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木兰就起来,带着英娘几人,烧水热锅,整治吃食。
等到高进他们起来时,浓郁鲜香的气味从后厨里透出,叫杜铁牛这个总兵府的内丁百总都直吞唾沫,杜家的家丁们吃的不差,顿顿能见肉,只是这高府的红烧羊肉弄得实在好吃,比骆驼城里那些大酒楼都不差。
关爷眯着眼,从厢房里踱步出来,瞧着杜铁牛他们披挂整齐,不由笑起来,“今个儿怎么起那么早,不嫌累得慌么!”
“关爷,咱们不是赶早要出发吗?”杜铁牛憨笑起来,不过眼睛却瞟向别处,只见高府那位女管家带着几个仆妇端着大盆出来,口水都要淌将下来,“咱们兄弟哪敢耽搁,这不等吃过朝食,就和高二郎他们一起走。”
高府大门前,陈升杨大眼等人都已回来,习惯木兰弄的吃食后,他们都不愿在家里烦扰阿娘们早起做饭,不少人都是摸黑就从村里出发赶回来的。
很快高府大院里,就蹲满了汉子,大家扯着刚出炉的锅盔,蘸着红油油的羊汤,和酥嫩的羊肉一块下肚,只有关爷那里,木兰奉上了煮得软滑的宽面,浇了羊汤葱花蒜泥,香味扑鼻。
高进同样捧了碗面条,陪关爷一起吃,昨晚他陪关爷聊了半宿,晓得这位关爷有二子一女,女儿外嫁,两个儿子都给总兵府做事,只是他大半辈子戎马厮杀,不愿儿子们再走自己的老路,就没让他们继续当家丁。
关爷资历虽老,也得杜家父子看重,可他终究老了,等回到骆驼城养老,用不了多久谁还把他当回事,为了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考虑,关爷才决定把古北寨交给高进接管。
一来高进有这个实力能压下古北寨的局面,二来关爷觉得高进是个重恩义的人,另外高进虽然声名不显,可也入了杜文焕这位老爷的眼,说不准日后能有大前程,所以关爷才这般看重高进。
一碗面条下肚,浑身暖洋洋的关爷看向木兰,高家的事情,他都清楚,这个木兰是高进的体己人,只是出身不好,他要和高进结善缘,自然莫过于把木兰收做义女,这样两家结成姻亲,倒也不愁高进日后不照顾他的儿孙。
可这样的念头,关爷想了想便作罢,这木兰原先的义父是高进父亲高冲的结拜兄弟,他要真提出来收义女这回事,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左右这高二郎,看着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反倒是个讲情义的!关爷思忖间,自招呼高进召集众人准备出发,心里却想着日后回了骆驼城,还是要和高家来往一二,省的人走茶凉,再大的情份也抵不过岁月年深。
天亮时,总兵府的家丁们从高府策马而出,高进带着伙伴们跟在后面,队伍浩浩荡荡地往着河口堡的寨门而去。
街道上,堡寨里的百姓拖家携口地跟在马队后面,他们都知道高进带着伴当是给大家挡灾去的,这出关和鞑子打仗不是闹着玩,是以都来相送。
堡寨的大门处,倪大和马巢领人开了寨门,秦忠领着军丁们相候,等老远看到高进他们时,便带头喊起来,“祝高爷此去,得胜归来!”
军丁们先喊起来,随后那些相送的百姓也跟着喊起来,“祝高爷此去,得胜归来!”
一时间这呼声浩浩荡荡,竟也有几分声势,只是人群里翟大几人脸上难看得很,他们想不到高进短短几日便如此得人望,也不知道日后这河口堡姓了高,是福是祸?
“小高,你这是得了人心,当真不错。”
“全赖关爷提携。”
马背上,关爷看着堡寨里百姓扶老携幼相送,不由唏嘘道,早年间他跟着老太爷出关杀鞑子,也曾见过这等场面,而且十倍百倍于此,只是这些年却是许久不曾见到了。
出了堡寨,人群方才散去,高进他们策马而走,直到出了河口堡三座墩堡,到关墙脚下处方自停下。
杜铁牛他们那些家丁,都是全身披挂,看着威风凛凛,实际上真打仗的时候,没他们这般穿戴齐整赶路的,只有上阵时才如此。
从马上下来,关爷自和高进告别,“小高,老汉我这几日就在古北寨,你外面的事情办妥当了,就来古北寨寻老汉。”
“关爷放心,高进晓得。”
什么时候回河口堡,不是高进说了算,而是要等杜文焕这位总兵大人何时大胜鞑子,向关内报功,他才能带着河口堡的那批官军光明正大的回堡寨里去。
“行了,你们先走吧,咱们这边一会儿自有人来接应。”
“关爷,还是等接应的人到了,我们再走不迟。”
高进自让陈升等人四散戒备,虽说关墙太平,他这番举动有些多此一举,不过打老了仗的关爷却颇为欣赏,杜铁牛他们全身披挂,胯下战马不能持久,眼下只能当步卒使。
“杜百总,这回辛苦大家来为高某撑场面,这些银钱还请杜百总回骆驼城后请兄弟们好好吃喝一顿,算是高某的心意。”
和关爷说过话后,高进走到杜铁牛身边,塞了袋银钱过去,杜铁牛入手一沉,原本还绷着的脸顿时笑了起来,这高二郎上道够大方,这起码得有小三十两。
“高兄弟客气了。”
杜铁牛把银钱揣进怀里,口中喊起了高兄弟,他们这些当家丁的,为将主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钱吗?
大明朝的边镇,将门蓄养家丁的风气自开朝时就有,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官军精华尽丧,边地将门养家丁抵御北虏更是蔚然成风。
到了后来,卫所官军名存实亡,朝廷要用兵,反倒是以募兵为主,家丁便堂而皇之地成了营兵主力。最后连朝廷都弄了“在营家丁”的名目,甚至还拨下粮饷供养边地将门家中的家丁,想让这些只知将主不知朝廷的家丁能效忠朝廷。
只是像杜铁牛这等心腹家丁,将帅们压根不会上报名额,报官领饷,仍然由自己私养,至于上报朝廷的那些家丁私下也仍旧领他们的银钱,真到打仗的时候,还是只知有将主,不知有朝廷。
这般风气之下,这边地将门的家丁们往往都贪财重利,杜铁牛哪怕为人憨厚,也照样把银钱看得很重,高进出手阔绰,自然被他当成可以结交的朋友。
“以后来骆驼城,高兄弟记得来寻我喝酒!”
和杜铁牛攀谈一会儿后,高进才回了自家队伍,王斗昨日和这杜铁牛也打过交道,问了不少事情,但都不如刚才杜铁牛说得多。
“二哥,那黑炭头,瞧着忠厚老实,但却是个滑不溜秋的。”
看到高进回来,王斗忍不住上前道,他本来以为和杜铁牛都是爱听书的,聊起来投机,可哪想到自己问他些正事的时候,这黑炭头便顾左右而言他,语焉不详了,到最后只是和他闲扯些什么关二哥的青龙偃月刀到底有多重的废话。
“人家是总兵府的内丁百总,什么人没见过,咱们空口白牙就想套话,真当人家是傻子。”
高进沉声道,他今日塞给杜铁牛那么多银钱,便是因为他让王斗去套话一无所获,叫他清醒过来,这总兵府里出来的都不是易于之辈,再加上关爷提点,才用钱去砸出些交情来。
休息了有将近大半个时辰,关爷口中接应的人马才到,领头的高进也认识,正是古北寨里马队的首领闻达,他带来的队伍里携带有数辆大车,还有备用的驮马。
杜铁牛他们脱了甲胄堆放上车,另骑了驮马赶路,至于他们带来的战马,自有专门的马奴照看,看到杜铁牛他们这副大爷做派,王斗等人瞧得也是目瞪口呆。
和关爷道别后,目送对方离开,高进才转头朝伙伴们道,“那位杜百总可是总兵大人的心腹,他那队家丁也不是普通骑马家丁,乃是专门冲阵的铁甲人,有这等待遇没什么好稀奇的。”
关爷带着杜铁牛他们去河口堡时,沿途都有堡寨可以休息,再加上关墙内太平,所以才让杜铁牛他们全身披挂行走好显摆威风,可如今到了塞外,自是要按军中规矩来。
“这铁甲人可不便宜吧,我看那杜百总以下,个个都傲气得很!”
杨大眼撇着嘴道,这些总兵府的家丁自打昨日进了高府,瞅他们的眼神就倨傲得很,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便是主动搭话也爱答不理的,也就王斗那厮脸皮厚,能和那劳啥子杜百总攀交情。
“傲气也是应该的,杜百总他们随杜总兵奇袭过火落赤,两百人便破了鞑子千人。”
高进看着周围一圈脸上都不怎么服气的伙伴们沉声说道,于是众人都沉默下来,两百对一千,还是火落赤这种鞑子里的大部,他们那点战绩还真不够和人家比。
“行了,出发。”
高进笑起来,这段时间大家都有些自满,正好用杜铁牛他们来压一压,省的这些伙伴真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了”,日后惹出大纰漏来。不过高进也没有妄自菲薄,杜铁牛他们虽然厉害,可给他些时间,将来的高家军未必会比杜家军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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