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高玄殿。
此时恰好一个道服老翁自殿中出来,他须发皆白,精神却是极好,徐谦迎面见他并没有理会,倒是一旁的黄锦见了,立即堆笑起来,上前打招呼,道:“张天师好,陛下可在里头吗?”
这张天师生的很是端正,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威严,他一副对外界的事都不关心的模样,淡淡的道:“陛下刚刚进了仙药。”说罢张天师目光落在徐谦身上,道:“这位道友可是徐谦徐道友?”
黄锦笑道:“正是。”说罢对徐谦道:“这位是张天师,陛下向来倚重,张天师的仙药极好,陛下这几年龙体康健,全赖张天师的仙药。”
对这张天师徐谦也略有耳闻,徐谦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殷勤,道:“本官也素闻天师大名,久仰,久仰。”
这番话称得上客气,可是却有一种敬而远之的疏离。
张天师客气的道:“岂敢,岂敢,老夫闲云野鹤,蒙受帝恩,今日一见徐道友,便晓得徐道友果然如坊间所言,乃是人中龙凤。”他说到龙凤时,一点都不忌讳,旋即道:“若是有闲,贫道还有一些事,想要请教。”
徐谦道:“很好,那么下次,本官一定聆听仙长教诲。”
张天师的老脸依旧还是带着慈笑,可是白眉却不由微微一颤,徐谦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太给面子,原本张天师说一句有闲讨教,但凡是正常人,若是想和张天师亲近,都会说一句张天师有事尽管吩咐之类,可是徐谦却是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下次聆听,看上去是礼貌,实则却是一种客套的婉拒,下次是什么时候?多半到时候,谁也不认得谁了。
张天师点点头,道:“陛下还在殿中等候,徐大人快进去觐见吧。”
方才他还称呼徐谦为徐道友,而如今发现徐谦不是一路人,索性直接呼为徐大人,虽然是尊重了,不过这疏远的意思也很明显。
徐谦没有赘言,和黄锦二人一道进了大殿。
张天师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冷色,这个徐谦似乎有些嚣张,在这紫禁城里,张天师的地位可谓扶摇直上,便是黄锦见了他,都得乖乖讨好,至于宫中的贵人,哪一个不是对他礼敬有加。
而这个徐谦,虽然也还算客气,只是这客气实在有限。
人的心思就是如此,若是一个人习惯了前呼后拥,当有人只是对他‘客气’的时候,这心里头,就不免觉得自己遭受了轻视。
尤其是张天师近来水涨船高的情况下,此时的脸色自是很不好看,他快步向着自己丹房走去,迎面来了个太监,躬身道:“奴婢见过天师。”
这太监叫刘兴,乃是新晋的御马监提督太监,因为王公公升任了掌印,而这刘兴因为在宫里和张天师关系极好,黄锦对张天师又有几分忌惮,于是索性遴选了刘兴,算是给张天师卖了个好。
张天师冷冷一笑,捋着花白胡须道:“那个姓徐的很得圣宠吗?”
这是明知故问,莫说是他张天师,宫里便是傻子,都晓得徐谦的份量,刘兴谨慎的左右张望一眼,旋即点头,道:“不错,徐大人很受陛下信重。”
张天师淡淡的道:“有些人,以为自己有了几分圣宠,就不晓得骨头有几斤几两了,你不是和朱宸关系不错吗?让他帮忙盯着这个人,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迟早有一日,让他尝点苦头。”
刘兴连忙点头,道:“是,奴婢知道了。”
张天师旋即显出几分慵懒之状,往丹房去了。
“这个姓徐的,迟早是个祸患。”
张天师心里冒出这个念头,这倒不是他心胸有多狭隘,他能在宫中立足,而且如此得到嘉靖的信任,在紫禁城里几乎一手遮天,智商自然不低,他之所以对徐谦有了提防之心,正是因为徐谦这个人和天子太过亲近,某种意义来说,张天师自觉的自己和徐谦一样,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若是徐谦肯和他交好,这倒也罢了,两个人手拉手,一起糊弄天子,似乎也不错,这叫强强联手。
可是看徐谦的态度,显然对自己带着几分轻视,而这个人在陛下面前能说得上话,张天师又怎么能保证,姓徐的在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在嘉靖面前鼓捣什么是非,若是背着自己说些坏话,自己又如何提防?
张天师和别人不同,他能有今日,一切都来自于圣恩,因此,更该格外的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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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进入大高玄殿,刚刚踏入殿中,便看到嘉靖一身简装,似乎这样还觉得热,身上的肤色通红一片,以至于这殿中放了许多冰盆。
殿内冷飕飕的空气让徐谦不由微微打了个冷战,现在这个天气摆冰盆子,他似乎有一种错觉,仿佛眼下是酷暑时候了。
“微臣徐谦,见过陛下。”徐谦朝嘉靖行礼。
嘉靖见了他,微微一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朕现在正在兴头上,有许多话说。”
这时候的嘉靖,显得很是激动,整个人情绪显得很亢奋,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至少徐谦觉得,嘉靖似乎进入了某种疯癫的状态。
倒是随徐谦进来的黄锦对此习以为常,乖乖的站在殿中角落,一声不吭。
嘉靖笑道:“听说方才你在廷议中和人争执起来了?什么事吵得这么厉害?”
徐谦倒是不敢欺瞒,别看嘉靖没有去廷议,这绝不是嘉靖对廷议漠不关心,只怕廷议里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早就已经报到了嘉靖这里。
徐谦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嘉靖冷冷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你那章程,朕也略知一二,想要虎口夺食,哪有这么容易,便是朕,也夺不来,更何况是你,不过内阁拿定了主意之后,只怕将来你这户部尚书,日子不太好过了,不过也无妨,朝中的事,本就纷纷扰扰,好好做自己的事,有朕在,他们不能怎么样。”
说到这里,嘉靖似乎心平气和了一些,道:“朕让你来,是商量修建宫室的事,朕这里太小,活络不开,朕打算重新修一座道宫,地址呢,也已经选好了,是张天师亲自堪舆过的,说那里乃是汇聚天地灵气之处,既然要修,无论是规模还是装饰,既要宏大也要精细,朕仔细琢磨了一下,花费可是不菲,只怕没有千万纹银,只怕也难以落成。”
千万……徐谦吓了一跳,嘉靖的胃口实在是越来越大了,登基之处的时候,内库几十万两银子都还嫌多,可是现如今,大高玄殿就花费了三百万纹银,现在又觉得不满意,竟是又要大兴土木。
只不过……这倒和徐谦无关,也和百官无关,因为要修建宫室,用的肯定是内帑,你说他糟蹋银子,他的手也没伸进国库来。
嘉靖道:“现在的内帑只有三百余万,不过每年的进项不少,现在动工,若是加紧一些,争取五年之内完工,想来,宫中足以负担。只是交给别人去办,朕终究不放心,工部的官员未必肯尽力,所以朕希望你能帮衬一些,有空呢,帮朕盯着,这是大事。”
徐谦道:“微臣有空,会帮忙看看。”
嘉靖满意点头,道:“这便好。是了,陆家那边,已经三天两头来给宫里传话了,说是这婚事不能再拖延,要朕给他们做主……”说到这里,嘉靖哂然一笑,道:“这件事,本就是你的不是,你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不是,陆家的小姐年龄也确实大了,总不能一直耗着。朕这就做主了,这场赐婚,在今年年末之前得有个结果,婚事交给礼部去办,自然要风光体面。”
徐谦不由苦笑,却还是点头。
嘉靖不由瞪了他一眼:“倒像是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其实真正委屈的是陆家,若非是你胡搞,怎么会有这样麻烦,你已娶了两个妻,陆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嫁了你却是三房,朕都为她不值。太后说了,就为了这个,也得好好操办一下,要多给陆家一些体面。”
嘉靖心念一动,道:“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好啦,朕这几日有些疲倦,你退下吧。”
徐谦莫名其妙被叫来一通交代,而后又莫名其妙的打发出去,心里还没回过味来,仔细一琢磨,发觉有些不对,毕竟交代的两件事,一件是修建宫室,另一件是赐婚,这里头,不知有什么名堂?
至于宫室的修建,天子为何要拿给自己去办?
想来想去,徐谦一时也没什么结果,索性也就不多想了,颌首点头,道:“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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