顺心,在人生逆境中凭着一股劲儿逆流而上,渐渐养成狂妄放肆的性格,可灵魂深处却始终有一部分充斥着躁动与不安,无法被填满。
他不认可所谓“成年人的恋爱”那一套,一定要亲耳听到眼前这人的许诺才安心。
傅祈棠没想到他的自负骄傲如同衣服,说脱就脱,脱完还扔得老远,毫无心理负担,留下的内里热情又执拗,一片赤诚。
“不喜欢你我跟你这样是图你什么?图你年纪小,图你腰力好,图你三十年以后能给我养老?”被他缠得烦了,傅祈棠哭笑不得地说。
宫紫郡还是不满意,但这回总算听见了“喜欢你”这三个字,哪怕只是片段节选也令他欢喜。
他先是暗自高兴了一会儿,接着又忍不住问:“你该不是真图我腰力好吧?”
“滚蛋!”傅祈棠怒道,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挑衅,“老子在十分钟以前还是直男,直男谁图你这个!”
话音未落,又被凑过来的宫紫郡吻住,笑意在唇缝间辗转,热烈滚烫。
一块沉甸甸的银质怀表落进宫紫郡的手里。
正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同一个副本时,傅祈棠在屠宰场里得到的那件叫做宇宙原点的特殊道具。
宫紫郡皱了皱眉,正想说自己喜欢傅祈棠也不是图他经验丰富战斗力强资历深和道具多。更何况他有足够的信心,假以时日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傅祈棠就已经不容分辨地说道,“我是那种道具多到四处扶贫的人吗?喜欢你才给你的。”
喜欢你。
宫紫郡有一万个理由拒绝,偏偏对这三个字毫无抵抗力。
“它能在一定的范围内操控时间,”在渐渐淡去的光影里,傅祈棠再次抚摸着宫紫郡的后颈,语带笑意地说道,“从此以后,我全部的时间都属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