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廷议进行得很草率,毕竟不是常例的廷议,一切都很仓促,最重要的还是这些廷议里的人。
隆不隆重,不在乎表面如何,最重要的还是人心,现在大家急着议事,急着分出个胜负出来,谁有闲工夫弄这套虚的?
可见凡事总有例外,至少在这场风暴的双方,以及那些不小心牵连进来的,或者是想进来分一杯羹的人来说,还是尽快进入正题为好。
嘉靖皇帝已经坐定,冕服珠冠,衬显神武英明,不得不说,嘉靖确实越来越有威势了,若给他一个虎躯,即便不振,不晓得多少人都要跪在他脚底下痛哭流涕地认个老大。
嘉靖还未开始调整心态,等得不耐烦的毛纪就跳了出来,他冷冷一笑,一步步走到殿中,朗声将事由说了个清楚,当然,毛纪说话一向是添油加醋的,他毕竟是官油子,很善于抓住重点,基本上,他讲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件:徐谦父子贪赃。第二件:徐谦绑架朝廷命官。至于其他这王八蛋到处嫖娼,强取豪夺之类的旁白只是点缀。
显然,踩人是必须得有艺术的,你不能单纯说一个人坏到了极点,你得先铺垫,比如一个人,你只说他杀了几个人那肯定不成。你得先告诉大家,这个家伙三岁偷看妹子洗澡,四岁露着**在街上上窜下跳,五岁就已经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之类,而后。再道出此人杀人,才更有说服力。
毛纪一番吐沫横飞。效果显著,说到最后,他也不禁得意洋洋,今日实在是超常发挥,竟有几分那善辩的谢迁风采,可是又想到谢迁竟是姓徐的恩师,心里不由呸了一句,大叫晦气。
“陛下。眼下事实俱在,微臣敢问,这路政局的十七万两纹银去了哪里?十七万两纹银啊,湖北一省也未有这样的税赋,何以这徐家父子转手之间就支走了十七万?若是不说清楚,还谈什么整肃吏治?”
十七万的数字实在骇人,满朝文武们立即低声议论起来。几万两银子的巨贪,他们是见过,可是十七万,怕是要超过刘瑾这样的级别了。
嘉靖的回应却很是平淡,道:“这笔银子,朕是晓得的。是支用给了皇家学堂。”
毛纪冷笑,心里想:“哪里是支用给了学堂?八成是陛下私下里花掉了,只是不晓得花去了哪里而已。只是你们做得如此隐秘,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道:“陛下。十七万不是小数,筹备皇家学堂已令有十万两纹银的开销。而只有这十七万两纹银并没有具名用途,微臣管着的是户部,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学堂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糜费十七万两,恕微臣愚钝,还请陛下讲明用途。”
嘉靖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道:“花了就是花了,朕的话还没说明白吗?”
这时候已经不必毛纪出来说话了,立即有个言官站出来道:“陛下何必迁怒毛学士,若当真是花了,那总得有个事由,这不是百两、千两,而是十数万两,陛下,不可忘了正德朝的前车之鉴哪。”
提正德就好像揭伤疤一样,隔三差五都要来一次,实在让人厌恶,偏偏嘉靖却又动怒不得,此人是言官,若是动怒就必须立威,要立威就得干掉此人,可是一旦要动手,又肯定要闹得不可开交,言官捕风捉影,言而无罪,这是规矩,也是底线,一旦触及到了底线,且不说天下大乱,这京师肯定是要乱了。
嘉靖拼命压抑着火气,索性冷哼一声。
徐谦眼看再不出来要出事,其实来之前,他就打好了腹稿,所以心情很是平静轻松,踏出班来道:“此言差矣,路政局的银子是上缴内库的,又非国库所有,莫非这宫里要花什么银子也需要你们过问?如此说来,陛下凡事都要过问你们,往后索性让你们来治天下好了,那岂不是还更方便?”
这话很是大逆不道,可是站在嘉靖的立场,却是说出了嘉靖的心里话。
徐谦这一下无异是捅了马蜂窝,过问宫中的财政问题,这是常识,是真理,你一个小小侍读也敢动摇?
立即又有几个言官跳出来,七嘴八舌地道:“徐侍读这是什么话,你莫非要效仿刘瑾吗?只有刘瑾在的时候,外臣才不许过问内库的收支。”
“不错,天子即国家,国家即天子,本就不分彼此,内库也是国库,国库亦要支付宫中所需,徐谦,你用心未免也太过歹毒,莫非想将彼此分开?天子没了社稷,社稷没了天子,这便是国破家亡,你好大的胆子。”
徐谦不由咋舌,言官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毕竟是专业人士,不容小觑。
毛纪哈哈一笑,道:“徐谦,事到如今,你还是乖乖交代了吧,不交代,这路政局平白没了银子,那便是你们徐家父子贪墨,眼下陛下正在整肃吏治,按律,你们父子二人都需罢官革职,永不叙用。你自己想清楚,想不清楚,老夫身为内阁学士暂代吏治,少不得要办了你。”
徐谦皱眉道:“毛大人当真想知道?”
毛纪心里冷笑,你哪里敢说出来?方才看陛下的意思,分明就是这笔银子是被陛下拿去花了,而且这银子花得不明不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件事万万不能张扬出去,你徐谦难道还敢揭露天子的**?还是乖乖地把这黑锅背起来,认罪服法才是。
徐谦叹口气道:“这可是皇家学堂的机密,一旦张扬出去,可大大不妙。”
毛纪凛然正气地道:“什么机密?这可是崇文殿,在这里的也都是朝廷栋梁,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有什么事还需要遮遮掩掩?天子难道会连大臣都不信任?分明是你想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另有图谋。”
徐谦不由苦笑,道:“你们既然要知道,那么我不妨告诉你,这笔银子在天津。”
“天津?”毛纪挑眉。
徐谦道:“不错,就在天津。”
毛纪打起精神,虽然不曾料到徐谦会道出真相,却还是追问:“在天津哪里?花销去了什么地方?”
徐谦道:“在天津卫锦衣卫千户所设了一个作坊。”
“作坊?”毛纪冷笑道:“设一个作坊也值十七万两银子,你当这是苏杭造作局?”
徐谦点头道:“大人还真的说对了,确实是造作局,这十七万两银子总计分为三批,第一笔已经投入了纹银两万三千两,用作筹办造作局之用,专门用来锻造刀剑、火器,以供亲军所需。这是下官和陛下早就商量好了的,不过因为涉及机密,因此一直秘而不宣,况且这毕竟是亲军事务,想来也不必知会诸位大人。”
毛纪愣了一下,虽然十七万两银子去筹办什么造作局,显然里头有很多的蹊跷,可是不管怎么说,至少徐家父子的罪算是洗清了,人家确实没有把钱贪墨掉。
当然,毛纪可以有一百种理由来抨击这个所谓的造作局,可是你最多说徐家父子浪费内帑,这贪墨二字毕竟还是不沾边。
若只是浪费,显然就不算什么大罪了,你说破了天,最多是请皇帝下旨申饬一下。
毛纪不由恼羞成怒,想不到最后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忍不住道:“哼,当真有这个造作局?老夫却是不信!”
徐谦很真诚地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知会天津兵备道去查,不过为了行事隐秘,所以这造作局打的是某商行的招牌。”
毛纪顿时傻了眼,此时不由得他不信了,只是十几万两银子去建造作局,这简直就是可耻的浪费,他虽然想骂,可是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骂是没有用的,骂是言官们的事,要抨击什么时候都可以,今日是最关键的时候,关乎了自己十几天来的努力成果,怎么可能把这有限的精力浪费在徒劳的问题上?
想到这里,毛纪打起精神,若是当时,徐谦去了吏部把这个理由乖乖解释清楚,这件事或许只能告一段落,可是徐谦千不该万不该对王康动了手,王康可是朝廷命官,是吏部主事,既然路政局的事暂时没有把柄,毛纪还有杀手锏,王康的事也绝不是小事,拘禁朝廷命官,就算你有什么理由,那也是万死之罪,只要抓住了这一点,照样还是能将姓徐的小子收拾了。
只是毛纪有点想不明白,徐谦这个小子明明有恃无恐,完全可以去吏部把事情解释清楚,却为何非要把人扣了不可?难道这小子天生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晓得死活吗?
不对,不对,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这家伙有什么图谋?
只是这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毛纪就算是想静下来琢磨琢磨,也没有空暇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血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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