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师爷领了命,连夜赶到徐谦家里去,远远看到徐家灯火通明,竟是人影幢幢,黑夜之中,不知听到多少嘈杂声音。
黄师爷吓了一跳,心说有人已经等待不及,不等在官面上动手,而是要在官面上做足文章,暗地里来个杀人灭口。
黄师爷这样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比这更黑的东西他也有过经历,一旦涉及到了权争,什么仁义道德和规矩都是狗屁。
他心里又惊又疑,总觉得事情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是对付个徐谦,有必要如此吗?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猥亵起来,悄悄灭了手上提着的灯笼灯火,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猫在院墙下听。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谦儿现在是有功名的人,都已经中了试,现在却来翻旧帐,这算什么事?”
“现在怎么办?看这架势,分明是有人要整咱们徐家啊,哎……都说不要读书,不要读书,读书人的东西,岂是我们看得明白的?”
“徐勇,你休要胡说八道,现在埋怨有什么用?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解决!二叔,你怎么看?”
这个二叔的声音对黄师爷来说却很是耳熟,回答的正是徐昌的声音:“路是我选的,事情闹出来,也不是我们徐家的错,既然有人要整,那么只能拼命了,谦儿说得对,我们都无路可走了。难道你们以为徐家重新被打入了贱籍,你们还能拿回从前的差事?到时是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来,这是取死。”他发出冷笑:“对方是御使,我们徐家与他们地位悬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有人想要徐家死,咱们不会束手待毙。”
在这庭院里头,十几个徐家人凑在一起,有徐昌、徐申这样的长辈,除此之外,还有徐寒、徐勇这些小辈。
本来徐昌听了邓健报信,兴匆匆地带着一大家子人赶来,谁知道到了钱塘才发现又出事了。
事情比他预想中严重,徐昌的脸色拉得很黑,此时十几人围拢着他和徐谦,一开始确实有几句埋怨,不过很快所有人意识到徐家满族都在一条船上,便立即同仇敌忾起来。
其实对于徐寒、徐勇这些小辈来说,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倒还不觉得恐惧。可是像是徐昌、徐申这样的老人精却是知道问题的严重。
徐谦坐在中间,眼观鼻鼻观心,他倒是想插嘴,只是长辈面前实在没有他说话的份。
徐昌眯着眼,道:“不成了,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闹,那御使既是要找渣,反正已经没了退路,那我们也不必客气。我在衙门里公干,多少知道一些事,官老爷最怕的就是聚众闹事,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再加上谦儿这边也不是没有后台,王公公甚至是致仕的谢学士都可以是帮手,他们现在不出来说话,那是因为没有说话的借口,若是我们闹出一点事来,事情一旦闹大,御使毕竟是清流,到时谢学士或王公公肯站出来,倒是要看那御使如何收场。”
徐昌不愧是老吏,将来是要入东厂的角色,虽然怕官,可是兔子惹急了也要咬人,他的这个对策倒很是老辣,闹事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可话又说回来,闹事不是谁都能闹的,你就算能纠集百来号人,可只要官府铁了心,定性严重,便是打死几个平息事情也不是没有。
而徐昌之所以选择闹事,是因为徐家并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毕竟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些能说的上话的人,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闹事才管用。
徐谦这一日其实都在想办法,只是一时没有什么好主意,毕竟他眼下的牌只有这么多,玩不出太多花样,现在听老父的一番对策,却也觉得可行,忍不住道:“只是要闹就必须要有决心,决心不够,到时虎头蛇尾,只怕又要添加一桩罪名了。”
徐谦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的徐申和徐寒、徐勇这些人的身上,这话分明就是向他们说的。
徐申倒是有几分顾虑,毕竟他是有家业的人,还不至于拿身家性命去冒险,可是当着亲戚的面,却又不能拒绝,正在踟躇之间,倒是徐勇和徐寒这些人爽快,纷纷道:“谁皱一下眉头便是狗娘养的,人家欺到了头上,难道连闹事都不敢?”
狗娘养的三个字等于是直接把徐申绑架住了,徐申心里只能苦笑,却是七上八下,最后还是表态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打定了主意,既然没有了软弱的可能,徐申又道:“要闹,就得有声势,凭我们这些人不成,不如回乡去再多叫些人来,法不责众嘛,事不宜迟,必须及早才成,今夜就要出发。”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徐寒自告奋勇道:“我和徐勇连夜赶过去,明日晌午之前就能把叔伯兄弟们一起叫来。”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商议之后,送徐寒和徐勇走了,因为赶的是夜路,所以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干粮补充体力。
而这时,在外头悄悄打探的黄师爷隐约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话,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心里不由想:“这徐昌不愧是个老吏,能想出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虽然冒险,却也不失上策,若是做得好了,怕还真有翻盘的可能。”
心里这样想,倒是觉得这一趟来得却也值得,他只是代自己东翁传个消息,却能得到徐家的感激,就算徐家落难,也牵扯不到苏县令头上,他连忙现身,呼唤一声:“徐老哥在吗?”
徐昌出来,见到黄师爷好一阵惊讶,夜半三更县里师爷来访,实在是稀罕事,连忙将这黄师爷请进来,黄师爷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将御使到达县衙的行踪一一说了,最后道:“御使这次似乎掌握了一些实证,看他样子似乎是势在必得,苏县令托我来,是让你们小心提防,御使出面,绝不会心慈手软,你们及早做好应变准备吧。”
黄师爷说罢,也不和徐昌、徐谦商量如何应对的法子,能帮的也帮到了,接下来就看徐家自己,保持一些距离并没有错。
这一夜无话,只是辛苦了徐谦,他本身就有心事,再加上和四个堂兄弟挤在一起睡,虽说小小屋子里还有床铺和地铺之分,可是有人打鼾,有人手脚不干净,总是将腿脚架在他的腰上,使他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徐谦才真正睡过去,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却到了晌午被人吵醒。
他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头正闹得厉害,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甚至还听到女人的叫骂声。
徐谦连忙趿鞋起来,跑到院中去,便看到三婶子坐在地上滔滔大哭,族里的亲戚居然全部到了,足足有百来号人,男女老幼都有,几个族人正在大声叫骂,一问之下,徐谦才知道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却说昨天傍晚的时候,那御使竟是派了人前去姚家坞,说是要问案,竟是要捉老叔公去,族里自然有人不肯,三叔就是闹得最凶的一个,毕竟老叔公年岁太大,受不了颠沛,所以他站出来,结果老叔公和他一道都被差人带走。
“这御使……当真够狠!”徐谦心里大骂,他骤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御使派差人去徐家拿叔公,并非是因为怕徐家闹事,而是打算旁敲侧击,先罗织罪名。
徐谦毕竟是谢迁的门生,又有禀生的身份在,那御使就算抓自己去问案,自然不能屈打成招,与其这样消耗时间,这御使便将主意打到了徐家叔公的身上,徐家叔公在徐家虽然地位高高在上,可是一介草民,在官老爷眼里屁都不是,到了衙门里还不是随便怎么折腾?到时只要逼着叔公招认,说徐家并没有徐闻道这样的祖宗,这些都是徐谦暗中认亲,以此来欺瞒朝廷,那么这案子也就办成了真正的铁案了,纵使徐谦有十张嘴,只怕也翻不得盘。
“爹,诸位叔婶兄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能让老叔公在官府受罪,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见那御使!”这御使的突然举措,将徐家的谋划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谦此时也顾不得想办法了,当务之急,也就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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