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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青壤 尾鱼 3170 字 2个月前

聂九罗手机启用,第一件事是联系邢深。

没能联系上,他关机。

不过也不意外,邢深是个很小心的人,之前分别的时候,他就提过要通知剩下的人早做准备,这“准备”,无外乎更换落脚点或者关机换号。

这可有点麻烦,板牙那头,除了蒋百川和邢深,其它人她基本都不认识。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打开微博,发了条博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作为艺术类博主,她的粉丝活跃度远低于网红,但好歹有几十万的粉,瘦死骆驼比马大,很快,博文下的评论高楼就垒起来了。

不爱吃蒜的小葱: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桃花!大大是在暗示什么吗?

月亮五十斤:我怀疑我被喂了一把狗粮。

马蹄甘蔗SZD:楼上的,不懂就去度啊,这明明是李白大大的诗嘛,《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

没想到这么快,诗题就被扒出来了,聂九罗不觉惆怅了一下。

的确是《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那时候才十七岁,高二暑假,去蒋百川那儿参加为她量身定制的特训,遇到邢深。

少男少女,都是情窦初开,然后一见钟情。

后来想想,一见钟情,太看运气了。只是相中了一张脸,就寄望于皮囊包裹之下的人品、三观、性格、爱好等等都能适配,实乃做梦加幻想的梦幻之举。

面临升高三,课业压力不小,暑期资料堆成山,其中包括各类古诗文。

有一天读到李白这首诗,读着读着,心跳如鼓,觉得缘分天定,这诗不就是在写她和邢深吗?

犬吠水声中——邢深刚好是狗家人。

桃花带露浓——难道不是暗示两人间情愫暗生?

林深时见鹿——里头有个邢深的“深”字。

溪午不闻钟——溪,夕,谐音相关,指的就是她自己啊。

因着这个,她对李白倍觉亲切,此后每当唐诗界掀起李杜之争,都坚定不移地捧诗仙。

和邢深关系明朗之后,她还把这诗念给邢深听,叮嘱他务必记牢,因为这是“我们的诗”,保不齐婚礼葬礼,都得诵念一番。

……

如今失联,只能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了,希望邢深尽早看到,及时跟她联系。

当然,也希望他别多想。

接下来的几天,聂九罗安心养伤,胳膊上的伤没办法,伤筋动骨一百天,逃不掉,枪伤倒还好,仗着人年轻、底子过硬,已经可以扶着墙、自己在屋里挪两步了。

养伤之余,做两件事,一是看书,二是网购。

看书自然是看炎拓带来的书,网购就包罗万象了,什么美妆衣饰,蒸锅吸尘器,什么都买。

前者是给自己买,后者是为刘长喜——她还记得炎拓说刘长喜用钱很俭省,自尊心又挺强,自己在这打扰这么多天,帮他把某些家用品更新换代一下,权当谢礼了。

当然了,明面上,她绝不这么说,或是一句“你家蒸锅不好用,蒸出来蛋羹口感不好”,或是一句“掸子掸灰太呛我了,吸尘器不扬尘、还快”,反正,样样都是为自己买的。

这导致刘长喜对她的好感打了些折扣,心说这姑娘也忒大手大脚了,一点也不持家,以后真要跟小拓成了,可不能让她管账。

……

这天中午,阿姨给她蒸了条榄菜鲈鱼,炒了碟芦笋百合,还配了一小碗养生五谷饭。

口味刚好,糯的糯脆的脆,吃得人身心爽利,聂九罗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饭量大增。

心情也颇愉悦:咽下去的,都是能壮她筋骨的营养啊。

筷头正拈向菜碟,竖放在床侧的行李箱里,忽然传来极轻的沙沙声。

聂九罗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过了会,她搁下筷子,身子倾向床侧,右耳慢慢贴到了箱壳上。

嗯,是有。

她打开手机,随便拣了首闹腾的歌外放,阿姨过来收拾碗筷时,还同时收获一重意外之喜:今晚给她放假,不用陪夜了。

阿姨跟她确认:“真的啊?不……扣钱吧?”

聂九罗笑盈盈的:“不扣钱。”

今晚上,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呢?得有几个关键词。

嗯,就妖艳、和善,而又略变态吧。

陈福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只是越睡到后来、喉间越痒,那种新肉长成的奇痒——他下意识就想伸手抓挠,然而手也不知哪去了,只能不断地挪动身体,四面擦蹭。

再然后,眼前一轮猩红而巨大的落日,渐行渐远,陈福大吃一惊,拼命想去追,可四肢好像被人摁住了,怎么都使不上力,他汗出如雨,看落日越来越小,到末了,小成了烛焰一般。

陈福心头大急,急到后来,双目陡睁,醒了。

还真有一抹猩红焰头,飘在深得不见底的黑里。

他瞪大眼睛,又闭上,再睁,几次之后,视力逐渐适应,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半夜,屋里,看内部陈设,应该是民宅。那抹烛焰是真的,是桌子上一根燃着的白蜡烛,蜡烛立在一个小碗里,烛泪正慢慢往下滴。

桌面上很乱,堆了不少物件,有是化妆品,也有小碟小碗,桌旁有把正对着他的椅子,椅子上坐了个年轻的女人。

太诡异了,这个女人内里穿的是睡衣,翘着条腿,抬起的那只脚上勾挂着颤巍巍的棉拖鞋,睡衣和拖鞋都是可爱家居风,但外头罩的却是件版型很正的纯黑女用大衣,仿佛一层冷冽肃杀当头罩下,罩得下头那点可爱压根也不可爱,反而趋近挑谑。

她有很长的头发,细密压眉的刘海,刘海的暗影投进眼睛里,一对眸子幽深如潭,眼线是全包的,挑起桀骜的细尾,皮肤苍白,嘴唇却涂抹得鲜红,烛光映照下,近乎暗红,还镀上了一层细腻油润。

聂九罗柔声细气:“你醒啦?还认识我吗?”

陈福茫然,一是因为刚刚复活,和一切都有点脱节,二是他跟聂九罗只见过一次,她状态前后相差太大,妆容变得也大,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但她必然不是善茬,陈福意识到自己嘴里被团布塞得死紧,舌头都被挤压得没法动,整个人蜷曲着躺在箱子里,不是平躺,而是倚躺——箱子呈夹角斜靠在墙上,万向轮被刹车锁定,为防止箱体滑落,最底下还拿东西抵住了。

聂九罗说:“咱们先定个规矩,我有点神经衰弱,不能听人大声讲话,咱们呢,就心平气和地慢慢聊。我在手机上,特意下了个分贝仪……”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屏幕朝向他,同时立放在了手机座上。

陈福看到了分贝仪的页面,上头是分贝刻度钟表盘,下头是分贝音量的变迁线,指针忽颤忽颤,分贝线忽高忽低,其实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我设了六十分贝的警戒线,所以你别大声,一旦过线,就会有嘀音提示。过线的人,得接受惩罚啊。”

边说边咯咯笑起来,不过笑得很轻,然后拈起一根刷头很细的化妆刷,在小碟子里蘸了蘸,稍稍弯下腰,从他右眉心处起笔,一路下拖,拖过眼皮,拖至下眼睑下方,写了个“1”字。

“刷子上蘸的是油,说好了,你声音要是大了,我可就得用天生火给你烧一道了。”

说着,伸手扯下他嘴里的团布。

因着她的这一趋近,陈福认出她来了。

“你,你是那个疯……”

话刚出口,眼角余光瞥到手机页面上,指针和变迁线都在狂颤,赶紧压低音量:“疯……疯刀?”

聂九罗夸他:“对,就这样,小声说。”

又指了指被大衣盖住的身体一侧:“你把我这条胳膊给掰了,我可是很生气啊,气到分分钟都想送你下去、和韩贯团聚。所以你要珍惜生命,很温柔地跟我聊天,把我哄开心了,我今天就不杀你。”

陈福打了个寒颤,韩贯,对,他想起来了,韩贯死了,一张脸瘪得像骷髅。

聂九罗说:“你可别觉得,今天不杀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做人呢要坚持,要满怀希望,你看我,我当时就坚持到最后、等来炎拓救我了不是吗?你也坚持坚持,保不齐林喜柔就来救你了呢。”

她越是和颜悦色,陈福后脊心就越是凉得厉害,觉得这女的脑子不正常。

“我问你啊,你的血囊怎么样了啊?身体还好?”

陈福干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不断嗡响:这女的,这女的怎么会知道血囊的?

聂九罗面色一沉:“问你话,你还不爱搭理我,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说着,桌面上拣了根火柴,凑向火头。

火柴头包磷,燃起时哧啦一声轻响,陈福被这火光小爆惊了一下,只觉得右眼皮上狂跳,赶紧说了句:“还好,还好。”

表现不错,聂九罗横拈火柴梗,轻吐一口气吹熄,又左右晃了两下防复燃,才又慢慢道:“那你的运气,比隔壁的可好多啦。”

说着,朝隔壁努了努嘴。

隔壁的?隔壁还有谁?

陈福一头雾水。

聂九罗嫣然一笑:“就是那个姓李的小姐姐啊,她好可怜哪,一直咳嗽,腰都直不起来。你说和她相比,你是不是运气好太多了?”

姓李?李月英?

陈福头皮发麻:“你把她……她也弄来了?”

聂九罗奇道:“有炎拓当内应啊,谁我弄不到?再说了,就是因为把你们给绑来了,林喜柔才急得要命,派人四下里找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我等着她呢,就看你能不能哄我到那时候了。”

陈福又咽了口唾沫。

其实依他的脾气,早恨不得暴跳了,但一来韩贯的惨状犹在眼前,二来聂九罗有句话说得没错,也许多撑点时间,就多点希望呢?林姐是个聪明人,也许……也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拖得一刻是一刻。

他刻意挤出讨好的笑:“你,你还想问什么?”

聂九罗拿起手机:“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再说了,这么一问一答,怪没劲的,咱们跟隔壁互动一下呗。同样的问题,问你,也问她,答案一样,咱们就过,不一样,我就给你添道火,两次不一样,咱就别玩了,下去跟韩贯凑幅牌吧。”

陈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万一我说实话,她撒谎呢?”

聂九罗瞥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尽把同伴往坏处想呢,两次可就没机会了,她能不怕死啊?”

陈福急道:“她,她当然不怕,她二代没血囊了,这老婆子,心里恨着呢,有这机会,还不拖个垫背的……”

聂九罗就跟没听见似的:“听着啊,第一个问题来了。二零零零年,缠头军走青壤,有个女人,被地枭拖进了黑白涧。这个女人,怎么样了?”

陈福呆了一会:“我不知道啊。”

见聂九罗脸色沉下来,他慌忙解释:“黑白涧……很大的,那我当时不在那,我怎么会知道?”

“那也没听说过吗?”

“没,没啊。”

话音刚落,聂九罗的手机里就传来一声轻微的、不至于惊破60分贝的信息音。

陈福心头一颤,大气都没敢喘。

聂九罗低头看手机,其实没信息进来,是她自己调到“声音和振动”页面,点击了一下信息铃而已。

她笑了笑:“真是好巧啊,她也说不知道。这倒提醒我了,接下来,不许都答不知道了。每一题都不知道,不是题题都过关了吗?”

她操作了一会手机、做出发信息过去提醒的样子,然后清了清嗓子:“第二个问题,炎拓托我问的,他说自己问不出来,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吧?”

陈福舔了舔嘴唇,想起来了:“他……他妹妹?”

“林喜柔把人家妹妹给抱走了,抱哪去了啊?”

“黑,黑白涧。”

艹,黑白涧,又是黑白涧。

又是一声信息音。

聂九罗低头看手机,然后抬头看陈福:“李月英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输了。”

说着,拣起一根新的火柴,焰头上点燃,慢慢俯下身子。

陈福眼见火柴焰距离自己右眼越来越近,急得语无伦次,还得尽量压低声音:“不,不是,她怎么说的?”

“她说,做成血囊了。”

这老婊-子,简直是满嘴喷粪,陈福这一瞬,倒不怪聂九罗,怒火全冲着李月英去了,简直想锤爆她的狗头:“她……她撒谎,炎拓妹妹,抱走的时候才两岁,长都没长熟,哪能做血囊?”

焰头堪堪就要上眼了,聂九罗手腕轻拧,将火焰移开了点,若有所思:“你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这么说,真是她撒谎咯?”

陈福忙不迭点头。

聂九罗感叹:“她可真坏啊,该烧。可是你为什么跟炎拓说,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他妹妹了,接着又反口,祝他们早日见面呢?”

陈福说:“黑白涧那是什么地方,一入黑白涧,枭为人魔,人为枭鬼……”

聂九罗下意识觉得这个“入”字突兀:“入?人入也就算了,你们从哪里入?”

陈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面色一变,再也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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