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钰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到自己面无血色地倒在休息室的地上,被路过的同事发现搬进手术室,各种仪器在工作发出嘀嘀嘀的声音,伴随着同事焦急的呼喊,请求她快些睁开眼睛。
这些画面太过真实,颜钰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只是一时昏迷,做完这个噩梦就会回到现实世界,她甚至还想起来自己午休后还有一场重要的手术要做。
但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刺破她的耳膜。
“嘀——”
同事隐忍哽咽的声音紧跟其后,“死亡时间,四点五十三分。”
颜钰意识开始逐渐抽离,视线越来越模糊黑暗,其他感官却开始复苏,她听见了自己沉闷且急促的呼吸声,舌尖也尝到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像是刚从冰冷的湖面被捞出的落水者,床上的颜钰突然睁开了眼,胸腔剧烈起伏着,此时的她觊觎着空气中每一口氧气。
“醒了?”
颜钰费力地转动眼球,对上殷北卿俯下来的正脸,打磨光滑的黑铁面具,形状姣好嫣红的唇,身上是淡淡的混合了多种气味的冷香,成分和她的眼神一样复杂难辨。
她发现殷北卿似乎很喜欢这样靠得人很近说话。
可她很难适应。
“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吗。”殷北卿那双银眸同品质上乘的天然水晶,有能把人吸进去一般的神秘感,颜钰看着有些失神。
她只是昏迷不是失忆,别说所谓的“好事”,颜钰甚至连自己第二口喷出去的血,在殷北卿的地毯上溅出了什么形状,都能立刻画出来。
所以她太明白殷北卿这满脸想杀她,又不得不留着她的忍耐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殷北卿的第二颗兽元珠跑到了她的身体里。
按照殷北卿一贯的行事风格,她应该会毫不顾忌地直接剥开颜钰的肚子把珠子掏出来,但是她用来存放兽元珠的宝盒被郭碌砍坏,她自己又无法长期将两颗兽元珠放在体内共存,如果殷北卿真的这么做了,只会让兽元珠处以人人都可以随意争抢的危险之中。
况且现在看来,体质特殊的颜钰,很有可能真的是传说中的神女,她不能轻举妄动。
颜钰给自己琢磨了一个定位——殷北卿存放兽元珠的活/体/容/器。
思考过后,她反而比之前还冷静,至少自己一时半会是死不了。
“郭碌你抓住了吗?”
提起这个人殷北卿就没有好脸色,原本他是绝对不可能从自己手心逃走的,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束光将他罩住,再等看的时候人就凭空不见了,那不是她熟知的任何一种灵法,古怪得很。
颜钰听了也没太意外,郭碌的系统可以用积分兑换各种技能,能从殷北卿面前瞬间消失的逃脱术等级必定很高,少说也清空了他八成的积分,那短时间内,他是肯定会安分一些了。
而在他安分的这段时间,她却可以养精蓄锐,等到下次杀他个措手不及,也正好替鲁甲报了仇。
说起鲁甲,颜钰没忘记它身上的伤还没处理好,原剧情里,它魂力费尽被男主抛下,撑了不足两天,就因为严重的内脏出血死掉了。
“对了,我的兽宠在哪。”颜钰撑着手臂坐起来,模样显得十分费劲。
她现在身上哪里都疼,浑身上下没一块好使的肌肉,动动手指头连带着整只胳膊都得酸好久。
殷北卿没什么情绪地说,“可能已经死了。”
颜钰没有着急难过,虽然只是用文字了解过,但是她知道殷北卿对兽魂和兽宠比对人要尊重得多,即便她再不喜欢自己,也犯不着和一只低级兽宠过不去。
而且她刚刚说的是“可能死了”,按照她的性格,如果鲁甲真的死了,肯定会直接毫不掩饰地告诉自己,说不定看自己哭两声还能开心一下。
“它在哪,我得去救它。”现在自身安全有保障,颜钰开始担心起鲁甲的安危。
这个世界的医术并不先进,因为兽术师魂力越高自身的愈合能力就越强,所以大家得病第一反应不是治病,而是想着怎么提高魂力,好让愈合能力提高伤才好得快一些。
也就是因为这种强悍的民风,每年暴毙而死的兽术师数量十分庞大。
民间倒是有游医能治些小病小症,但性情高傲的兽术师们也不屑于用,要是真的遇上什么急病,这群野蛮人一般都是猛灌丹药提升魂力来吊命。
鲁甲要是单纯的魂力泄露过多这个法子倒是有用,但之前借着包扎的功夫,颜钰观察到它身上多处骨折,呼吸粗重唾液带血心肺都有很大的损伤,不解决根源问题,拖得越久越危险。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担心它。”
颜钰黑白分明的眼盯住她,语气直白,“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殷北卿嗤笑一声,估计是没想到颜钰会说这个。
虽然之前就看出这病秧子擅伪装情绪,可没想到她过河拆桥这么利落,这才多久,连“您”都改口成“你”了。
“不回答我就默认你不想杀我。”性命相关的事情,每一分的时间都尤其珍贵,颜钰忍着腹部的疼痛穿上鞋子,“带我去见它。”
“你在命令我?”
有了谈判的底气颜钰和她说话都没有那么害怕了,“我是在请求你的帮助。”
殷北卿敛下眼,抬手捏住颜钰的下巴强硬地抬高,让她视线与自己平齐。
“有你这样请求的语气吗。”她手上力道逐渐收紧,语气森森,“还是说,你以为现在我的兽元珠在你体内,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颜钰强忍下颌仿佛骨头被揉碎的疼痛,回视她说,“如果我有十成把握助你当上下任女皇,够换一个条件吗。”
“我看起来脾气很好么,让你产生可以随意和我谈条件的错觉。”殷北卿不为所动,抬着她的下巴幽幽道。
“你既然费那么大力气找我这个神女,就一定是有所图。”颜钰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我能为你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就差把“我很实惠快点雇我”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殷北卿似乎是感受到她迫切的求职欲望,捏着她的脸左右瞧看,“求我留你?”
颜钰与她对视僵持,表情看似冷静,冷汗却早已遍布整个背心位置。
她知道殷北卿讨厌被人拿着弱点谈条件,以前也不是没人这么做过,听闻殷北卿财力富可敌国,拿着把甲级宝器就冲上来做买卖,结果这活阎王直接手一挥,刀子架上他的脖颈送了道选择题回去。
要留命还是把东西留下。
那人被吓得屁滚尿流,丢下宝器撒腿就跑,最后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常
殷北卿的规矩就是:我留你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你送我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所以这道题到了颜钰这,她还是一样的做法。
“我留你一条命,你为我做那些事是应该的,现在你只能算有利用价值,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吸引我留下你的?”殷北卿漫不经心地笑笑,但那笑却没多少善意。
她松开钳住颜钰下巴的手,不等对方松口气,又抬起手食指无名指压在拇指上捏成一个打响指的动作,送到颜钰耳边,“我不是什么菩萨,不爱做善事,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对比之下,殷北卿对颜钰还算有耐心的,至少还“解释”了几句。
颜钰对此却半点感恩不起来,她余光观察殷北卿的动作,体温骤降,她太熟悉这个手势了,就是这魔头杀人前的精准预告。
像普通兽术师开战前,都会习惯将手掌打开放在身前做灵法结印准备,殷北卿不乐意做那些花里胡哨的,她已经熟练到无须手印的加成就可以随意使用灵术,但一般情况下她还是会提前打个响指,作用不是为了自己杀人顺手,而是为了提醒对方死期将近。
颜钰不得不承认,她慌了,但她这种人,越慌脑子动得就越快,可动得快不代表最终决定下得对。
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右手已经捏着把尖头发钗抵在殷北卿的脖子上了。
这发钗还是她刚才以神速从殷北卿头上取的,她那头长发就靠这一根东西固定着,抽掉之后,如瀑布的黑发顷刻散下,更浓烈的冷香扑面而来,但颜钰此时手紧紧攥着钗子用力到青筋凸起,连放缓呼吸避开那摄人心魄气味的胆子都没有。
殷北卿的脖子长而白,颈侧血管清晰可见,脆弱得仿佛用手轻轻一捏就会折断的柳条。
很神奇,这传说中以一敌百的魔头,看上去和普通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颜钰知道那都只是表象,没人会因为这个对面前这位活阎王有半点轻视。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殷北卿垂眼去看她,命门置于危险之下却没有半点慌张害怕。
“当然知道。”颜钰手臂的力气半点不敢松懈,“这里是颈部动脉,割破之后你的血会立刻呈现喷溅状涌出,按照这个失血速度,你根本没有自救时间。”
话是这么说,但颜钰不可能真的下手,或者说在三十秒之前,她就已经在后悔自己冲动的行为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明智的办法,而是她自寻死路的捷径。
对方有一百种方法在她成功把钗子刺下去前,先扭断她的脖子。
殷北卿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盯住颜钰,这张漂亮的脸蛋被吓得煞白却透着股强撑的坚韧,清澈的眸子也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光芒。
这样的颜钰让殷北卿莫名生出一种欲望,忍不住想去试探她的底线,瞧她崩溃的模样。
因为殷北卿的沉默,带给颜钰更加煎熬的忍耐时刻,她试图去揣测对方的表情,却发现根本看不透这人的心思。
术业有专攻,她一不是心理医生,二对面这位还是个喜怒无常的活阎王,能看得透才怪。
“是吗?”
殷北卿不明白“颈动脉”这个名词的含义,但不妨碍她理解颜钰的意思,很奇怪,她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有种痛快得想要大笑的心情。
颜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殷北卿放肆的笑声贴在耳边让人浑身发麻失去思考能力。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要杀要留还不能给个痛快。
“你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特别美。”殷北卿毫不掩饰自己直白的眼神,像是刽子手看到了绝佳的猎物,等不及要拿手术刀剖析分解的模样。
颜钰忍不住蹙眉,轻道一声,“疯子。”
哪有人被威胁要刺破颈动脉,反而还兴奋起来的?
殷北卿并不在意这个评价,抬手在颜钰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声响过后,颜钰胸口处突然开始剧烈疼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在她皮肤上刻字。
对她而言过分漫长的五秒钟过去,那疼痛感终于退散,她等不及勾住领子低头去看,入眼是一道泛着红光的深色字符,那光闪了一下就暗下去,融入皮肤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字符笔画复杂,有些像道教符字和埃及象形文字的结合,很有特点,也终于让颜钰想起来它是什么。
这是琅迭谷每个人都拥有的契约印记,象征着归属。
也就是说,这是殷北卿的承诺,以后颜钰就是琅迭谷的人。
受她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