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再加上长安城西北面的官道是西域客商来往长安的近路,故而官道上来往人流极密,在这官道两旁做买卖的也不少。
这些买卖人也大多是相对固定的摊位,搭了草棚,摆了三两张桌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客人就端着碗或站着、或蹲着在路边饮茶。
官道的两侧多是碗口粗细,高一丈余的槐树,草棚挨着树搭着,借得几分阴凉,倒也有几分舒坦。
因为这些茶多是卖于行路的商客的,常是没有下回的买卖,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好茶,更分不出什么优劣来,都是两钱一大碗的生茶,用粗瓷碗盛着,将就着喝,因为这些品相不佳,茶叶更没有经过摘选,所以还常能喝到茶梗,若是不仔细还有呛着嗓子的可能。
就是如此简陋的环境,大唐天子,坐有四海的皇帝李恪就这样端着碗站在路边,一边生怕卡了嗓子,小心翼翼地喝着粗茶,一边探着头,望向官道来人的方向,若不是身后几个宛若山岳般站着的卫率,倒是和寻常富家公子无异。
十年苍茫,明明再见已贵为天子,可李恪却仍旧如此待她,一如当年那般灞桥相迎,这便是比起旁人,李恪待阿史那云最最不同的地方。
阿史那云看见了路边站着的李恪,也连忙下马,牵着马走到了李恪的跟前。
“回来了。”李恪看着阔别十载的阿史那云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片刻后,才开口道。
“恩。”阿史那云低着头,应了一声。
李恪接着问道:“一路到此千里迢迢,可都还顺利。”
阿史那云点了点,对李恪道:“我倒是顺利,只是这里是城外,你怎么亲自来了。”
李恪把手中的茶碗塞到了席君买的手里,而后道:“我等不及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的模样,关心道:“这里已是长安城外了,你堂堂天子,怎么行事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要是叫朝臣知道了,又该麻烦了。”
如今突厥是大唐藩属,阿史那云以将封的突厥女汗身份进京,用长孙冲这个礼部尚书迎她已是隆重,李恪这个大唐天子亲自出迎是于礼不合的,若是叫旁人知道难免多嘴。
李恪道:“这个无妨,他们愿意说便说去吧,我只当瞧不见,若不是顾及你,怕你以后不好立足,我恨不得亲自北巡一趟,去金山迎你。”
迎阿史那云来长安,这是李恪十年前对阿史那云的承诺,这一天李恪等了许久,若依李恪的性子,若不是怕自己的动静太大,日后叫阿史那云难做,他都想率北衙禁军北巡一趟,震慑漠北各族,也接阿史那云回长安。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信誓旦旦的样子,笑道:“那亏得你没去,你若是去了,宫里以后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怕以后都要居于宫外了。”
阿史那云之言入耳,李恪玩笑道:“如此想来,你已经做好了进宫的准备了,阿云果然还是聪慧,最知道我的心意,我旨意外的意思也都能猜得清清楚楚。”
阿史那云听着李恪的话,哪还不知道李恪的意思,阿史那云的脸上不见羞色,也玩笑回道:“我可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我是冲着陛下许诺我的可汗之位来的。”
阿史那云玩笑说着是为了李恪说的可汗之位,其实她又哪里是贪恋权势的人,如果她当真有意要掌突厥之权,早在贞观十一年,李恪提兵北伐,凌霸漠北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一试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李恪道:“此事是我和几位宰相议定的结果,长孙冲在来的路上想必已经同你仔细说过了吧。”
阿史那云道:“长孙尚书确实同我说了,陛下行事,总是能出人意料。”
李恪看着阿史那云有些担忧,宽慰道:“此事你不必烦心,朝中上下都已经布置好了,你只需顺着做就成。”
阿史那云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些,我只担心自己一介女流,未必能有这个魏王,毕竟此事关系的不止一个突厥,此事一出,草原各部担心陛下接下来的举动,怕是要如惊弓之鸟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漠北骚动。”
其实自打李恪北伐定鼎漠北之后,虽然在卢山驻兵,均衡各部,但实际上并不曾直接干预各部的内政,故而各部也能相安无事,但这一次李恪立阿史那云为突厥女汗,便算是直接干涉甚至决断突厥内务了,草原中必有不满李恪之人,而且恐还不少。
这些人害怕李恪如法炮制,威胁他们的地位,一旦急地厉害了,说不得还会带起兵祸,使得平静多年的漠北再起战火。
阿史那云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李恪又怎会不知,而且就算李恪不知,朝中宰相也会提醒于李恪,所以对于这些事情李恪是早有准备的。
李恪道:“我为大唐君王,又继父皇天可汗之名,麾下所治又岂止我汉人百姓。在我眼中,漠北各族虽是藩属,但也是我大唐子民,我视之如一,我欲以漠北为边州,草原各部为州民,如此才可使战事消弭,天下久安。”
阿史那云问道:“陛下的志向我一直知道的,只是这么做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如此一来只怕会给了那些早欲叛逆的人一个机会。”
李恪以兵威压服漠北,使得漠北各族相安无事十年,但这并不意味着漠北就真的太平了,相反地,十年的太平之下已经有些漠北部族不再满足于李恪划定的界线,蠢蠢欲动。
以往李恪不插手漠北内政,他们不敢妄动,但现在李恪直接在漠北立汗了,自然就给了那些人说辞,相互勾结。
阿史那云之言确实在理,但李恪却道:“这是他们的机会,又何尝不是我的机会。”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志在必得的模样,瞬间明白了李恪的意思,对李恪道:“陛下想要借此事逼出那些宵小之辈,彻底整合漠北。”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漠北的规矩我已经定好了,现在漠北各族就是羊群,而我就是牧羊之人,我要叫整个羊群听话,自然就要挑出那些不听话的杀掉,否则留着那些不听话的羊在羊群里,虽然一时无碍,但早晚必成大祸。”
李恪说着,眼神突然一冷,道:“我南归已经十年,许多草原部族只怕已经忘了我,也忘了当年流过的血了,若有必要,我倒是不介意帮着他们再回忆回忆,好叫他们记得,草原之上到底是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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