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钰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上了,干涩的眼珠子转动两下,瞧见自己的包袱被放在左前方的座位上,旁边是斜靠在软座上的殷北卿,再旁边是把魁梧的身子折叠起来,蹲在角落略显委屈的仲蒲。
出发前的会议定下,这次来瑶赤山殷北卿会带三人,杀伤力足够高的滕荆芥和雪积,剩下一个就是这位行事最为稳重老实的仲蒲。
她身上十分随意地套了一件兽皮背心和束脚长裤,个子在七尺左右,露在外部的胳膊肌肉线条漂亮流畅,皮肤泛着健康的古铜色光泽,利落的短发配上上扬的丹凤眼十分有气势。
左耳上的长条皮革制的耳饰,是她家族部落的信物。
“你醒了。”她注意力一直放在颜钰身上,所以她睁开眼就立刻注意到了。
颜钰身上裹着自己亲手做的狐皮披风,估计是她们谁给她盖上的,倒也确实好使,保暖得很。
她手拢住披风的领口,撑着稍显乏力的身子坐起来,“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还好。”仲蒲一向有什么说什么,“谷主是提议等你醒了再出发,被阮姐一票否决了,说你只是单纯的体力不支,用不着那么大反应,所以我们还是按时出发了,算起来没耽误什么事。”
她刚说完这句话,殷北卿一道犀利的眼神杀就飞了过来,袖下的手指一弹,捏在手心里的脆枣朝她射去。
仲蒲轻轻松松抬手接住,转头递给颜钰,“谷主请您吃枣。”
颜钰尴尬地接过来,但也只是捏在手心里,不敢真吃。
“吃吧,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仲蒲又递过来一盘馅饼,“这都是专门替您准备的。”
也是,她们这群人里,也只有颜钰一个是不吃东西会被饿死的废柴兽术师。
颜钰从拉开的窗帘看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她今天早上可是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被拉去了观星阁。
确实是一天没吃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才突然感觉到胃部的空虚。
“吃吧。”仲蒲胳膊又往前递了一些,“嫌噎的话,你旁边的水袋里还有水。”
或许是因为饿了,颜钰觉得这盘来自琅迭谷的黑暗料理闻着还挺香。
她轻声道谢,拿手帕包着捏了一块放到嘴里,这才发现它是热的。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火系灵法就能做到的事情,但颜钰心里还是给仲蒲的细心点了个赞,她甚至有些白日做梦的想,要是琅迭谷从上到下都是仲蒲这样的性格,那她伪装神女的职业生涯将会愉快很多。
旁边嚼着枣的殷北卿突然轻嗤一声,“矫情。”
估计是说颜钰吃个馅饼还要用费只手帕的习惯。
颜钰忽略她的小嘲讽,转头向她问起要紧事,“那把剑呢。”
“这。”仲蒲指指她后面。
斩魔刃外面包了层杂布,歪歪扭扭地靠在角落,待遇还不如马车里装食物的盘子。
“说来也奇怪,这把剑似乎只有您和谷主能拿得起来,其他人都拔不动。”
所以也是殷北卿把它给带上的。
“嗯……”颜钰喝了口水,把厚实干噎的馅饼皮咽下去,开始回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之前似乎是被迫与姬芜组合兽态了。
兽术师可与兽魂组合成兽态,这个状态下,双方的魂力都会得到大维度的提升,战斗力大增,但因为这种战斗形态十分地消耗魂力,所以如果不是遇到十分难缠的对手,一般人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颜钰能与兽魂组合出兽态这并不奇怪,但问题是,姬芜根本就不是她的兽魂。
要知道,组合兽态虽然不难,却十分考验兽术师和兽魂之间的默契和信任配合,她和姬芜之间别说默契了,连友好相处都谈不上。
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有些眉目。
一开始由于原书作者没有仔细交代郭碌能够拔出斩魔刃的原因,所以颜钰只是把它归类到简单粗暴的“主角光环”上,但是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斩魔刃认得并不是郭碌这个主人,而是他身上姬芜这个金手指。
斩魔刃生性嗜血,历任主人无一不是满手鲜血的刽子手,恰好姬芜的特性与它相得益彰,只要在姬芜身边,它的威力就会得到无限放大。
姬芜之前突然间这么大反应,应该也是感知到了斩魔刃的力量,而且十分神奇的是,她和斩魔刃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这才间接地让颜钰和殷北卿有了驾驭它的能力。
“发什么呆。”殷北卿弹了她后脑勺一下,“温馨提示,那臭崽子要是不听话,用不着和她手软。”
就算不手软她也打不过人家啊!
颜钰敷衍地点点头,打算不和这人在教育兽魂的事情上多聊。
“等等。”殷北卿似是察觉到什么,突然眯起眼盯着颜钰看,“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啊?”
“谷主应该不是咒您的意思。”仲蒲很快猜到殷北卿的话中话,“她的意思是,既然您无法控制姬芜的魂力,为什么会没有被反噬,反而看起来一副安然无碍的样子。”
颜钰扯扯苍白的唇,其实她这样也不算“安然无恙”吧。
不过这事其实也不需要瞒着她们,颜钰就直说了,“我似乎……觉醒了魂域。”
“魂域?”仲蒲向殷北卿投去疑惑的目光。
谁能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跑两步就要咳血的颜钰,魂力竟然已经是特级兽术师的级别了。
可是之前缪檀做背景调查的时候,明明说过,她只是一个连续三年被御灵学院退货的丙级兽术师。
“所以,你就让她随意进出你的魂域?”
“……啊。”
将姬芜关进魂域,是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压制她的方法。
但殷北卿却从来没这么做过,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疼爱姬芜,只是单纯的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进出她的魂域。
即便是被暴走的魂力逼迫到堕魔的边缘,殷北卿也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
现在想想,当初在宝库,姬芜可能就是因为别无选择,才被迫躲藏进了她的身体,不过至于她的身体为什么能融合得下这只暴躁的特级兽魂,现在还找不出原因。
“我这有缹丹,您要来几颗吗。”仲蒲又投喂给她一个小瓶子,一脸“您带孩子辛苦了”的表情。
颜钰摆摆手,自己从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这些丹药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吧,我吃这个就行了。”
莲珠果成熟之后保存时间很短,颜钰魂域里之前成熟了一大片,她吃不完,任由它放着自己坏掉又觉得可惜,想起这果子的糖分很高,所以就自己动手把它做成了糖果,用油纸包上,这样存放时间就可以大大延长。
制作的过程也不难,只要把果子捣碎,过滤出果汁,再把果汁熬成糖浆,晾干后掰碎,就成了。
这做法省时而且不费力,小时候家里人管得严,颜钰和她姐姐两个又嘴馋,于是她姐姐就琢磨出这个方法教她。
莲珠果单吃就是个十分滋补魂力的好药材,刚刚消耗大量魂力在组合兽态上的颜钰吃正好。
她往嘴里塞了一颗,用舌尖顶到左侧脸颊,她吃糖一向不习惯咬碎,就喜欢这么含着慢慢等它化。
“这是什么?”
“莲珠果做的糖果,效果和缹丹差不多。”颜钰很会看眼色地给仲蒲递过去一块,“吃吃看吗。”
“谢谢。”
那一小块糖果占了颜钰半个掌心,但到仲蒲那,被她宽厚结实的手掌衬托得瞬间小了一圈。
颜钰不太好意思地又往给她塞了几颗,不然还真怕这么点人塞牙缝都不够。
仲蒲冲她客气地笑笑,拆了七八颗,一股脑全倒进嘴里,听那“嘎嘣嘎嘣”的声音,就知道她牙口好得不了。
“好甜的玩意。”她细细品着味道,点头评价,“而且吃下去真的和缹丹差不多,像是浑身的脉路被打通了,舒畅得很。”
“你喜欢的话,我这还有很多。”劳动成果被认可的颜钰心情十分不错,慷慨地把自己所有的存货交出去,“我那还有很多。”
“病秧子。”殷北卿突然撑着额头低低唤她。
“怎么了?”颜钰转头看她。
“我头有些晕。”她木着脸说。
“我觉得谷主应该是魂力瘀滞造成短暂的体力不支,和您的情况差不多。”仲蒲在殷北卿的眼神暗示下,昧着良心说道,“或许让她试试您的糖果,会有效果。”
“……”
颜钰确认这两个人都是很少撒谎的性格,表情一个比一个破绽百出。
不过只是几颗糖而已,能顺毛就不亏。
“你要不要也尝尝看?”她把手挪到殷北卿跟前。
殷北卿脖子向前探,垂下眼皮,冲她缓缓张开了嘴。
你是没长手吗?
颜钰腹诽一句,还是认命地撕开油纸包装,给她塞了一颗进去。
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柔软的唇,比想象中要热的温度让指尖有种发麻的电流感,她保持镇定快速收回手。
殷北卿衔着那颗果糖,舌尖一卷,直接吞了进去。
完事还皱皱眉头,“没味。”
颜钰忍住吐槽她比猪八戒吃人参果还囫囵吞枣的吃法,耐着性子又给她剥了两颗。
“这是糖不是药,不用吞,含在嘴巴里慢慢等它化掉就好。”
殷北卿眉尾微扬,又懒懒地冲她张开嘴。
“那我再试试。”
“……”
颜钰想着干脆直接把这些剥完全喂给她,一了百了,于是找来一个空盘,挽起袖子准备开干。
袖子刚折到小臂中部,她余光扫到自己手腕上几道黑褐色的手指印,这些印记上敷了薄薄一层透明的膏药。
难怪刚才一直觉得这里凉凉的,还以为是手镯贴着皮肤太冰导致的。
“这是雪积的老毛病了。”仲蒲替她解释,“还疼吗?”
“知道。”颜钰冲她摆摆手,“不疼。”
这种印记是触碰到提炼过的沼毒留下的,雪积惯用的恶作剧小伎俩,毒性不强,但如果长时间不处理,这毒就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渗透进身体,宿主除了体力不支嗜睡以外几乎没有感觉,只不过最后会在手腕上留下一个类似烧伤的疤痕。
雪积的恶作剧目标大部分都是随机的,差不多每个和她接触过的人都遭过殃,她从这种行为获取乐趣的心理,大概和那些走到哪都要写个“到此一游”的人差不多。
“不过好在谷主发现得早,还专门给您——”
“仲蒲。”含着糖的殷北卿抬高声音喊住她,眼神往外递,“去外面探探风,看看晚上落脚的地方。”
“啊?好吧。”仲蒲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故意打断了说话,老实巴交地应声,掀开门帘出去。
马车里少了个人,空气立刻变得安静。
颜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嘴巴里的糖全部吃完了,她抬头试探性看殷北卿一眼。
发现这人早就闭上眼睛假寐休息了,这才松口气,自己也紧紧身上的狐皮披风,重新躺回去。
这马车不知道是怎么驶的,平稳得很,没多久重重困意便将她罩住。
正睡得舒服时,耳朵里突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不重,就是一直不停响着,有些聒噪磨人性子。
这声音源自体内的魂域。
她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地将意识塞进去,那颗被罩在玻璃罩中的预言树正扭着身子,不停晃动叶子,声音正是由于那些金叶碰撞发出来的。
盼盼和鲁甲两只兽正趴在树下,头对头研究一株植物看能不吃,它们的不远处,一脸暴躁的姬芜双手抱臂站在那,脚尖不住地点着地面。
不耐烦都写在脸上了。
“喂,快点去拔掉它,吵死了。”终于等到她来的姬芜立刻出声说。
颜钰走过去,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啧一声,“快点把它处理到掉,吵死了,睡都睡不着!”
“我试试……”
其实颜钰也不知道这棵树为什么突然开始抽风,更不知道安抚它的方法。
只不过从之前的相处看出来,它似乎是有灵性的,能读懂人的想法,甚至做出回应。
她走上前,将手掌摁在树干上,掌心与粗糙的树皮接触的瞬间,她的意识被拉进一个陌生的空间,大脑开始放空,思绪渐缓,仿佛浑身的疲惫都被拔除。
树摆摆枝叶,像是动物摇头那样的动作,随后一根长长的枝条垂下来,末端点在她腰部轻戳。
像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颜钰睁开眼,手在衣服里面的兜兜掏了一阵,捞出之前殷北卿给她的那包种子。
“这个?”她将种子包裹举起来。
树沙沙抖了两下,看起来像是在点头。
颜钰蹲下来,把每种都差不多挑了几颗丢进土里,上次的神奇现象又出来了,这地像是有生命一般,张开一个洞口,把所有种子都吞了进去。
“嗙铛——”又一片金叶子落下来。
【琥珀龟临,解毒强体。】
“这是什么。”姬芜靠过来看,“为什么你魂域里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颜钰扯扯嘴角,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怎么不说话,这个琥珀龟临是什么东西?”
“都是药草。”颜钰顺手把地里几株琥珀草摘下来收好。
琥珀草和龟临草,皆是生长在极寒之地的珍稀药草,瑶赤山位靠北方,常年风雪天,正是它们生长的好地方。
这树像是知道她正要往那去,所以特地掉片叶子来提醒的。
琥珀龟临丹,不止能够解百毒,还能在短时间内破格提升体魄的等级,郭碌在御灵学院入学考试的时候,就是靠磕了这丹药,才以新生第一名的成绩,获得录取资格。
现在她手里只是有一味琥珀草,还差一味才能做成这丹,不过颜钰捣鼓它倒不为了自己。
琥珀龟临丹是作用不小,对她来说却如同致命□□,短时间内确实可以达成提高战斗力的目的,但治标不治本,需要透支大量魂力,她这身子禁不起折腾。
但这并不说明它就用不上了,按照剧情线,之后在瑶赤山上郭碌就是用这丹药解决了蔺鹤归的燃眉之急,才得到她的信任,被收为徒弟。
颜钰不求那位大佬能收自己为徒,够给殷北卿这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抵个医药费就行。
……
仲蒲看着大块头力量型,却是琅迭谷里腿脚最快的,她下了车,一溜烟跑出去几十里路,才不过几分钟就探好路回来。
前方有处洞穴,沼气也不重,树木茂密,比起其他地方夜里有个遮蔽物稍微安全些。
——对颜钰来说。
“就去那吧。”殷北卿点了头。
两辆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到仲蒲指的那洞穴附近停下,五人从车上下来。
到瑶赤山脚大概要两天左右,为了赶时间,她们大概休息到凌晨就得出发。
这里的昼夜温差比琅迭谷还要大,即将到来的夜晚对于身体孱弱颜钰来说会十分难熬。
仲蒲出去了一趟,捧回来一堆树叶断枝,靠在石头上的殷北卿状似随意地打出响指,橙黄的火苗即刻在众人面前燃起。
火光中,颜钰搓着手,舒服地眯起眼睛和两人道谢,“好暖。”
盼盼和鲁甲也从魂域里出来,在她脚边窝成一团,撒娇精上身的小胖墩在草堆里滚了一圈还不满意,撅着屁股往颜钰膝盖上爬。
“胖墩。”
“pan!”盼盼气呼呼地叉腰朝殷北卿看过去,“不要叫我胖墩,没礼貌。”
某人毫不收敛嘴角的笑意,冲她勾勾手指,“那你过来。”
“过去干嘛。”盼盼扭着身子往颜钰后边躲,“我告诉你,我主人可不会怕你!”
“咳咳——”举着水袋喝水的颜钰被它的话吓到,呛得脖子红了一大片。
“是吗。”殷北卿转向颜钰,语气意味深长,“你真的不怕我?”
明明每次靠近就紧张得要命,恨不得与自己保持百尺距离的模样。
颜钰无意掺和她们之间这种幼稚的斗嘴局,无视殷北卿的眼神,她拧好水袋站起来,“我出去看看滕荆芥她们,你们……玩。”
只要盼盼没被欺负哭,那这种相处方式,姑且能被归类到“玩”里。
“别一个人行动。”殷北卿长臂捞起旁边安静刨土的鲁甲给她丢过去,“不许走太远。”
“好。”
其实即便一个人,颜钰也很安全,就同行几位大佬的这兽术师级别,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她们都能立刻察觉。
她与其担心自己被恶灵袭击,还不如担心自己被队友背刺。
说曹操曹操到,她刚迈出洞穴就迎面撞上了矮她大半个头的雪积。
小姑娘两手抱着一卷东西,脸颊上沾了斑驳的血迹,正仰起脑袋,眨巴那双漂亮的透蓝眸子望着她。
“神女姐姐。”她嗓音清脆,语速有些慢,“我刚才去采果子的路上,遇见了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浑身是血一只在抖,看起来好像要死掉了。”
颜钰直觉她的话不可以相信,这很有可能又是提前准备好的某个恶作剧,正想找个借口走开,那冰凉的小手却牵了上来。
小姑娘咬着嘴唇,湿漉漉的眼充满希翼地望着她,仿佛只要颜钰摇摇头,她立马就能掉两串眼泪珠子下来。
“听说神女姐姐能治百病,让人死而复生,你能救它吗?”
“……”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女姐姐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吧。”
颜钰向来软硬不吃,但身为医生,她最受不了别人拿这句话激自己。
两人僵持了一阵,她最终还是在雪积“单纯”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在哪。”
雪积破涕为笑,拽起她的手,“就在那边,你快跟我来。”
她牵着颜钰的手带着她弯弯绕绕地走,最终停在一处膝盖高的草丛前,然后自己走过去,背对着颜钰,两手轻轻捧起了什么物件。
“姐姐你看。”那只狐狸应该还是幼崽,身上的毛发还很新只不过此时已经沾满了鲜血,虚弱地在雪积怀里圈成一团,腹部的口子不断往下滴着血。
“给我。”颜钰朝她伸出手,“我来看。”
“不。”雪积往后退了一步,嘴角上扬,对着她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姐姐只要看着就好啦。”
说完,她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低头看那只幼狐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情感,仿佛刚才那个乖巧甜美的小女孩,只是颜钰眼里出现的幻觉。
雪积纤细的右手捏住狐狸尾巴,高高将它提起在半空,狐狸虚弱地扭扭身子,几声急促的尖叫充满了恐惧。
“雪积。”颜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声音严肃地再次重复自己的话,“我说了,把它给我。”
“为什么。”雪积张大嘴巴笑起来,笑声有有些尖锐,让人寒毛四起,“我也是要救它啊,还是姐姐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拯救别人?”
“你是想当着我的面杀了它吧。”颜钰冷静地戳破她的伪装,“让身为医者我亲眼看着生命逝去,期待我会露出怎样痛苦绝望的表情,你想要以此为乐是吗?”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雪积皱起脸,双眼立刻泛起泪花,她细软的嗓音带着些哽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和姐姐一样,也都是为了它好。”
“你看它受了这么重的伤,早晚都要死的,我提前替它结束了痛苦,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她睁着眼,天真又无辜,可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我还很期待将来有一天,让姐姐也感受感受我的温暖呢。”
雪积的话对于鲁甲来说有些难懂,但它能感觉到那股最原始的杀意,出于动物的本能它,张开嘴低低地冲她叫了一声。
“嘘!”雪积瞪了它一眼,“我和神女姐姐说重要的事情呢,你能不能不要打扰。”
“雪积,我最后和你说一遍。”颜钰冲她伸出手,“把她给我。”
“我凭什么听你的!”
雪积手里的力道逐渐加重,感受到疼痛的狐狸开始大声嚎叫悲悯。
“啪——”手掌与脸颊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雪积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整个人愣在原地,颜钰就借这个空档,从她手里抢过了受伤的狐狸。
最重的伤口是腹部的撕裂伤,应该是与大型猛兽打斗时留下的,还有几处骨折抓伤不算严重。
她扯下裙摆的布条,开始替它清理伤口和止血。
挨了一巴掌还被冷落在旁的雪积,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你打我。”
颜钰沉默不语,只有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下,好在出门前从阮月冺那高价买了几根骨针过来,可以替它进行缝合。
“走开!”鲁甲突然大声喊道,“不许靠近我主人!”
鲁甲的等级不够,只能在主人的配合下施展灵法,感知到危险它现在只能朝着雪积的方向低吼,尝试喝退她。
被它的声音提醒,颜钰这才抬眼瞥见雪积举起了藏在袖口的匕首,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动手试试。”她抬高声音,语气冷静没有半点害怕,“你应该知道琅迭谷的规矩,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殷北卿会怎么惩罚你。”
“你威胁我!”雪积鼻子皱了皱,冲她呲起牙,情绪的爆发与压抑让她变得面目扭曲,“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上位者了!以为捏住了软肋就可以对我们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颜钰快速结束缝合,抱着狐狸站起来,“所以呢,你就想通过这种方式体会强者掌控弱者生命的感觉?可是你感受过后者的滋味,太残忍了不是么。”
似乎是被她的话刺激到,雪积脸上抽搐的肌肉一下松开了力气,嘴角往下拉,望着颜钰的眸光颤动。
“我知道你很喜欢琅迭谷,也不想被殷北卿讨厌。”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颜钰放软语气,拍拍她蓬松的头顶,“我不会和她告状,但你要乖一点,好吗。”
“汪!”雪积反射性地对这个动作作出回应,叫出声后,立刻懊恼地捂住嘴巴。
老大不让她这么叫的。
此时颜钰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的疏忽,她总是拿这招摸头杀“对付”自己的小侄女,习惯之后,刚才下意识也对雪积这么做了。
“抱歉,我下次不会乱碰你的头了。”她俯下身道歉,“不对,是没有下次了。”
雪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抬眼仔细辨认颜钰眼神里的真诚度,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她退开半步,很轻地说了一句。
“也不是不行的……”
……
“谷主,雪积把神女带走了。”仲蒲将自己看到的转述出来。
殷北卿正躺在仲蒲替她铺好的干草堆上,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捏着根狗尾巴草在逗盼盼。
小胖墩腿短手短身子短,偏偏还爱往高处扑腾,明明知道殷北卿是故意使坏逗自己的,但看到这“飞来飞去”的狗尾巴草还是忍不住抬高爪子去扒拉。
“没事,要是颜钰真有什么危险,它比谁都机灵。”殷北卿伸出手指,戳了戳盼盼的屁股。
看起来没使多大力气,但抬起两只前爪去够草的盼盼原本就站得不如四只脚的稳,被她一戳,整只兽往前扑去,啃了一嘴巴干草。
“呸呸呸——”它气鼓鼓地转头瞪人,“你干嘛呀!”
殷北卿轻轻笑了声,丝毫不收敛地又在它脸颊上捏了一把,“胖墩,你最近又长肉了,少吃点吧,你主人抱不动你。”
“你胡说八道!”这句话显然比刚才那一戳还让盼盼生气,它直起身子,模仿人类的动作两只前爪叉在腰上,“我主人说了,我骨架大,这个体重一点都不胖!”
“她骗你的,嘴上这么说,还不是最喜欢那些娇小可爱的小白兽,等你胖得她抱不动了,就把你送给我。”殷北卿坏心眼地眯起眼,捏住它的鼻头,“正好,我爱吃肥肉。”
“啊!吃兽魂犯法啊!”盼盼竖起耳朵尖,慌不择路地撞进仲蒲的怀里,但很快想起她和那坏家伙是一伙的,又着急忙慌地往外跑,“主人主人,杀兽魂了!”
这啪叽啪叽的小短腿还没迈出洞口,正好撞上了抱着狐狸往回走的颜钰。
站得矮,小胖墩看不清,只知道颜钰十分疼爱地将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抱在怀里。
脑袋又想起刚才殷北卿说的话,原本没那么相信的恐吓瞬间有了更多的真实性。
“主人,你不要我了!”它带着哭音说,“怎么才出去一会儿,就抱回来别的毛茸茸啊。”
只要是带毛的生物,盼盼一律用“毛茸茸”称呼,像妫蔹姬芜那种就是“秃毛怪”。
顺带提一嘴,人类在它眼里,也属于后者范畴。
听见这话,颜钰下意识往殷北卿那看了一眼,什么都没问,却已经精准定位了恐吓自家兽魂的罪魁祸首。
“我随便说说的。”殷北卿冲她无辜地耸耸肩。
颜钰摇摇头,把怀里的狐狸放到软垫上。
估计是确认自己暂时安全了,刚才它在颜钰怀里睡了过去,此时在软垫上卷着尾巴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又乖巧
盼盼这才注意到它肚子上的伤口,“这个毛茸茸,受伤好严重。”
“嗯。”颜钰冲它伸手。
小胖墩迅速咻咻顺着她的胳膊趴到温软的怀里,破涕为笑,“所以主人不是不要我,只是在救毛茸茸。”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和我是一体的,我不可能会不要你。”
“那鲁甲呢。”小穿山甲趴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她,“鲁甲只是兽宠,会不会哪一天……”
“不会。”颜钰抢过话头,把它也一块抱起来,虽然一下子抱两只有点吃力,但这碗水她必须端平,“鲁甲在我心里和盼盼一样重要。”
“母慈女孝”的一幕看得雪积极度不适,她愤愤地跺着脚,坐到了仲蒲边上,拿着匕首戳着石头块。
“怎么了?”仲蒲问她。
“她欺负我。”
“哈哈哈。”仲蒲根本不信这话,谁还能欺负得了这小祖宗,“不过你下次别去找神女的麻烦了。”
“我才没有找她麻烦。”雪积湿红着眼睛,举起匕首就要往她身上扎。
“别这样。”仲蒲连忙抓住她的手,“匕首会坏的。”
她的皮肤坚硬无比,刀枪不入,雪积没事就喜欢拿利器往她身上戳扎泄愤,目前为止,已经坏掉十七把匕首,三把斧头,六把大刀。
“烦死啦!”
……
众人在洞穴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凌晨便动身出发。
那只狐狸在被颜钰喂过莲珠果糖之后愈合能力加快,醒来是已经能自己走路了。
应该是知道颜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被放生之前,它十分亲昵地舔了舔她的脸颊,低低唤了两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擦掉,脏死了。”马车内,殷北卿皱着眉头朝颜钰丢去一只帕子,“下次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都往回带。”
颜钰知道这人嘴硬心软习惯了,琅迭谷里几乎一大半人都是她“顺手”捡回来的孤女,而且她要是真的见不惯,之前就不会默许狐狸在洞穴里住一晚上。
但毛还是要顺的,先口头答应,以后什么事以后再说。
“嗯,好。”她接过手帕,象征性擦擦脸。
又是一整天的颠簸,颜钰坐在窗边,看着天亮了又暗,等到下一个傍晚快到的时候,仲蒲探头进来。
“前面就是游族人的聚集地,应该是零散的部落,我去探过,没几户人家,我们是自己找地方歇脚,还是……”
殷北卿懒懒地掀开眼皮,“随便敲一家的门就好,外头我睡不惯。”
一旁的颜钰听见了,忍不住又在心底吐槽,您那哪是敲门求收留,带着这么一票看着就留不好惹的下属过去,说白了就是恐吓!
仲蒲点点头,操控着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天色一点点变暗,在月亮升到头顶的时候,她们终于靠近部落的门口。
浅眠的颜钰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些异样的声音,坐起来询问,“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
殷北卿不知道从哪里源源不断地掏出脆枣来,咬了一口,“可能吧。”
颜钰没了睡觉的心思,准备坐起来看看外面的情况,可刚等她掀开门帘,旁边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斩魔刃突然抖动起来,刷地一下飞了出去!
“剑!”
仲蒲立刻停下马车,颜钰钻到马车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煮熟的鸭子在天上乱飞。
“砰!砰砰!砰——”类似重物敲击地面的声音。
颜钰站高起来,目光远眺,终于知道了让斩魔刃突然躁动的原因。
距离她们不远的距离,一只巨大的恶灵正在“捕食”。
它的外形十分怪异,远远看着像是一个长了双手的膨胀肉球,脑袋左边插着半个鹿的脑袋,身后是三条蛇尾巴,两双“手”生满厚实的黑色毛发,爪尖锋利,肥大的舌头足足有六七尺长,垂落在身前随着跑步的动作左右摇摆,它身上的沼气浓烈到颜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见。
这种程度的恶灵,没有特级也至少甲级了。
而它即将到嘴的食物,是名身形瘦长的小女孩。
女孩满头细辫,穿着兽毛领外衣,典型的游族人服饰,估计是夜里外出,运气不好碰巧撞上了饥饿的恶灵。
今晚虽然不是蓝月,但每到夜晚就是恶灵的出没时间,加上瑶赤附近气温低,是恶灵高度活跃场所。
“别闻。”一只手从颜钰身后捂住她的口鼻。
手心掌处的厚茧,比寻常人要热上几度的体温,以及那股熟悉的冷香,不用转头,颜钰也能辨认出是谁。
“我们只能见死不救吗?”
颜钰知道殷北卿最不喜欢的就是多管闲事,虽然她对恶灵这种肮脏又失智的生物极其厌恶,但她是活阎王又不是救世主,怎么会闲着没事去救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游族人。
“你想救?”出乎意料地,殷北卿的答案和颜钰猜得不同,但她目光半点没给过哭喊逃命的少女,只盯住眼前的人看,“可以。”
颜钰惊讶地转头,却又见她勾了勾嫣红的唇说,“但指使人做苦差事之前,总得给些奖励吧。”
她言语里的暗示,颜钰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直觉应该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条件。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后仰开身子,拉开与这个危险分子的距离。
“怎么了,神女大人。”可危险分子却不依不饶地靠了上来,勉强在距离她脸几寸的地方停下,唇间呵出的热气在她鼻尖萦绕,“不普度众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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