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凯迫不及待地开门,“你来了!来得好快!就刚才,好大的动静!我只看到外面一片漆黑……”
沙凯急忙将自己刚才的遭遇一股脑地倒出来,迫切的语气里还残留着恐惧。
他说到一半注意到黎云的神色,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黎云注视着的那块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沙凯再抬眼,就见黎云正盯着门板。他想起刚才的巨大动静,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己身边的门板。
门上也没什么痕迹。
沙凯茫然地转动眼珠,重新看向黎云。
黎云这时候也已经收回了视线。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沙凯回过神,还是有些后怕,让开了位置,请黎云进屋。
“刚才突然刮了风,好大一股邪风。我关了窗户,就听到——”沙凯心有余悸地讲述着。
黎云跨过了门口大滩的血迹,身体擦过门板上的指甲印,跟着沙凯进了屋。
他的后背,也隐隐有血迹渗出。
※※※※※
孟思南将纸钱投入了白色的线圈之中。火焰摇曳,袅袅烟气飘起,吹起带着火星的灰烬,消失在夜空中。
呜咽声时断时续,从另一边传来。
属于女人的手伸了过来,扔进一把元宝,又抬起,抹掉了苍白脸颊上的泪珠。
郁小琴呜咽着,低了低头,呢喃:“阿云,明星,你们在我都烧给你们。”
她自言自语着,声音很轻,语气却是认真,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又带着颤颤的尾音,像是有更多未尽的话,难以诉说,是不知从何说起,又或者,是不愿说出来,打破心中隐隐的期许。
“要记得告诉我啊……”郁小琴最终只重复了几遍这句话。
孟思南没有像郁小琴那样向虚空祈祷。
他知道,如果彭云和郁明星回来,他会看见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需求,他会听到。
只要,他们变成了鬼,彼此之间就能沟通。
他的能力就是如此。
他原来有些习惯、又有点儿嫌弃的能力在此时此刻变得无比实用。
“阿姨,回去吧。”孟思南看着最后一张纸钱化为灰烬,伸手搀扶郁小琴。
郁小琴的身体软软的,被孟思南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自主地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了孟思南身上。
她仍旧在呜咽,止不住掉泪,嘴里喃喃地喊着彭云和郁明星这对同一天死亡的甥舅。
她比设灵堂的那几天更悲伤,就像是被悲伤长时间浸泡后,那情绪浸入了骨髓、灵魂,散发出了更为孤寂痛苦的气息。
路上他们遇到了小区的邻居,是孟思南刚回来时在临街小超市见过的那对老夫妻。对方看到郁小琴后就露出了同情之色,老太太刚想要张口说什么,老头子视线扫到了孟思南,猛地拽了一把老太太。
“哎哟!你拉我做什么?我就是想安慰安慰小琴,邻里邻居的……”老太太怒瞪自家老头,在对方的挤眉弄眼下,心有灵犀地闭了嘴。
老太太斜着眼,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孟思南,如受惊般闭紧了干瘪的嘴唇,像是要将满口的假牙都一起吞下。
两位老人对待孟思南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你拉着我、我扯着你,急慌慌地往马路另一边走去,都垂着头,目不斜视,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他们走得慌乱,差点儿摔跤,却是顾不上这些,躲避瘟疫一般躲着孟思南,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孟思南对此好似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搀扶着郁小琴,将她送到了屋内。
郁小琴浑浑噩噩的,被他安置在床上,靠着枕头,微闭眼睛,如同累极了的人,脑袋一沾枕头就会沉睡。可她并没有睡着。她眉头紧锁,脸上的愁容没有消减半分,嘴唇还会蠕动几下,像是又在呼喊彭云的名字。
孟思南看了她一会儿,到客厅坐下。
他靠着沙发,身体松懈下来,精神却仍然紧绷着。
脑袋一下下胀痛。
有太多杂乱的信息需要他进行处理。
但实际上,事情也没那么复杂,只不过……
只不过是梦醒了。
彭云为他编织的美梦,随着彭云的死亡,而终止。
他的梦醒了。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噩梦的重演。
孟思南想到刚才遇到的那对的老夫妻,自嘲地笑了笑。
他扭头看向卧室房门。
不知道郁小琴何时会意识到真相。到时候,她就不可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欢迎他,还让他一起祭拜彭云了吧。
孟思南的视线轻轻移动,看向了屋内的遗照。
彭云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也已经落葬,但他的遗照被安放在了柜子上。
郁小琴每天都会擦拭那副遗照。
孟思南和遗照中的彭云对视着。
他心里默默问道:“你今天会回来看你妈妈吗?你到底去了哪里?是去了酆都吗?”
他没有找什么人帮忙,无论是孔冬梅这样知根知底、他非常信任的修炼之人,还是吴道那样热情的中介,抑或是牛海西那样油滑的中介,他都没去找。他没找人去算彭云灵魂的去处,没去探究他死因的真相。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在梦醒的那一刻,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孟思南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自己和彭云的相遇。
那是彭云刚搬到这小区的第一天。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彭云一家遇到的第一个小区邻居就是他。
同龄的孩子总是能互相吸引。他和彭云在瞬间就要好起来,并做了自我介绍。
他撒了谎。
他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都感到羞耻,所以他对彭云撒了谎。
没想到,彭云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能力。
大概是在彭云回家,将他的事情告诉给郁小琴的时候,彭云的能力就起了作用。
他的人生被改写了。
不仅是他,周围人的认知、意识也被篡改。
他成了“孟思南”,一个父母不管他的可怜孩子;
然后,他成了“孟思南”,一个因为父亲是恶棍、母亲生病而没有人管的可怜孩子;
再然后,他成了“孟思南”,一个原本有着幸福家庭,却因为父亲误入歧途成了恶棍、并致使母亲受刺激发疯而没有人管的可怜孩子。
他有了自己所没有的那些经历。
他的谎言,借助彭云的转述,成了真。
一切,宛如美梦。
虽然稍有些遗憾,但比起真相,依然是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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