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监,原本只是工部下属的一个普通的职司,负责大启上下的甲胄兵刃之类的,监正也才只是一个六品官,当年成康朝的时候,是赵显舍了脸面,硬生生的把这个衙门从成康帝赵睿手里要了过来,然后接手自己打理。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这些年大启在外部作战的时候,屡战屡胜,林青与王霜两位大将军,每一个都是风光无限,但是究其根本,十年以来,对于战事出力最大的,其实是这个在临安城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军器监。
夏天的清晨来的特别快,路边上的枝叶还滴着露水的时候,肃王府那辆黑色的马车,就从清河坊出发,然后由临安城南城缓缓出了城。
到了辰时正的时候,马车在城南的一个矮山山脚下停了下来,山道旁边,一个穿着宗卫府青丘服的中年人,恭恭敬敬的弯下身子,赵显的马车行礼。
“卑职见过王爷。”
这个中年人的青丘服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六尾白狐,按照宗卫府的品秩,他已经是青衣卫里仅次于赵炳的宗卫府统领了。
统领的职位,在宗卫府里可以说是权柄慎重,毕竟整个宗卫府也就只有天干十个统领而已,可是这个名叫赵荣的中年统领这些年唯一的任务,就是带人严密控制军器监,等闲不许任何人进出。
赵显掀开车帘,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与他一同走下来的,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
这个小少年,身穿一身布衣,看起来很不起眼,不过能被赵显牵在手里,就没有人敢瞧不起他。
这个小少年,便是当今的大启天子赵延宋。
赵荣身为宗卫府内府的统领,以前是见过赵延宋的,他脸色一变,就要再次跪下来行礼,赵显摆了摆手,淡然道:“赵统领不必客气,带路吧。”
赵荣咽了口口水,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卑职遵命。”
军器监从赵显兵变之后,就从临安城郊,迁移到了这座矮山里头,说是山,其实是山里面是一处峡谷,只有一个四五米左右的狭道可以进出,这种地方是赵显让人特意寻找的,目的就是为了隐蔽,毕竟只要守住这个狭道,就没有人能够轻而易举的进入军器监。
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往的青衣卫,几乎全部都是宗卫府内府的人,看不见一个外府的影子。
宗卫府虽然早已经变成内外两府,但是宗卫府外府,只是当年赵显迫切需要扩充自己力量,在不得已之下弄出来的,虽然这些年宗卫府外府也做了不少事情,但是外来的孩子毕竟是外来的孩子,真正能够得到赵显信任的,还是这个几乎清一色赵姓的宗卫府内府。
这一点,从赵炳总览内外两府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赵延宋第一次来军器监,看到四周的情况,不免有些畏惧,因此他躲在赵显身后,紧紧的拉着赵显的衣袖。
不多时,众人穿过这个狭道,眼前才豁然开朗,这个山的中间,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里被建起了一座座小房子,或者说是一个个小蓬子,赵延宋还在左右观望的时候,突然看到有十一个年轻人,整整齐齐的跪倒在自己父亲的面前。
这十一个人都恭敬叩首,声音整齐。
“弟子等,叩见恩师。”
正是以军器监监正李清为首的,军器监一众骨干。
当年赵显一共十四个男学生,其中叶明叛逃西楚,被传首临安,其余弟子之中,年纪最长的周涛并不在军器监,而是在户部所属的船舶司任事,前不久才从海外航海归来。
其余十二个学生,都被赵显丢进了军器监,这些年里,有一个学生在尝试制作开花弹的时候,被活活炸死,因此只剩下了十一个人。
这些学生,都是当年赵显在肃州府牙行买下来的,当年年纪最长的周涛也才十五六岁,年纪最小的不过十二三岁,现在九年多时间过去了,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章季,也已经二十二岁了。
此时,十一个人并排跪在赵显面前,让赵显颇有些感慨。
这些人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披头散发的样子,不过他们的脸上都还算干净,显然是因为要来见自己,所以提前用清水洗了脸。
其中,那个最有灵性的学生李清,今年才二十四,因为常年劳碌,看起来比赵显还要苍老一些。
赵显伸手把他们一一扶了起来,声音有些感慨:“诸位,为师把你们关在这里,一关就是近十年,委屈你们了。”
从成康十五年,赵显让他们接触火药以来,这些学生就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天日了,尤其是在叶明那件事发生之后,军器监建成,就被宗卫府死死地看住,轻易不需任何人出入。
就拿赵显的这些学生来说,他们大多都有了妻儿,不过连带着他们的妻儿也是生活在军器监里,生活用度全部是宗卫府的人送进来,根本不许他们出去。
他们虽然个个封了官,但是这种情况,其实就是把他们关了十年。
身为监正的李清摇了摇头,对着赵显弯身道:“当初,弟子们不过是牙行里供人售卖的奴仆,如果不是恩师,弟子们估计早就饿死冻死了,恩师能给我们一口饭吃,让我们成家立业,还入朝廷做了官,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至于关不关……”
李清轻声道:“弟子们心里也清楚,咱们手握大启重器,的确不能轻易走出军器监,毕竟叶明师兄……前车不远,恩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显点了点头,把穿着布衣的赵延宋拉了过来,指着这十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对着赵延宋说道:“宋儿,这些都是大启幕后天大的功臣,是你的师兄,他们为了家国,被困在这里十多年不见天日,为父心中也颇为愧疚,你替为父,替大启臣民,给他们磕个头。”
赵延宋在赵显面前,向来很是乖巧,听了赵显的话之后,他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给这十来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磕头。
“赵延宋代父王,谢过诸位师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李清等人立刻愣在了原地。
他们虽然困居在军器监,但是换皇帝这种大事还是知道的,再怎么说,皇帝陛下的名讳,他们也是清楚的,听到眼前这个小少年的话之后,李清等人,每个人都是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这些在军器监里劳碌了近十年的年轻人们,叩头不已。
“陛下,折煞臣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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