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明白?”
“分管科举事务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个没有亲旧应试,哪一个没有门生故吏?”
“生员中谁个懂得如何疏通关节,我等家境贫寒,恐怕就是想依样画葫芦也没那个资本哩!”
“朝廷此回设了二十名同考官,主考不敢说,同考们捉十个都砍了,肯定有清流枉死,可要是隔一个一砍,就定有漏网之鱼!”
“考官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就是结纳权贵,这些内情大家早就是知道,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说同考官李元荐在府中秘密兜售试题,在贡生之中都传开了,这才有他们提前摆宴庆贺一说!”
黄华堂越听越不对劲,这帮读书的怎么越说越邪乎了,这再说下去就不是科举腐败的事了,怕是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这些个风言风语在民间流传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传进了宫里,以那位爷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是没完。
到了那个时候,好好的一场会试,就变成灾祸了!
如果说贪财受贿,交结权贵是法不责众的话,可李元荐兜售试题这事要是真的,那就相当严重了。
提前买卖试题,这比科考舞弊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根据黄华堂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如果李元荐真的做了,那就绝不会只是他一个。
后面肯定有藏的更深的在推波助澜,查起来又是一桩大案!
想到这里,他顿觉背后发毛,轻声问道:“敢问这李元荐是何许人?”
这一问,正瘙着人群中一名士子心中的不满,他舒心的长吁口气,洋洋自得道:“若问别人,我或许只略知一二,可若说李考官,再无人比我知他更深的了!”
这番话,仿佛说的不是在评论兜售会试考题的考官李元荐,倒像是在说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人物。
云五色在旁冷哼一声,不足为怪。
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通门熟路的人视作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黄华堂好像是在这士子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不敢相信地耸耸眉毛,问道:
“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
“正是,在下李之令,同考乃我族叔,我便是汝等口中的贡生,家中正摆宴席,高朋满座!”
“啊,失敬失敬……竟然是同考官的亲戚!”黄华堂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来了一套捧杀。
然后试探性问道:“不知足下是不是已经拿到此回会试的试题?”
李之令被夸的飘飘欲仙,又被众人注目,心中有些志得意满,根本没听出黄华堂这话里藏的刀子。
“在下自然是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成竹在胸!”
“人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黄华堂大笑几声,转脸问李之令同桌几人道:“想必几位也都如此了?”
见这几名贡生纷纷点头,黄华堂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看一次砍头,居然捉到这一群不打自招的大鱼。
果然,见到这里有贡生,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生员们一下子全都蔫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黄华堂却是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他奉承着李之令道:
“足下好福气,同考官这样的族叔,想必能在日后带你在官场少走许多弯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在下羡慕不已,若日后有幸能到官场,还望几位不要忘却今日一面之缘哪…!”
云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人,随即心中冷笑,暗暗坐到一侧,心中打定主意再不信任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人,皆谄媚小人也!
“今年会试足下是必中无疑了!”黄华堂好像没留意到生员们厌恶的眼神似的,还在侃侃而谈。
倒是贡生们,尽都大笑起来。
李之令叫黄华堂坐在身边,道:“那是自然,此回考题为何,我早已了然于心,只等大考,便就金榜留名,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经一番客套,贡生们早将这视利唯高的商人看做了自己人,一行人正要起身离去,黄华堂便就起身,高声喊道:
“店家记着,这位李兄弟今日的全部开销都由我来付!”
虽说李之令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毕竟人前显贵,有人争着抢着给你付账,这难道不是倍儿有面子吗?
他大笑几声,先出了茶馆。
“老弟莫要生气,为兄是要干票大的,今晚便去寻你,如实告知。”
黄华堂付账后,路过云五色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上那副谄媚笑容,追了出去。
云五色愣了片刻,随即沉思。
贡生们走后,茶馆内恢复如初,欢腾依旧,生员们继续高声谴责,路边行人还是络绎不绝,里面的声声讨伐,未曾激起外头的半点浪花。
黄华堂出了茶馆左右环顾,追上去悄声道:
“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兄弟是苏州聚兴号的掌柜,如今生意不好做,还需指点一条明路。”
李之令心情甚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满眼蔑视地看了一眼递来的聚兴号牌子,却是没有回话。
走了半条街,李之令见这商人还在颠颠跟着,才是笑道:
“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
黄华堂满脸的惊喜,忙问:“当真?”
李之令轻声回道:“话已说了,信不信在你,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时机可就又变了。”
贡生们随身左右,渐渐将两人围在里面,黄华堂和李之令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动作也愈发频繁。
至于到底说的什么,就连最外头的一个贡生也听不见了。
......
“许爷,你在这儿!找的我好苦!”
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起身朝自己迎来,赶紧后退几步。
见到来人,他才是松了口气,笑道:“黄东家!你这么着急来北镇抚司,是有急事儿?”
说话间,坐在椅子上观赏一副字画。
黄华堂上前用手盖住了字画,望着许显纯投射过来的眼神,说道:“这次的事,办好了能让许爷留名青史。”
许显纯嗬嗬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字画,垂首道:“这个爷不稀罕,你回吧。”
“那要是能让锦衣卫压东厂一头呢?”
闻言,许显纯手上动作一滞,依旧低着头,嗓音却是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压多久?”
“办成了这趟差,今年内锦衣卫必定压东厂一头!至于明年,就得看掌使您的本事了…”黄华堂笑了,笑的就连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心悸。
堂内寂静片刻,许显纯放下字画,冷冷道:
“你不必再去东厂了。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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