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间,形骸收到孟轻呓音讯,两人久未见面,皆满心思念之情,孟轻呓说朝中政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她命海法神道教制作远行宝石,待会儿托人送给形骸,可用于两人相会。
形骸心想:“我就算用宝石去了皇城,要回来又需数月。”
孟轻呓又提及灵阳仙侵略之事,她已将此事转告内阁,拜天华怒不可遏,纯火寺的风行僧倡议全国僧兵立即远征,藏家也答应派出军团来。形骸虽料到龙国绝不会不理,却不料内阁反应如此迅速。
或许正因圣莲女皇失踪,举国人心惶惶,正需一场大胜来提升士气。关于北牛此人,江湖上、市井间、朝廷中,传闻流传甚奇,将他说成是魔王降世,灾星落地。若任由此人猖狂,举国上下定会内乱。趁此良机,正好一举消灭。
形骸听孟轻呓语气中似有忧虑,但她并未提及,形骸也无法多问。他本该留在她身边帮她,可却不得不留在离落国。这离落国本该成为孟轻呓的强援,眼下却有些自身难保,反而需靠藏家、拜家兵力续命。
北牛的猛犸帝国幅员辽阔,深入草原,贯穿冰原,横跨北方万里山脉,未必小于龙国土壤。但其国内气候实在太过恶劣,有些冰风暴是从梦海吹来的,冷的让人发疯,据传还能将人变作怪物,且粮食短缺,地形险恶。故而猛犸帝国人口稀少,风圣凤颜堂估算,冰行牧者人数最多约在千万左右,不及龙火国百分之一。他们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到了炎热的东方丛林,难免患病。其远征兵力绝难过五万。
唯一可虑的是,他们与树海国的月舞者结盟。
树海国兵力甚是奇特,据传他们的祖先与野兽生下后代,因此多有半兽半人,那并非月舞者之类的半神,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其国民崇拜鹰、蛇、狼、虎、豹等兽类,国中野兽极受善待,而有些野兽智力不凡,地位与人相等。离落国说树海国举国兵力与离落国势均力敌。
形骸预计龙国只需派五个兵团来,加上数万纯火寺僧兵,光从数量来看,此战胜负已分。更何况龙国装备精良,身经百战,武艺超凡,远非猛犸国可比。
形骸放下心来,走上楼台,倚着栏杆,观空中明月,望楼下美景,却见御花园中有一人缓缓走动,似在想心事。他认出此人正是利歌,想了想,飞身下楼。
利歌走向金眼神神殿,听背后脚步声响,一回头,见是形骸,微笑道:“师父。”
形骸道:“你要去拜金眼神?”
利歌摇头道:“他多半仍在大睡,一个月后才会转醒。况且金眼神也无法帮助咱们作战,只能赐予祝福。”
形骸叹道:“天庭法令:地庭诸神不得率领凡人战争,否则严惩不贷。而金眼神不过是狂欢与耕作神祗,并非作战神祗,要他领军参战,徒然添乱而已。”
利歌道:“金眼神殿能让人心神安宁,我想到那儿去瞧瞧。”
形骸道:“你满腹心事,到哪儿都静不下来。”
利歌哈哈一笑,道:“见到师父,我感到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不少。”
形骸答道:“为师确实太过可靠,世间罕有,但你们小一辈也得自生自立,不能总依靠我这棵大树。”
利歌愣了愣,道:“师父指点的是。”
两人走了几步,前方萤火浮动,照亮了园中美丽的花朵。利歌闻着花香,沉默许久,道:“师父,离落国该怎么办?”
形骸道:“什么叫怎么办?朝中已有定论,这一仗非打不可,且北牛根据地不在此处,他胜不了,下场唯有落败而已。“
利歌苦笑一声,道:“击败了北牛,树海国呢?”
形骸道:“树海国窝藏月舞者,纯火寺也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就算不亡国,也会被咱们龙国打的一蹶不振,对离落国而言,不是一桩好事么?”
利歌身子一震,道:“好事?”他摘下一朵花来,手掌一捏,花瓣纷飞,他道:“师父,你比谁都明白,这件事由我离落国而起!错全在我们头上!全在我这蠢货头上!”
形骸皱眉道:“你何出此言?”
利歌道:“是我中了大萨满的计,杀了树海国的人,他们觉得被我欺骗,被我背叛,才会主动攻打我国!是我国中的战团犯下累累罪行,才真正惹怒了北牛,酿成这等恶果!”
他回身面对形骸,神色甚是激荡,他道:“我约束他们,劝告他们不得再去找树海国挑衅,不得去抢劫邻国,抢劫自己的同胞!他们不听,他们置若罔闻,他们依旧抢得不亦乐乎,似乎杀人抢劫不过是酒后斗殴一般寻常!我颁布了法令,他们却说与部族的习俗冲突,全无遵守实施之意。每个部族就像个小王国,自有军队,自有国王,不服礼教,难以驯化。这群...这群蛮子,根本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形骸道:“边境蛮子,不足为奇。”
利歌身躯发抖,道:“离落国大多人根本是一群毒瘤!一场瘟疫!他们吸周围附庸国的血,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他们有龙国撑腰,若灭了树海国,也许...也许以后会更加不可遏制。树海国远比咱们文明,远比咱们繁荣,一旦咱们攻克了树海国,那些国中的百姓....百姓下场将凄惨无比。”
形骸责备道:“你是国主,此刻信心不可动摇。若要变革,得等你地位安稳之后才行。”
利歌黯然道:“难道就任由...任由离落国民犯错下去,杀戮下去?”
形骸道:“我虽有治国安邦的大才能,但毕竟是龙国使节,不便插手你国中事务。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不必急于一时,自寻烦恼。”
利歌道:“我....我不想当这国主了,我想让位于人,我...我想走遍离落国,想杀死每一个残暴的强盗、贪婪的小人,我...我恨不得将那些不听话的人全砍头!”
形骸静默片刻,笑道:“当真巧了,我十八岁时遇上一件大惨事,从那以后,我心中念头和你差不多。若我认定一人罪无可恕,必会将他杀死,全不顾后果如何。”
利歌惊讶问道:“原来....原来师父也是如此?”
形骸道:“我和你不同,我是当真云游天下,四处杀人。我杀了许许多多的妖邪,直至前些年,我遇上了李将军和欧阳将军,当我迫不得已,杀了他们之后,我心中杀戮的欲望才消停了,停止了,我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心中虽然难过,可我并不后悔。”
利歌瞪着形骸,无法想象他竟曾是个残忍无情的杀手,他道:“师父确实变了许多。”
形骸道:“少年人离经叛道、躁动不安,渴望与众不同,频频试探这世道的边界,委实在所难免。你心系苍生,看重是非,并没有任何不对。你与我相似,与旁人不同,因为咱们有能力去改变这世道,去纠正是与非。”
利歌低头望着身前的飞虫,若有所思。
形骸道:“变革总要流血,年轻总会犯错。其实人走的路都很简单,知道自己在哪儿,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在当中画一条直线,只需朝前走就好。途中纵然有曲折障碍,若方向未偏,以你的才干品德,多半是能走得到的。如今龙国愿意支持,你更可以尽管放手去做。”
利歌朝形骸跪倒,拜了几拜,道:“恩师,你一席话,当真令我有两世为人之感。”
形骸仰天笑道:“古今圣贤,哪个不是如此?”在利歌肩上拍了拍,挥袂而去。他其实可以与利歌一同返回,但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样未免有失高人身份,也未免不够高深莫测。
利歌心中默想:“师父说得对,我要变革离落国,这目标绝不动摇,眼下再多困难,我总得设法克服,而不是置之不理,一走了之。北牛与树海国反攻过来,咱们这数月必然遭难,但那都是咱们的报应,是咱们的教训,无可避免,唯有忍耐。”
正如利歌所料,之后数月,离落国以南诸多附庸国相继沦陷,大半受离落国欺压已久,不战而降,反而接济北牛的冰行牧者大军。纵然有几个附庸国与离落国习俗相近,起兵反抗,也立即被北牛打得没了脾气。
离落国内的战团长们不听利歌坚守阵地的号令,莽莽撞撞的倾巢而出,攻打北牛,无一不遭惨败。双方交战十余次,离落国打一仗败一仗,死伤沉重,不少战团全军覆没。
好在离落国境内地形着实繁复,利歌将王都战团分散游击,四处埋伏,屡屡建功。而北牛麾下冰行牧者生了热病,众灵阳仙忙于医治,不敢继续深入。树海国那一方与灵阳仙共同进退,暂且偃旗息鼓,战局陷入僵持。
这一日,形骸在宫中走动,利歌前来找他,身边跟着那位怀书公主。形骸叹一口气,道:“国主,你已与桃琴儿成亲,不可忙于纳妾立妃。年轻人血气方刚,朝三暮四,在所难免,哪像为师这般耐性庄严?”
利歌与怀书公主皆脸上一红,利歌道:“师父,你误会了,刚才怀书殿下前来找我,说起伐木国中有一重大秘密,乃是灵阳仙召唤妖魔的关键所在,非及早处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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