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隆这次回来要待一段时间,于是他索性就让文联帮忙,让他在原西县工商联挂了个职,以便于了解原西县农民企业的发展现状,好为他撰写《黄土高天》做准备,然而没想到刚到工商联,就得到了少安破产的消息。
问了问,沈隆才得知事情的经过,少安承包砖厂之后,将摊子搞得很大,但也因此背上了上万块的贷款,也许是为了节省开支他,又或者是他缺乏鉴别能力,以至于将砖厂最要紧的大型制砖机交给一名不靠谱的工匠操作。
这导致了严重的后果,第一窑砖烧出来之后全是裂痕,根本没办法卖出去,少安的资金链因此断裂,根本没能力再进行生产了。
哎,当初就多次叮嘱要重视技术,还是在这方面犯错了,沈隆叹了口气,赶紧坐上班车赶回双水村,中途路过少安新承包的砖厂时,那里已经没了烟火。
回到家里,说起这事儿玉厚老汉不断唉声叹气,一个劲的说老孙家天生的穷命,好几辈人都没有翻过身,少安这下可是欠了上万块的债务,怕是还到虎子这一辈都还不完。
沈隆无意和玉厚老汉争吵,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他宽慰道,“一万来块也不是啥大事哩,我手头还有几千块,拿去给哥先用着,有了这些钱砖厂就能再开起来,等出上几窑砖,那一万来块也就能还上了。”
玉厚老汉听到这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喜色,同时还有几分担忧,如今两家人名义上已经分家了,按道理说少安捅出来的大窟窿不该少平去填,现在少平能主动提出来,让他感到颇为欣慰,但是他也被砖厂搞怕了,要是再失败可怎么办?
“我先去我哥那儿看看,哥这些日子心里怕是不好受哩。”沈隆没过多解释,说再多也没用,等少安重新站起来,一切都能解决。
来到少安的家里,只见家里只有少安和虎子两个,秀莲却不见踪影,少安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见沈隆进来,他想要起身招呼,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隆从包里摸了些糖给虎子递过去,告诉他爷爷奶奶让他过去吃饭,等虎子走后,沈隆给少安递了一根烟,“嫂子那儿去了?”
少安点燃烟抽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他也是老烟枪了,还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说明他现在的心情已经乱到了极点,好一会儿才说道,“她去娘家帮忙借钱去了,马上就过年了,各家都要用钱哩,不管咋说也该把工钱给人家结了。”
“哥,你这就不对了,咱俩是亲兄弟啊,嫂子的娘家再好也还隔了一层,遇到这事儿你该找我来着。”沈隆说道。
“我也想过来着,但去省城太远…..况且你也刚去省城,开销大着哩……”少安话说到一半儿就停住了,这件事儿终究还是他做得不对。
“你别担心,我在省城好着哩,今年又写了几篇文章,存了点稿费,虽然不够你还贷款的,但重新开始烧砖不是问题。”沈隆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摞钞票塞到少安手里,他回来来不及取款,还好碰巧金波在原西县,这些还是他问金波借的。
“说真的,我现在是有些怕了。”也只有在自己弟弟面前,少安才能吐露心声,这段时间他天天早出晚归,不想和村里人碰面,只闷头干自己的农活;就算如此也没少受村里人责怪,那些在砖厂干了一个多月还没拿到工钱的,都来向他讨债。
回想起刚包下砖厂那段时间,村里人求着自己进砖厂干活的场景,两相对比让少安凉透了心,可他又无话可说,上工拿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家要账要的理直气壮。
但他二爸孙玉亭的所作所为就有些让他心冷了,孙玉亭怕苦怕累,不愿意来砖厂上工,只把婶子打发来砖厂做饭,现在他的砖厂倒了,孙玉亭不仅不安慰,甚至还登门讨要工钱,这像是血脉亲戚做得事情么?
而且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少安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就算拿了少平的钱,我真能把砖厂搞好么?下一窑砖就能烧好么?他也不敢保证,如今已经是跌落谷底,要是再失败,那可就是十八层地狱了。
他自己失败不怕,反正现在已经是事实了,可如今要是再失败就把弟弟也拖累进去了,这几千块怕是弟弟这么久的积蓄吧?如今弟弟也大了,他也该在省城弄套房子,成个家了,少安不知道省城弄套房子要多少钱,但想来肯定比双水村贵很多。
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弟弟的人生大事,少安怎么也不会原谅自己,于是他又把沈隆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砖厂我再……我再想办法。”
可那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啊,他孙少安又不认识什么大富大贵的人,贷款又借不下来,要是不拿这几千块,那就真起不来了。
“哥,你要是觉得拿着不安心,给我写个借条好了,和银行一样算利息,等你赚回来再还我。”沈隆不仅是想宽少安的心,更是在慢慢引导他如何做个真正的商人,对于商人来说,任何一笔钱财的进出都异常关键,都要弄得正轨才是。
“反正我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存款能有几个利息,那有放贷款的利息多,我这是瞅着我哥能干,想沾光哩。”沈隆还开起了玩笑。
少安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容,他被沈隆的话逗乐了,“要真想沾光,早先就该和我说得一样,砖厂你占一半儿股份,这样也就不至于我一个人为钱发愁了。”
不,如果弟弟真留在砖厂,他那么有文化,肯定不会犯和自己一样的错误。
不管怎么说,少安的心情总算好了点,沈隆继续开解道,“哥,其实要我说,你这回失败也可以说成是好事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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