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之后,项樱翻了翻白眼,再度昏迷了过去。
毕甲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钱乙。
钱乙此时正忙着给项樱拔除指尖的木针,被毕甲看了一眼,慌忙解释道:“大公公莫急,长公主她体内的余毒已经七七八八了,接下来只要静养一段时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不过……”
毕甲原本舒缓下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冷声道:“不过什么?”
“不过这毒酒乃是剧毒之物,虽然已经清除体外,但是毕竟伤到了内腑,以后长公主的身子,可能要比寻常人虚弱一些……”
毕甲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钱乙慌忙点头:“下官告退。”
在钱乙即将退出内堂之时,听到了大宦官毕甲特有的温淳声音:“从今日起,太医馆归你管了。”
钱乙吐出一口浊气,回头衷心说道:“多谢大公公”
按照道理来说,毕甲的官职不过是皇宫总管,是没有直接任命四品太医馆医正的权力的,不过毕甲的地位极其特殊,他说出口的话,在郢都从来就只有项云都一个人可以推翻。
比如说他说钱乙是医正,那现任医正就必须请辞,除非是活够了。
钱乙退了出去之后,毕甲就一直蹲守在项樱床边,呆呆的看着这位仍旧昏睡的长公主。
“好像宸妃娘娘啊”
毕甲心里这样想。
这位大太监就一直蹲在项樱的床边,目光温和。
一直到了夜间的时候,项樱才悠悠醒转过来,她看了看自己包扎成木乃伊的右手,又看了看蹲在自己床边的毕甲,刚想开口说话,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只能涩声说道:“水……”
毕甲慌忙从一旁端来茶壶,给她倒了碗水,喂在项樱嘴边。
项樱把这碗水饮尽之后,感觉舒服了一些,望着毕甲轻声说道:“这是哪儿,大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毕甲轻笑道:“长公主莫怕,这里是兰馨阁,宸妃娘娘生前住的地方。”
项樱摇了摇头,记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苦笑道:“大公公,我不是死了么?”
当日她饮下毒酒之后,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并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别瞎说话,长公主要长命百岁呢。”
毕甲笑容温和,从桌子上的饭盒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喂在项樱嘴边:“来,长公主,你好几天不曾进食了,吃一些吧。”
项樱看了看毕甲手里散发着腾腾热气的小米粥,虽然腹中饥饿但是却没有立刻去吃,而是柔声问道:“大公公,我为什么没有死?”
毕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那是因为长公主你命好,嫁了一个好郎君。”
说到这里,这位大宦官语气有些萧索:“不过宸妃娘娘便没有您这般的好命了。”
项樱皱眉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夫君他回启国了?”
毕甲含笑点头:“不止如此,大驸马还带了不少兵马,占了江陵郡,与凉州的齐军互为臂膀,而且两国都对我大楚下了檄文战书,不日就将出兵伐楚了。”
项樱苦笑了一声:“原来我是这样活下来的。”
她笑得极为苦涩,身为一国长公主,居然需要别国兵临城下,自己的父皇迫于威胁,才留了自己一条性命。
她此时身子虚弱的厉害,想到这里,不由沮丧到了极点,轻轻咬牙:“父皇他既然如此轻我,当初何必把我生下来!”
项樱平时颇为倨傲,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自称本宫,唯独在毕甲面前,她从小到大都是自称“我”的。
在小的时候,她在这兰馨阁里,还曾经称呼毕甲为“叔叔”,后来虽然被宸妃娘娘喝止,但是项樱隐约记得,当时的毕甲笑得很是开心。
毕甲用勺子盛了一勺子小米粥,喂到项樱嘴边,劝道:“殿下,你要体谅陛下的苦处,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不止是殿下你一个人的父亲,更是咱们西楚千万黎民的君父。”
大太监毕甲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
项樱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肯是毕甲喂过来的米粥。
“我是他生的,他不想我活,我死了也就是了!”
“殿下莫要呕气了。”
毕甲极有耐心,轻声劝道:“就算陛下伤了你的心,可你已经嫁人了,你不为陛下着想,总要替大驸马想一想才是。”
项樱神情微动,哼道:“他已经回了启国,现在不知道多逍遥快活,哪里会理会我的死活?”
当日,赵显一个人逃出长公主府,虽然问过了她,她也点头同意了,但是自家夫君抛下自己一个人在郢都,她嘴上不介意,心里岂能没有芥蒂?
“殿下这就冤枉人了。”
毕甲笑容可掬:“当今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大驸马更在意殿下了,眼下大驸马他陈兵江陵,白日里他还派了几个信使来,写信威胁了一番陛下。”
“大驸马说,只要陛下放你回南启,他就按兵不动,不再觊觎我大楚东疆。”
毕甲叹了口气,语气诚恳:“自古在这些王侯将相心里,哪怕是一城一池之地,也比全天下最美艳的女子重要百倍,不管大驸马他到底会不会践行诺言,能说出这种话,就已经说明了他对殿下你的真心。”
项樱眼中涌出眼泪来,她右手已经处处带伤,不能动弹,只能伸出左手,想要接过毕甲手里的汤匙。
毕甲叹了口气:“殿下你手受了伤,让老奴喂你吧。”
第二日清晨,在驿馆等候一夜的李雄等人,在几个小太监的接引下,终于在皇城之中见到了项樱,几人二话不说,跪倒在项樱面前,恭声说道:“卑职李雄,见过王妃娘娘。”
“卑职等,见过王妃娘娘。”
项樱右手被白布包裹着动弹不得,整只右手都缩在了宽大的袍服袖子里,她低头看了看这几个人一眼,轻声说道:“几位是?”
李雄恭声道:“我等都是江宁军的将士,如今也在王爷麾下,奉王爷军令,特来郢都城探望王妃。”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看项樱。
昨日他面见项云都的时候,尚且敢直视那位天元皇帝,眼下居然连看也不敢看项樱一眼。
“王妃娘娘在郢都可好?可有人为难娘娘?”
项樱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李雄等人笑了笑:“本宫是郢都的长公主,在自己娘家,还有什么人能够为难本宫?”
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颇为难受。
“夫君他现在在哪里?他可好么?”
李雄低头道:“王爷一切都好,只是挂念着王妃,请王妃收拾一下,卑职等这就护送王妃回大启。”
项樱笑了笑:“不急,本宫好容易回一次娘家,以后都不一定能再回郢都,总要多住一些日子才好。”
她说完这句话,眼神望向了自己的左侧。
在那里,站着一位头发见白的中年宦官,正微阖双眼,闭目养神。
项樱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自己虽然已经不在乎项家的利益,但是总不好害了夫君这五个手下的性命。
项樱知道,如果这五个人真愣头愣脑的要把自己接出郢都城,他们五个必然都要死在这里。
“这样罢,你们五个先去本宫的长公主府住下,等过些日子,本宫住的腻了,就同你们一起回临安去。”
李雄犹豫道:“这……”
项樱声音高了一些:“怎么,本宫这个王妃说话不管用是么?”
李雄等人慌忙抱拳,凛然道:“卑职等遵命,这就去长公主府……”
“好了,去吧,本宫让人领你们去。”
“是。”
……
五个人渐行渐远之后,项樱瘫坐在椅子上,额头上满是汗水,她的右手被木针扎出五个孔洞,几乎每时每刻都传来剧痛。
她能够若无其事的跟李雄等人说话,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她喘了几口气之后,转脸看向了一旁闭目养神的大太监毕甲,自嘲一笑:“大公公,我这么说,父皇总该满意了吧?”
毕甲朝着项樱深深一躬:“殿下深明大义,老奴代陛下谢过殿下了。”
项樱望着毕甲,眼中流下泪来。
“毕叔叔,你说这郢都还是我的娘家么?”
毕甲闻言眼中也有些发酸,但是他只能默然不答。
“我这娘家没了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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