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深心头一顿,停下了。
他这一停,其它人也跟着止步,炎拓虽然走在最前头,但一直留心身周动静,感觉到脚步声没跟上,当即转回身来。
冯蜜冷笑了一声,语调含糊中带轻蔑:“它们……跟就跟呗,只要你们躲的时候,它们……看不见不就行了。狼追兔子,也是紧追,只要兔子……不是在狼眼皮底下没的,草场……那么大,狼要上哪找去?”
听来也有点道理,大头狐疑地看了冯蜜一眼:“深哥,这娘们能信吗?地枭啊,搞死过咱们的人,还被你打了一枪,指不定为了报复,正在把咱往坑里带呢?”
邢深只觉得头大如斗,一时听冯蜜说的有理,一时又觉得大头的考量也很在理。
冯蜜看都懒得看大头:“不能信,你别……跟着啊。”
地下这么大,爱去哪去哪。
邢深的额角突突跳:意见纷纭时,想做决断太难了。蒋叔当了一辈子领头的,都没遇到过这么凶险的状况吧?怎么就偏偏让自己摊上了呢?
抬头看,聂九罗也站住了,高高地立在垛顶上,虚提着匕首,四面环望,她现在是真正的“目中无人”,连向他们这头瞥一眼都懒。
不管怎么样,身为主心骨,得有个决断,邢深定了定神:“去涧水吧,尽量别停、抓紧时间。”
时间拖不起,万一拖到聂九罗不能支撑,那就白忙一场、两头都落不着了。
冯蜜没有撒谎,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左右,穿过无数人俑丛,风声里间杂的水声越来越明显。
涧水,就是黑白涧在“白”这一侧的边墙了,也是他们身为人,所能到达的地下极限,毕竟淌过涧水,就是“人为枭鬼”。
说实在的,有水声其实并不震撼,震撼的是森怖的边界感,以及涧水背后女娲大神的坍塌传说,炎拓只觉得身上汗毛立起,低声问了句:“枯水期,涧水会断流吗?”
冯蜜歇了这么久,说话终于不再断断续续、可以连得上趟了:“很久之前是,但两千多年过去了,地下水位不一样了,现在即便进入枯水期,水依然不小——林姨携子出逃的时候,是七八月,汛期渡水,落下病根,每年到这段时间,都会不舒服。”
炎拓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是:每年夏秋之交的时候,林喜柔都会头疼、嗜睡、打不起精神,不过之前他不太在意,以为她那是太过养尊处优了、富贵病。
不过,他没忽略冯蜜口中的关键词:“出逃?”
冯蜜迟疑了一下:“炎拓,其实林姨……”
话刚出口,高处的聂九罗忽然嘬出一记清脆的口哨声,然后往前疾奔、连纵两座高垛,翻身落地。
邢深和聂九罗毕竟曾经合作过,于她的手势哨声等很熟,当即抬手:“停下,有状况!”
这一路过来,一干人的紧张情绪本来已经有所松弛,一听这话,重又拉回,有人抖抖索索地打着手电、往聂九罗的方向照去。
是有状况,不过不凶险,借着手电光,炎拓远远看到,聂九罗的身前,似乎有一对叠抱着的人。
具体是谁,他没看清,只是在刹那间,心头涌起一股熟悉感,再然后,冯蜜的喘息忽然急促,颤抖着说了句:“熊……熊哥。”
熊黑?
炎拓头皮一麻,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邢深见他前行,原本还想拦他,后来一想,反正聂九罗在那头、不至于出什么事,也就作罢了。
近前一看,真的是熊黑,不止熊黑,他身上还伏了一个,头发雪白,多半是白瞳鬼。
这俩其实也不能算是叠抱,刚离得远,视觉上有偏差。
准确地说,熊黑是倚躺在土堆边的,他的右手,硬生生穿透了白瞳鬼的胸口,一片血红,而白瞳鬼的一只手,又直直插入熊黑的颅顶、没到腕处。
鼻端袭来阵阵的血腥气,似乎在提醒着他们这场未能亲睹、近乎同归于尽的搏杀有多么惨烈,不过,白瞳鬼八成是死了,但熊黑还没有。
他眼珠子诡异地往同一侧斜吊起,脑袋也不住地往边上抽搐,因为颅顶还插了只手,所以头一动,就带动手腕一起动,不明就里的,估计会以为是那只手在转着熊黑的头。
难怪聂九罗会中途停下,这里确实有“状况”。
冯蜜一把松开搂在炎拓脖颈上的手:“放我下来。”
其实,也不用炎拓“放下”她了,手一松,身体自然下摔落地,炎拓被她这摔吓了一跳,正想伸手去扶她,冯蜜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强忍着枪伤往熊黑身边爬去。
炎拓不便阻止,只是看身侧的聂九罗,小心翼翼叫她:“阿罗?”
聂九罗斜了他一眼,声音飘飘的:“啊?”
炎拓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聂九罗的双眸内充血,淡红色的一层,神情极亢奋,像喝大了、磕嗨了,斜他的那一眼,虽然知道他是谁,但完全当他是nobody。
身后,隐隐传来窃窃私语声。
“真是服了,这些地枭是有病吧,约了个场子,没等我们动手呢,自己把自己给作得死绝了。”
“那个林喜柔也完了吧,图什么?这么想把我们灭了,不惜自己也跟着一起灭?”
炎拓眉头皱起。
这也是他的疑惑,林喜柔在定最终的换人地点时,就完全没考虑到白瞳鬼和枭鬼这层风险吗?
他抬头看向熊黑,冯蜜正艰难地撑起身子、附在熊黑耳边说话。
不可能听到冯蜜说了什么,但炎拓注意到,熊黑那已然呆滞的空茫眼神,有那么一刹那,似乎闪过一丝喜色。
这是为什么?不会是自己错觉吧?
他定睛想再看,已经迟了:冯蜜突然伸出手,两只手一起扒住熊黑的头,狠狠往边上一掰。
咔嚓一声响,熊黑的脑袋垂耷下来。
身后一片凉气倒吸声。
“状况”解除了,聂九罗后退几步,一个疾冲助力再次翻上高垛。
邢深吁了口气,招呼大家:“走了!”
炎拓再次背起冯蜜,离开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熊黑。
他想起自己被软禁在废旧老楼时,因为天气阴冷,熊黑给他搞的那台小暖风机,马力真强劲,风口整晚都呼呼地对着他,什么都好,就是吹得人脸太干了。
涧水终于在望。
这就是一条横亘地底的界河,长度暂时没概念,宽度大概在十五六米左右,界河两侧都有高垛土堆,十来根不知什么材质搓成的长绳以互对着的高垛为墩,凌空跨越河面,颤巍巍悬着。
白瞳鬼之流,应该就是通过这些绳桥飞跨涧水的吧。
一般来讲,地下河都会相对平静,但在这里不是,两个原因。
一是,这里的地势像梯田一样有高差,这就导致上游一侧涌来的涧水像瀑布一样连跌两阶,然后才向着下游急推而去;二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逢冬春、第一拨冰雪融水已经开始,水量不算小。
在林喜柔嘴里,现阶段居然只是“水渐渐上来,但还不算大”,难以想象到了春夏时分,这条地下河该是怎样的汹涌咆哮。
但问题在于,这儿除了多出这道涧水,其它地方跟沿路过来没什么两样,依然是看腻了的人俑丛、高垛、土堆、石块。
哪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邢深急着催冯蜜:“然后呢,往哪走?”
冯蜜说:“就这了,我建议你高处上个岗哨,万一被白瞳鬼看去了,可就不好了。”
是这道理没错,兔子藏身的时候,可不能让狼给看到了。
邢深向聂九罗喊话:“阿罗,站高点,四面看看,提防白瞳鬼突然出现。”
说话间,自己也就近奔向一座高垛,迅速窜了上去:他的眼睛,这个时候比聂九罗还好使。
没有,至少目前,在视线范围内,死物就是死物,没有异常的光廓。
依着惯例,邢深一走,大头就是老大,他催促冯蜜:“这哪呢?你们是有地洞吗?”
冯蜜压根不搭理他,这些个东西,搭他们的话浪费她的唾沫。
她低声对炎拓说:“你往前走,再往前,到河岸边。”
这话说得轻巧,炎拓心里打鼓:这样的涧水,他还背着冯蜜,到边沿时她一个小动作,就可以拽着他一起葬身鱼腹了。
所以,他走得有些迟疑,冯蜜似乎察觉到了,怅然笑了笑,说:“差不多的时候,你把我放下来吧,省得我把你推下去。”
炎拓面上一窘,但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冯蜜坐到地上,有些气喘不匀。
她说:“水太大,为了防止你一下去就被冲飘了,你在腰间绑根绳,找个壮实的人拽着。”
炎拓很快绑好了绳,为了方便视物,在腰里塞了根折好的照明棒,绳子的另一头,原本是准备扔给大头的,犹豫了一下之后,扔向余蓉。
余蓉抄手接住,为求十足稳妥,还一脚踏住绳身,把绳身在胳膊上连绕了几圈,又招呼身边的人:“过来,一起拽着。”
冯蜜抬手示意了一个方位:“那,从那往下摸,是不是能摸着一块凸出的石头?”
炎拓走过去,还没近前,全身已经差不多都湿透了。
这里,恰好紧连着涧水涌落的高差位置,小“瀑布”被连跌打成了白沫,到处飞溅如雾,几乎激得人睁不开眼。
炎拓闭着眼睛,跪下身子,探手往河岸内沿摸。
涧水冰凉,浸得他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但确实是有,有一块凸出的石头。
水声太大,为了他能听到,冯蜜不得不凑近他、同时扬高声音:“右手抓这块石头,右腿往下蹬,能蹬到一块同样凸出的、站脚的石头,然后你就找着窍门了,路线是斜往左下,下个三四米,有个洞口,进去就行——这洞口被瀑布遮住了,外头看不见,你进去之后,其它人就可以偷懒,直接缀绳下去,但缀绳的话,身子会被水势打得乱飘,你适当伸手拽一把。”
炎拓听懂了,他深吸一口气,依言蹬了下去。
要命了,这简直相当于把身体放到了水流的冲刷中,他一侧的耳朵里刹那间灌满了水,什么都听不见了。
炎拓咬紧牙关,两手死死扒住,紧闭双目,往左下方找脚蹬,整个人,从外到内全湿透了。
姿势一定很难看,他觉得自己像死扒住墙壁不放的青蛙,正在被接上了最大水流的水管拼命对着冲。
一步,两步……六步。
洞口到了!
炎拓猛一撒手,向内直扑而去,洞内地面不平,硌得他龇牙咧嘴,但好歹,是进了实处了。
他顾不上其它,迅速翻身坐起,擎高照明棒四下去看。
也是绝了,这个洞不大,撑死了五六个平方,能挤下十来号人,换言之,就是个天然形成的孔洞,但由于有瀑布掩盖,隔绝视线,隔绝味道。
难怪林喜柔她们之前打算躲在这儿,把白瞳鬼给熬回地下。
可她又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正疑惑间,水帘之外幽光晃闪,映着人形黑影,被水流冲得像飘摇的叶子。
是缀绳放人下来了,炎拓定了定神,觑准光位,抬手穿过水流,把第一个人给拽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嗅到结局的味道,真是chuachua挂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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