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坐在古寨镇最高的一幢房子的楼顶之上,看着四周。
对于他来说,这里已经是一片绝地了。
古寨镇虽然处在一片高地之上,但四周却是一望无垠的平地,这样的地方,自然是骑兵最喜欢的地方。
卢元和季志江都不愧是老将,两人在围剿刘元的时候,来自不同的方向,但采取的策略却是一模一样,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封锁了刘元逃窜其他地方的任何可能,然后一步一步地将他逼到了这个地方。
说起来也好笑,刘元现在也算是一支全骑兵队伍了。在干净利落地灭掉了周灿之后,他麾下的步兵每个人都弄到了一匹战马。
但刘元不会蠢到以为自己有了这么多的战马,自己的部下就变成了骑兵。
只怕卢元也好,季志江也罢,都盼望着刘元脑子发昏,用这些骑着马的步兵与他们来一场决战呢!
刘元很清楚那样的后果。
自己的战士骑马赶路还行,想在马上作战,那是痴心妄想,那是给敌人送菜。
古寨城是他最后不得已的选择。
所幸的是,抵达了这里之后,刘元惊喜的发现,这个古寨镇子虽然不大,但所有的房屋居然都是石头垒成的。房子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大体上却是一个环形布局,只有两个出口,只要一堵死,那就是天然的一个小城池。
卢元或者季志江大概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必然也没有亲自来考察过这个地方,只是大略地知道这个地方的地形。
刘元认为这是上天对于他最后的恩赐,让他在这里能绽放一把最后的光彩。
后面传来脚步声,刘元回头,看到蔡开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上一次受伤之后,一直没有得到休养的蔡开明,伤不但没有好,反而日趋严重了。
“还撑得住吗?”刘元问道。
“没事儿,左右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蔡开明呵呵一笑,坐在了刘元的身边,看着那些在古寨镇外游走的战马,叹道:“可惜了的,都是好马。”
“咱们是能骑着它逃跑,还是能骑着他作战啊?”刘元问道。
蔡开明摇了摇头。
“是啊,都不行。这里已经是咱们的最后一战了。这些战马,这些日子,好歹也驼着我们东奔西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就让他们去吧!”刘元笑道。
“你说,任将军与秦疤子他们现在汇合到一起了吗?”蔡开明换了一个话题。
“不知道!”刘元道:“我们只能做到我们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蔡开明沉默了一会儿:“这一次,搞不好我们这支部队就要全军覆灭了。如果我们的军旗就此被撤销,蔡某人真是死不瞑目啊!”
刘元没有说话。
按照现在大唐的军律,一支军队,从上到下,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旗帜,一旦某一支部队被成建制的消灭,那么,这个编制就将从大唐军队序列之中完全消失。
“不会的!”刘元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只要还有一个伍幸存,那么,这支部队就还能重建。”
“目前这样的情况,我们还能有一个伍活下来吗?”蔡开明苦笑起来。
蔡开明拍了拍屁股,笑道:“能的。对了,今天不是在镇子里弄到了不少的鸡鸭猪羊吗?明天早上,咱们大开宴席,和弟兄们好好地喝一杯。”
“哪里来的酒?”
“军医那里还有不少!”
“那是军医的命根子,再说,也最多还有一壶,不到十斤了,我们还有一千五百人,一人一口都不够!”蔡开明哭笑不得。
“啥命根子啊,咱们接下来都用不着了。”刘元呵呵一笑:“喝酒嘛,不一定非要是酒,兄弟们一起,便是水,也能喝出酒味儿来。喝得是个意思,对不对?”
“你觉得他们明天就会来?”
“其实他们今天晚上就会来,不过卢元和季志江都是老将,老成持重,肯定不愿意晚上展开攻击,他们十拿九稳的事儿,何必给自己增加难度呢?今天一定是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将咱们一口吃下。”刘元从怀里掏出了一柄一尺来长的,已经削制得粗具模样的木刀来,又摸出一柄小刀,慢慢地削制起来。
“这是干啥?”蔡开明凑了过来。
“给我儿子的。”刘元一笑道:“可惜啊,看不到我儿子出世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想念那个肥婆了。”
蔡开明怔了怔,失笑道:“你要是敢当面喊葛将军肥婆,只怕把你的脑浆子打出来。”
“那不至于,最多鼻青脸肿!”刘元眉毛一挑:“这一辈子,现在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当面喊她一声肥婆,本来觉得等自己成就比她大了,官儿比她高了,便可以耻高气扬地喊她一声肥婆,没想到却是没机会了。哎!后悔死了!”
听到刘元这么说,蔡开明却是鼻子一酸,险些儿掉下泪来。
“我比你强。我年纪比你小,儿子却早就满地跑了,婆娘也一向把我看成天一般,我说啥就是啥!以后啊,她要独撑一个家了。”
“放心吧,以后我们不在了,还有肥婆在呢,你觉得有肥婆在,谁敢欺负我们的儿子,谁敢欺负你老婆?肥婆真会把对方打出脑浆子来。”
“对了,嫂子几时生啊?”
“我算了,这个月刚好七个月了,十月怀胎嘛,还有三个月,那春天就来了。春天好,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我儿子生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一睁眼,满园子都是花,都是一片青葱,多好啊!”
看着刘元专心致志地开始修那柄木刀,蔡开明没有说话,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夜已深,所有的士兵们抱着他们的兵刃,和衣躺在屋内熊熊燃烧的火焰边上。只有那些负责做饭的士兵们还在忙碌着。
食材很多,整个古寨镇被他们洗劫了,原本这里的百姓,都被他们驱赶了出去。
这些士兵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精心地烹调着每一味菜,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顿大宴了。自然是丝毫马虎不得。
香味在古寨镇里弥漫着。
而此时,在白日里刘元呆过的那幢石屋之内,十名伤兵被带了进来,与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医师。
当着所有人的面,刘元揭开了屋里的一个地窖的木板,将火把在里面晃了一晃,然后自己先沿着木梯子走了下去,上面的人听到了下面传来了吱呀的一声响,接着便传来了刘元有些沉闷的声音。
“老蔡,把他们带下来。”
十个伤兵,一个医师逐一下到了地窖之中,赫然发现,下面竟然是另有乾坤。
在坑壁之上,还开着一道门,内里挖出了一个大约长宽都有十余步的空间,另一头,一条通道黑黝黝的不知通向那里。
刘元笑看着众人道:“意外发现。这条通道我走过了一遍,通往村口那里的一口古井,就是那棵大树之下的古井。”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刘元点了点十个伤兵和一个医师道:“从现在起,你们就将呆在这里,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一直呆到我们的大军抵达这里。”
“刘将军,我还能战斗!”一名伤兵大声道。
“你还战斗个屁!”刘元道:“右手都没有了,拿嘴去咬啊?”
“我还有左手!”
“你他妈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刘元瞪了他一眼。
“刘将军,士兵们需要我!”医师看了一眼伤兵,向前迈出一步。
“他们不需要你了,我也不需要你了!”刘元摇了摇头:“这里,更需要你。陈医师,你要向我保证,这里的十个伤兵,必须要活下去。只有你们都活下去了,我们这支部队的番号才不会取消,才会重建。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死,但我们这支部队绝不能消失。”
说到这里,刘元咧嘴笑了笑:“以后我和老蔡在阎罗王哪里,还指望着这支部队的后辈们,年年给我们上香呢。在军队的荣誉室里,有人向后辈们讲述我们的故事呢!不许哭,军人流血不流泪。”
看着众人似乎要失控,刘元吼了起来。
“老蔡,让他们搬下来。”
几名亲兵从上面搬下来一坛坛的食物,靠着墙壁放好。
“食物都做熟了,节约点儿吃,这地太不大,放不了太多。从这条通道走出去,便能取到水,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刘元从怀里掏出了有些破烂的军旗,递给了打头的一名伤兵:“你是这里级别最高的人,管好他们,一个也不许死。活着把这面军旗带回去。”
“是,刘将军!”
“对了,这是给我儿子的礼物,出去之后,给我老婆!”刘元笑了笑:“战斗到最后的时候,我会把这间屋子的上层建筑全都炸毁。谁也不会想到,一片废墟之下,还另有乾坤。”
做完这些交待,刘元转身,沿着梯子往上爬去,蔡开明冲着众人笑了笑,拱了拱手:“兄弟们,拜托了!”
楼板咣当一声盖上了,接下来,又是咣当咣当的响声,也不知刘元他们在入口处又盖上了一些什么东西。
黑暗之中,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
“不许哭!”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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