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勒山城的巷战结束得很快,背嵬营的甲士在前,射声营的鸟铳手在后,那些本想靠着民居和复杂地形顽抗到底的女真兵被背嵬营甲士拦住后,就直接被鸟铳手们抵近射击,打成了筛子。
到了傍晚入夜时,古勒山城里死寂一片,那些女真兵最后被抓的活口寥寥无几,曹文诏严刑拷打审问,也没问出些有用的消息,最后便交给吴克善,全部砍了脑袋。
这一仗,古勒山城两个牛录的女真兵全军覆没,曹文诏他们这边损兵两百余,背嵬营和射声营只死伤了三十人不到,剩下的全是科尔沁的士兵。
翌日,苏子河西岸,得知古勒山城既下,高进大军自是伐木做了浮桥,全军渡河。
渡河后,高进大军在古勒山城下扎营立寨,同时又让人修缮清理古勒山城,调派兵员于此驻扎,并且将大半辎重存于此处。
“老鲁,你带夜不收,往北面查探杜总兵他们的踪迹。”
古勒山城的城墙上,高进眺望着山脚下那莽莽的森林,面沉似水,他当日在塔虎城得了杜弘域他们五路进兵的计划和日期后,便提前了一个多月出发,经过海西女真故地,今日才抵达这古勒山城,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一路上行军的难度,比起杜弘域他们自沈阳出兵之日慢了近十天。
如今已是三月初二,高进也不知道杜弘域他们是否和后金八旗交战了没有,不过只要杜松不犯浑,以他们四万大军的底子,应当能撑得下来。
鲁达领命而去,他们这趟过来,本就是大都护为了全小杜总兵的恩义,否则何苦千里迢迢地来这辽东寻后金大军厮杀,坐看十万大军败亡岂不是更好。
“二哥,如今咱们的辎重只够两月不到之用……”
鲁达走后,陈升有些忧虑地说道,这次大军北上,虽说携带了大量的军辎物资,可是在察罕浩特和塔虎城那里已然消耗了大半,若是只接应杜弘域这位大公子还好说,可要是人多了,那就……
高进知道陈升的担忧,他过去作战,补给线从没拉过那么长,而且后金军队也不是蒙古军队可比,不但骁勇善战,而且足够坚韧,更何况这里还是他们的主场作战。
“阿升,先等老鲁回来再说,咱们路上多耽搁了十天时间,如今战况不明。”
陈升晓得二哥的性子,杜弘域对二哥有恩义,二哥肯定会报答,不然也不会提兵两万至此,想到这一路的艰辛,他也清楚这一仗绝无可能半途而废。
……
萨尔浒山谷内,积尸如山,血腥味隔着十多里远就能闻到,鲁达领着的夜不收们骑着马看着天空里大群黑压压的鸦群,脸色都变得凝重无比。
对于朝廷那什么狗屁分进合击的战法,鲁达是相当不屑的,他在辽东厮混过很久,清楚这边的气候,也知道那些女真人的战力,往赫图阿拉一共四条路,也就出抚顺的那条算是大路,其他三条路要么需得绕远路,要么就是道路难行,再加上天时难测,想要四路大军准时合围赫图阿拉,简直就是笑话。
小半个时辰后,当夜不收们抵达萨尔浒的战场时,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山谷里到处都是被剥了甲胄的尸体,大片大片的食腐鸦和狼群正在肆意的享用尸体。
即便是鲁达向来心如铁石,也忍不住双目发红,他记得这里应该是朝廷派出的伐金主力,那可是整整五万大军,结果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四处搜索,看看有没有活口。”
鲁达冷冰冰地说道,接着他从马鞍旁取弓,一箭射向了不远处正开肠破肚,吃着正欢的野狼,随着凄厉的狼嚎声,夜不收们策马挺矛挥刀杀死目力所及的狼群,同时惊飞了大片的乌鸦群。
死寂的山谷里,夜不收们沉着脸在战场上搜寻生还者,他们没有看到多少女真兵的尸首,而且他们从战场上的遗迹判断,这战殁的两万余官兵显然是被女真兵冲垮了防线后惨遭屠戮,压根就没有像样的抵抗,很多人并非死于女真人的刀枪弓箭,而是死于溃败后的践踏。
“还有没有喘气的!”
“还活着的吱一声。”
夜不收的喊声回荡在山谷,只是应者寥寥,搜寻到的几个官兵也是伤重难治,才刚从死人堆里被扒出来就咽了气。
“鲁头儿,这儿有个活的!”
“快拿毯子给他盖上。”
“酒,酒呢!”
杂乱的喊声里,鲁达奔到了手下们边上,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从死人堆里被挖出来的幸运儿,接着他愣住了,因为他没想到这活下来的家伙居然是个熟人。
被毯子裹住,又灌下几口烈酒,几乎失去知觉的沈炼才感觉到些许暖意,但他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鲁达没有继续向北查探,他最后带着沈炼和另外三个侥幸生还的幸运儿,返回了古勒山城。
夜晚,沈炼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如同修罗炼狱般的萨尔浒战场,他躺在床板上,身上盖着棉被,屋里生了煤炉,他一动就发现胸口疼得厉害。
“你的肋骨开裂,还好没扎到脏腑,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
救护的医官看到沈炼想要起来,一把按住了他,沈炼看清楚周遭的一切后,不由愣了愣,随即问道,“这是哪里,我……”
“少说几句,先把这粥喝了,等会儿大都护有话要问你。”
“大都护。”
沈炼原本黯淡迷茫的眼神瞬间有了光芒,他听从了医官的建议,在他喝完粥后,鲁达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让沈炼明白,大都护真的带兵来了。
“鲁爷?”
沈炼认得鲁达,他在神木县的时候,也跟着这位朔方军的夜不收统领学了不少本事,不然这回他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
“什么时候和东虏干的仗?”
“三月初一。”
沈炼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所以只能报上和东虏大军交战的日子。
“三月初一,就是五万头猪躺在那里给东虏杀……”
鲁达没想到才一天,五万官军精锐主力就输了个底朝天,萨尔浒积尸如山,不由直接骂起来。
沈炼亦是沉默不语,他也没想到五万大军就那样败了,输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办到。
“鲁爷,我……”
“别和我说,大都护在等你。”
两个夜不收抬起了沈炼躺着的木板,不多时他就被抬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屋里,里面满是朔方军中的将领,个个面色严肃,大家都已经知道刘綎所率的官军主力彻底败了。
“大都……”
“不必多礼,你受了伤,躺着说话就行。”
高进按住了想要挣扎起身的沈炼,然后沉声道,“告诉我,刘綎是怎么败的?”
高进本以为刘綎率领五万大军,就算战力不如后金军队,但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吧!
“大都护,刘总兵他自率五万大军出抚顺关后……”
沈炼面色苦涩地说起了这场惨败的过程,实际上自从刘綎当上伐金主力的主将后,因为粮草之争,所谓的五路大军里,李如柏和马林便成了摇旗呐喊的角色,只有杜松手握延绥固原等四镇两万五千兵马,再加上杜弘域的一万四千精锐,能和刘綎掰腕子。
本来按着事前制定的计划,刘綎和杜松要在三月初二在二道关汇合,然后兵围赫图阿拉,可是刘綎和杜松不合,自以为兵多将广,想要争功,再加上出抚顺关后都是大路,因此行军速度颇快,初时两日,刘綎还算谨慎,但是随后几日后金派出骑兵试图阻滞他们行军,先后被三镇精骑杀溃后,刘綎便觉得后金军队不过如此,于是加快了进兵速度。
到了苏子河和浑河交汇处时,后金军队在河岸边列阵背水而战,其间还有努尔哈赤的大纛,刘綎仗着三镇精骑发动猛攻,结果鏖战半日后,后金军大败亏输而逃,本来刘綎应该等待杜松的北路军汇合,但是贪功之下,他亲自率领全部骑兵主力渡河追击,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个圈套。
“东虏在界凡山上筑了堤坝,所以当时苏子河水只半人高,骑兵能渡河追击,刘总兵领骑兵出战后,东虏便掘了水坝,大水直接冲垮了骑兵和后军的联系。”
沈炼面色悲戚,谁能想到努尔哈赤那老贼为了引刘总兵上当,直接用五千奴隶兵列阵背水而战,将其当做弃子。
尔后刘綎被湍急的河水所阻挡,只能继续向前强行进攻后金军队拒险而守的吉林崖,而这时候沈炼所在的以两万南军为主的步兵主力只能退守萨尔浒,可是埋伏已久的努尔哈赤率领后金主力,一举冲溃了他们临时搭起的营垒,大军溃散后互相践踏,整个萨尔浒山谷内积尸如山。
至于过河的三镇精骑下场如何,沈炼没有说,可高进也知道必定是凶多吉少,没有后勤辎重,人困马乏的骑兵能有多少战力,努尔哈赤回师一击,和吉林崖的后金军队两面夹攻,刘綎必死无疑。
“你们和东虏接战前,杜总兵的兵马在哪儿?”
“不知道,大军出关后不久,刘总兵觉得东虏不足为虑,便断了和杜总兵间的联系。”
听到沈炼的回答,高进一点也不意外,眼下大明朝的那帮所谓宿将名将,个个都眼高于顶,脾性大得很,不管是刘綎还是杜松,只怕换谁当主将都是一样。
“老鲁,你连夜便往二道关去查探,务必要弄清楚杜总兵他们的兵马所在。”
高进是来接应杜弘域的,眼下刘綎大军败亡,努尔哈赤用兵老练,绝对会挟大胜之势向杜弘域他们下手,但愿吉林崖一战,刘綎至少能消耗下后金军队的战力,杜弘域那边能多挺一会儿,到时候努尔哈赤兵老师疲,他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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