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半日,下马坞八个村寨就被祸害得不浅,也亏得高进分兵救护,不然只怕死伤更加惨重,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五座村寨被焚毁大半。
下马坞的百户府前,缴获来的军帐里,住满了那些失去了家园的村民。
马大成虽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下马坞终究是他的地头,哪怕他也盘剥军户,把治下百姓当猪狗使唤的,可是徐通这个老狗也忒得狠毒,像他这样的实封百户,手底下村寨没了人口,叫他如何维持?
所以当高进生擒徐通,得胜归来后,马大成也是奔出百户府,要不是前头有呼延平,只怕他也恨不得将徐通给生吞活剥了。
“呼延兄,这老狗归你了。”
从马上下来,高进单手领着被绑起来的徐通扔到了呼延平的脚下。
看到断臂后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徐通,呼延平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盯着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喝骂道,“老狗,我红寺儿百姓何辜,你竟然纵兵行凶……”
“呼延平,你要怪便怪那姓高的,若不是他引我大兵出城,如何祸害得了你那红寺儿。”
在马背上颠簸了半路,只剩下半条命的徐通这时候被呼延平捏住乱发,却好似回光返照般精神起来,只是被打落了满嘴牙,他说话时言语不清,可四周众人还是听了个明白。
见徐通这老狗死到临头,还要诬陷自家二哥,王斗和杨大眼都是怒不可遏,要不是被陈升几人拦着,怕是当场就要撕了徐通。
“嘿……呼延平……你那婆娘……润得很,还有你那老娘……”
徐通自知绝无活命之机,眼下他只求速死,当下怪笑着朝呼延平激怒道。
“老狗,我杀了你。”
呼延平听到那等言语,顿时暴怒起来,要不是同样深恨徐通的马大成死死地挂住他的胳膊,只怕徐通立马便会被打死。
“呼延兄,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老狗!”
马大成的吼声唤醒了呼延平,然后众人见到本是个耿直大汉的呼延平松开徐通后,脸上露出了狠戾阴森的神情,也都不由为之心惊。
“高爷,呼延平这条命今后就是您的了。”
呼延平朝高进忽地跪倒,高进上前一把托住,可没想到呼延平是铁了心的下跪,他双臂发劲都没有托住呼延平,只能受了呼延平这一拜。
“二哥,这老狗如何处置?”
见呼延平认二哥为主,陈升他们也俱是欢喜,说起来河口堡里可没有呼延平这等擅使重兵器的猛将,便是程教头虽然也武艺高强,可单论这冲阵摧敌,呼延平只怕比众人都强,也就是张崇古那厮或能与之一较高下。
“带下去,好生将养着,他想求速死,咱们偏不能如他的愿。”
看着倒在地上,面色灰败的徐通,高进冷声说道,这老狗心肠何其歹毒,怎么能给他个痛快。
徐通被倒拖着而走时,兀自在口中含糊不清地诅咒高进并呼延平等人,可大家全当是丧家之犬的哀嚎,如今下马坞残破,那些遭难的百姓虽得了处置,可马大成那里便是开了百户府的粮仓,也赈济不了多少时日。
“眼下还有溃兵在逃,另外有数十骑逃进了摩天岭。”
徐通大军虽然被击败,可是善后收尾的事情仍多,高进这次出兵,终究占了兵力太少的亏,纵使全歼了神木堡的营兵主力,可是那四散奔逃的几百官兵,却是没能力搜检野地,将其尽数捉回。
哪怕是再老实无用的官兵,在野地里饿狠了,也很容易啸聚成贼,祸害乡里,高进不可能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更何况下马坞几百难民也需要个出路。
“那些逃进摩天岭的骑兵且不管,剩下那些逃跑的官兵,从被俘的官兵里挑些有威信的,阿斗大眼你们带上这些人,去四周能藏匿溃兵的地方喊话,告诉他们咱们只诛首恶,胁从不究,徐通和那些营兵作恶,不关他们的事,让他们降了就是。”
“马百户,我挑些人于你,护送这下马坞的百姓往神木堡就食,等徐逆勾结白莲教匪之事上禀朝廷,想必朝廷到时候必有赈济。”
徐通被带走后,高进立马便办起正事来,溃兵要收拢,受难的百姓也得给他们找条活路,光靠马大成手上的那些百户府存粮,可经不起大几百人的消耗,而且摩天岭里还有那伙白莲教匪没有收拾。
高进心里清楚,要朝廷拿出真金白银来赈济神木堡的百姓,就得有足够的好处拿来交换。
徐通这个千户叛乱,对远在千里外的朝廷中枢来说,不过是纤芥之疾,更何况还是旋即被平定的,这上报的百姓伤亡,在衮衮诸公眼里不过是些数字罢了,眼下朝廷整日喊着用度不足,这也缺钱那也缺钱,凡是有赈灾事,却是指望着那位皇爷的内怒拿钱出来。
高进听范秀安说过,去岁湖广发大水,到最后那位皇爷也只从内怒拨了三万两银子赈灾,神木堡这种关墙边地,又是他们这些丘八惹出来的兵灾,文官们都不会当回事,更别提那位自三大征后就越发抠门吝啬的皇爷了。
所以这摩天岭,高进非拿下来,那白莲教只是给徐通谋逆作乱盖棺定论办成铁案,而鲁达口中那座铜矿大矿,则是上供给那位皇爷来换取朝廷赈灾的银两和物资。
王斗和杨大眼自领命而去,张坚那厮是个狠人,把神木堡的营兵给杀了个干净,早就把那些官兵给吓得心胆俱丧,那投降的四百号官军就蹲在张坚让人划出的白线里,压根没有人敢逃跑。
马大成则是亲自出面安抚起治下的百姓,哪怕他这个百户平时混账得很,可经过徐通纵兵行凶的荼毒,那下马坞的百姓倒是还愿意听从马大成的命令。
“百姓所求何其简单,便是当牛做马,也不过求个活着而已。”
百户府前,高进看着马大成安抚治下百姓时,那些平时被剥削得极狠的百姓居然满脸感激,忍不住悠然叹道,这大明朝的百姓当真是逆来顺受惯了的良民,不把他们逼到彻底活不下去的地步,他们都能忍耐下来,哪怕活得且不如那牛马。
“高爷,我听程教头说,河口堡百姓人人富足,不类我等治下……”
已然发誓要为高进效命的呼延平听到高进的叹息,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当日丰子沟百户,他虽然降了,但还想做个守节的,那程教头倒是好耐性,和他说了河口堡不少事,他都是将信将疑。
“也说不上富足,只是尽我所能,叫我河口堡的百姓活得像个人样罢了。”
高进看向呼延平说道,眼下神木堡里是何情形,他还不清楚,刘循就算拿下神木堡,尽起神木堡府库,怕是也难以养活那数千难民太久,他只希望神木县里到时能先拨些粮食救急。
“活得像个人样!”
呼延平哑然失笑,高爷这句话听上去简单,可是做起来何其之难,便是他过去在红寺儿,人人都道他是个面恶心善的,可治下百姓还不是活得不如牛马,牛马劳作,尚能得闲暇休息,能吃个囫囵饱,可这百姓却是终日劳作不得饱食,甚至衣不蔽体也有的是。
牛马是财物,尚有主人家爱惜,穷困百姓饿死道边,却无人问津!这便是世道啊!
入夜前,王斗和杨大眼领了两百多的逃跑官兵回来了,这些被徐通拿来凑数的神木堡官兵,都是些老实的庄稼汉居多,这辈子都没怎么离开过自家村寨,这回跑来下马坞都算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白天他们逃跑后,没敢往摩天岭的野林子里钻,只是三五成群,或是十几个人寻了僻静处待着,等傍晚以后他们看不清东西,就更加不敢乱跑。
也亏得高进让王斗杨大眼带上了那些投降官兵里有些威信的老人,在他们喊话下,那些又饥又饿的逃跑官兵才跑出来投降,然后就像是滚雪球一样,没两个时辰,王斗杨大眼他们就把人都给带回来,虽说肯定还有些零星漏网的,可两人也不愿耽搁功夫继续寻找。
点燃的火把,把关押俘虏的白场照得亮堂一片,挤了差不多六百多官兵俘虏,从那土台上望下去,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对于这些被徐通拿来凑数当做炮灰使的神木堡官兵们来说,他们现在还是头脑懵乎乎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神木堡出发前,徐通这位千户大人和他们说是河口堡的百户勾结白莲教匪作乱,他们沿途所见,也都印证了千户大人所说的话,高阎罗凶残无比,荼毒百姓,叫他们都是心中恐惧。
白日一战,大家伙都是见到那些平时神气活现的营兵是如何被这位高阎罗的大兵打得溃不成军,最后没几个活下来的,徐通这位千户大人最后也想是条被打断脊梁骨的老狗被这位高阎罗生擒活捉了回来。
只是当他们被俘虏后,却又听高阎罗的兵马说是徐通这位千户大人勾结白莲教匪,图谋造法,对这些大半辈子都只是和黄土地打交道的庄稼汉来说,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该信谁的话,徐通这个千户大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那高阎罗也确实凶残得很,大几百的营兵可是说杀就杀了。
看着底下人头攒动,面露不安的官兵俘虏,高进知道自己说的话,这些俘虏未必会相信,所以他索性让马大成这个下马坞的百户和那些受害的百姓亲自和这些官兵俘虏说明情况。
果不其然,当马大成说出自己的身份,却是将早就商量好的说辞道出,说什么徐通早就暗地勾结白莲教匪,私下召集他们这些百户,想要裹挟着他们造反,却不料事情败露,所以徐通才丧心病狂地召集神木堡兵马,又派人冒充高进兵马屠村,欲行污蔑之事。
若说马大成的话还只是叫那些官兵俘虏半信半疑,当下马坞那些遭难的村民证明高进的清白时,他们都信了,实在是大家都是种田的泥腿子,是不是在说谎,一看就知道了,这时候这些官兵俘虏才知道徐通这位千户大人已然成了铁板钉钉的叛逆。
“你等都是被徐逆诓骗,算不得徐逆的党羽,但是朝廷怪罪下来,却也不会分什么胁从不究的。”
高进并非在吓唬那些官兵俘虏,而是在勾结白莲教匪图谋造反这种事情上,朝廷也好,锦衣卫也罢,都是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所以高进要救下这些官军俘虏,便得给他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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