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凌虚阁之后,赵显负手来到位于皇城之中的政事堂。
政事堂距离凌虚阁并不远,或者说正是凌虚阁距离政事堂不远的原因,成康帝才会如此钟爱凌虚阁,以至于十余年如一日的待在稍显低矮的凌虚阁里处理政务。
相比于凌虚阁来说,政事堂要更为低矮一些,一眼望去只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几间房子勾连在一起,平凡无奇。
这种院落,别说在皇城之中,就是放在清河坊的建筑里,也可以称得上寒碜二字,但是就是这一个不起眼的院落,主宰了启国上千万黎庶的身家性命。
赵显站在政事堂门口,抬头打量了一眼政事堂门口那块世宗皇帝亲自题字的金匾,心里颇为感慨。
这是他第一次来政事堂。
在成康朝的时候,哪怕成康帝对他再信任有加,也从未提过半句让他进入政事堂,哪怕是成康帝驾崩以后,政事堂也是由陈静之把持,他没有进入政事堂的机会。
现在,总算没有人能把他拦在这间小院落之外了。
原本,守在政事堂门外的,应该是内侍监的宦官,但是此时,政事堂外的守卫已经悄无声息的换成了赵炳麾下的内府青衣卫,这些青衣卫大半都认得赵显,不认得赵显的也认得赵显身上穿着的四爪龙袍,于是纷纷对赵显半跪了下来。
“卑职等见过王爷!”
赵显挥手道:“小点声,莫要扰了宰辅们。”
几个青衣卫恭声称是。
赵显推开政事堂的木门,迈步走到里头的宰辅班房,只见几张书案前,首相谢康跟次相高明玉正在奋笔疾书,两位宰辅都聚精会神,此时已经是隆冬,谢相的额头居然在渗出汗水。
赵显悄无声息的走到谢康身后,偷偷瞥了一眼谢康正在批阅的奏章,一眼就看到了江宁军开支麋费的字眼,这让赵显微微皱眉。
谢康也察觉到了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初以为是宫里侍奉的小太监,也不以为意,过了片刻他才发觉不对,猛然回头,这才看到头戴冕旒王冠,身着四爪龙袍的赵显,正负手站在自己身后。
谢康眼皮子抽了抽,勉强一笑:“殿下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恰好路过,就进来探望探望二位宰辅。”
叔侄俩的对话,把伏案疾书的高明玉也惊动了起来,老大人抖了抖自己花白的胡须,对着赵显拱了拱手:“见过肃王殿下。”
赵显对着高明玉点了点头,然后仍旧把目光放在谢康桌子上的奏章上面,微微皱眉道:“表叔,江宁军驻扎在夔州城,一应粮米都由西陈供给,咱们最多也就是支出些军饷,哪来的麋费一说?”
谢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赵显说的是桌子上的奏章,这才苦笑道:“殿下,这奏章里的江宁军,不是被林大将军带去夔州城的那一支,而是江宁城左近的那一支。”
说到这个,谢康大摇其头:“殿下征西之时,从江宁军调拨了三万人,而后陈陈静之令江宁军募新兵补齐,于是江宁守将曹钦就开始在江宁一带募兵,初时兵部报到政事堂的支出也就是一百万两银子,但是到上个月江宁军满编之后,居然报了三百万两,这笔亏空被督察院的御使查到,陛下没有亲政,他们只能告到政事堂来。”
“表叔这么一说,本王倒想起来了”
赵显目光悠悠:“当初征西之前,本王一直想找机会收拾这个曹钦,但是苦于被陈静之束住手脚,现在好了,本王连借口都不用找,就可以拿这个曹钦下诏狱了。”
说罢,赵显把林青桌子上的这封御使奏书收进袖子里,微微一笑:“这件事表叔就不要过问了,回头本王让宗卫府去办。”
谢康微微皱眉,轻声开口道:“七郎,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显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淡淡的说道:“都是自己人,表叔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谢康有些犹豫,但是最终还是咬牙开口。
“七郎你先前是宗卫府大统领,一心发展宗卫府自然无可厚非,但是你现在不再是宗卫府大统领,身份更是今非昔比,处理事情就应该把着眼全局才是。”
谢康轻声道:“宗卫府现在在临安城,已经是权柄最重的衙门,应该加以限制才是,比如说按照朝廷的规矩,像曹钦这样的三品武将,就算有罪,也该兵部会同三法司审理,而不是直接交到宗卫府,由宗卫府来断他生死。七郎你再这样继续放纵宗卫府的权柄,以后宗卫府必然会尾大不掉。”
谢康说的话,可以说是句句属实。
这也是赵显忽略掉的地方,他是宗卫府大统领出身,现在一朝翻身做了主人,自然而然的就会想着继续壮大宗卫府,这样就会把这个特务衙门变得越来越权重,一步步挤压其余衙门的生存空间,直至把整个大启的朝堂,都变得畸形起来。
赵显若有所思皱了皱眉,随即展颜一笑。
“表叔说的有理,以后本王会注意限制宗卫府,让宗卫府的规模保持在现在这个样子不会再继续扩张下去了。”
说到这里,赵显呵呵一笑:“不过那曹钦跟我有些私仇,还是把他交给宗卫府处理比较好,这就算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如何?”
谢康无奈叹气。
高明玉则是打圆场说道:“谢相多虑了,这宗卫府之中都是殿下的嫡系,有殿下在,他们即便再如何权重,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现在不会,可是以后呢?”
谢康摇头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他抬头看向赵显,问道:“殿下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从兵变以后,谢康曾多次出去肃王府,知道赵显现在有些懒散,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是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皇城政事堂来的。
“也没有什么大事。”
赵显指了指政事堂里堆叠如山的文书,开口笑道:“知道二位辛苦,这政事堂的活着实辛苦,因此给两位宰辅大人找了个苦力来。”
说罢,他拍了拍手,一个身着五品文官袍服的男子,很是恭敬的从政事堂门口走了进来,对着政事堂里头的三个人鞠躬行礼。
“下官严分谊,拜见肃王殿下,拜见谢相,高相。”
谢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人不是陈静之的学生么?”
高明玉则是一脸云淡风轻。
赵显仍旧带着微笑:“严翰林原本就是政事堂行走,对于政事堂事务颇为熟悉,此次揭露陈静之七大罪,他也颇有功劳,因此本王准备仍旧让他在政事堂行走,帮着二位相国搬一搬文书,磨一磨墨,二位以为如何?”
谢康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而高明玉笑得则要真诚的多。
“殿下安排,自然欢迎之至。”
“老朽也正愁着没个年轻人帮忙打理一些杂事,这政事堂如山一样的文书压在老朽与谢相两个人肩上,着实比山还要沉重。”
他们两个人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明白,这个严分谊虽然在政事堂没办法说话,但是却可以充当赵显留在政事堂的眼线,帮着这位肃王爷观察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
偏偏这个眼线,他们还拒绝不得。
这位肃王殿下,年纪轻轻,用人制人的手段就已经有些炉火纯青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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