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泽没上早朝,在早朝结束前,就等在延福殿,等着议事。
皇上散了早朝,和太子,以及连夜赶回来的长安侯李明水,王相等人,对着沙盘,就谢泽带回来的探查详情,一直议到午正。
诸人退散,谢泽跟着太子,进了景华殿。
吃了午饭,太子抿了几口茶,斜着谢泽笑道:“有样好东西,从你要议亲起,我就开始替你准备了,前几天,翰林院那几位待诏,说好了,我看了看,还真不错。”
太子一边说,一边示意内侍,“把那个匣子拿来。”
内侍双手抱着个不算小的箱子过来,太子示意他递给谢泽,“你看看。”
谢泽打开箱子,顺手拿出本四四方方厚厚一本画册,翻开,看着里面活色生香的春山春水图,啪的合上,瞥了眼太子,扔进箱子,合上了箱子。
“你留着吧,我用不着。”
“用不着?怎么?这一趟出去,你实践过了?”太子眯眼笑道。
谢泽瞥了眼太子,没理他。
“新婚之夜闹笑话儿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别怪我没提醒你,真要闹了笑话……”
太子嘴角往下扯着,啧啧连声。
“那可就……啧!我这可是替你着想。”
“你放心。”谢泽低头喝茶。
“你真懂?”太子欠身往前,仔细看着谢泽。
谢泽被他看的上身后仰,皱起了眉。
“既然你说你懂,那我问问你,知道鱼戏莲叶怎么个说法吗?”
太子坐回去,嘿笑问道。
谢泽眉梢挑起,看着太子没说话。
“那个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太子慢吞吞念着,手指划来划去。
“那箱子里,我让那些待诏认认真真画了十几幅鱼戏莲叶图,生动别致,专门给你画的,独此一份,以后……”
“都是些无聊文人的玩意儿。”
谢泽已经明白这个鱼戏莲叶是什么样的意指,也想到了太子特意提到这鱼戏莲叶,是因何而起,又指向何事,绷着脸道。
“无聊文人!”
太子干笑了几声。
“也是也是,行行,算我无聊。
对了,那位姑娘知道无聊文人的这个鱼戏莲叶吗?说起来,她的嫁妆里,肯定得有几件这鱼戏莲叶吧?都是……
行行,是我多嘴。”
迎着谢泽横过来的目光,太子立刻调转话题。
“还是说正事吧,刚才那一箱子,也是正事,说第二件。
你那位姑娘,跟桃浓处得不错,你迎亲的时候,能不能请桃浓唱唱迎亲曲什么的?”
“嗯,昨天她和我说了,说桃浓想唱迎亲曲,我答应了。”
谢泽神情和缓下来。
“这个桃浓,倒说到前头了。”
太子失笑。
“真象阿爹说的,这是个真光棍的,活到现在,全凭心意喜好,就算无耻,也无耻的磊落光明,算得上一朵奇葩。”
“第三件事,”
太子的话顿住,看着谢泽。
“醮子遣迎这一道礼,王先生的意思,由你祖父代子醮遣,我觉得不怎么妥当,至少不周全。
你和谢尚书那些旧事。
唉,子弃父是大不孝,父弃子,却算不得什么,史书上多得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当个正人君子。
可在你,要是连娶妇这样的大礼都抛开父亲,置之不理,以后,这事儿只怕要被那些无聊小人用来攻击你。
阿爹的意思,把谢尚书打发出去,当一趟钦差什么的,这样,由你祖父代子醮遣,就顺理成章了,只是,邵夫人没法打发出去。
阿娘的意思,你是她和阿爹的义子,让阿爹这个君父代行醮遣之仪。
阿爹代行这道礼仪的难处,是从无前例,从家礼还是从国礼,家礼如何国礼又如何,很让人头疼,只怕礼部要乱成一团。”
“你的意思呢?”
谢泽沉默片刻,看着太子问道。
“照阿娘的意思吧,当初我都想让你改姓宁。”
看起来,太子就等着谢泽这一句了,立刻愉快的答道。
“那礼部……”
“让他们头疼头疼,没什么坏处不是。
我最烦他们成天跟我掉书袋子,前朝如何,再前朝如何,三皇五帝如何如何,难道非得有先例才行?”
谢泽看着太子,眉梢微挑,露出丝丝笑意。
他这会儿,又跟小时候一样了,给别人添堵的时候,也是一幅义正词严的模样。
“还有第四件,认亲怎么办?”
太子接着道。
谢泽看着太子,等他往下说。
“王先生的意思,你娶妇在荣安王府,谢尚书夫妻在尚书府,谢家老太爷在城外庄子里,分了三处,这认亲就好糊弄了。
不如祭祖时,顺便认一认,两礼并一礼。
你看呢?”
谢泽点头。
“那认亲的礼,全然没有也不好,既然你是阿爹醮遣迎娶,这认亲,就该进宫认一认,你说呢?”
太子看着谢泽,愉快的问道。
“举家外任,或是隔着百里千里外嫁的,都没有认亲这一道礼吧?还是算了吧。”
谢泽皱眉道。
“还是认一认吧,你就当带她进宫逛一逛,反正离得也不远。”
谢泽皱着眉头,片刻,嗯了一声。
“行了,大事议定,还有些小事,到时候让王先生跟你说吧。”
太子神情愉快。
……………………
傍晚,李苒抱着几卷图纸,先进了清风楼后园的雅间。
李苒坐着,慢慢抿了一杯茶,外面脚步声由远而近,李苒急忙迎出去。
谢泽脚步很快,李苒刚冲出去没几步,就迎上了李苒。
“早就到了?”
谢泽一根指头推着李苒转个身,微笑问道。
“没有很早,刚到。”
李苒转身往里走。
“周将军说,照规矩,成亲前不该再见面。
可我昨天忘了拿他们送过来的图纸给你看。”
李苒边走边解释。
“嗯。”
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我也有几件事,得跟你说一声。”
李苒松了口气。
谢泽斜瞥了她一眼,顿了顿,接着道:“以后,跟你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可这些规矩,哪些该敬重,哪些不必理会,你要自己掂量。”
谢泽的话顿住,片刻,接着道:“至于周娥,她懂规矩?”
李苒呃了一声,没答谢泽这句话。
她也觉得周娥懂得规矩好象不比她更多。
“什么图?”
谢泽坐下,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几份卷轴。
“一份整个府里的,一份正院的,一份花园的。”
李苒一份份拿起卷轴,放到谢泽面前。
谢泽先拿过那份正院的。
“你都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我不怎么看得懂。”
李苒耍了句滑头。
她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嗯。”谢泽瞄了李苒一眼,拉开图纸,仔细看起来。
李苒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他专注仔细的看完一张,又拉开花园那一张。
花园那一张,她是真没怎么看明白。
其实画的非常明白,假山就是画个假山,亭子就是画个亭子,可这些假山和亭子比例完全不对,看得她反倒满脑门糊涂。
要是假山就是个小三角,标上底围和高,那些曲曲折折的游廊和小径标明方向和确切长度,她就能看明白了。
谢泽看得很专心,李苒一边看着他,一边从荷包中摸出枚小金币,放到手背上,在手指之间来来回回转着玩儿。
谢泽转头看向李苒和手,和她手指上那枚来回翻飞的金币。
李苒带着几分得意,将手送到谢泽面前,那枚金币在手指之间,翻飞的更快了。
谢泽看了片刻,伸手从李苒手上拿下那枚金币,放到自己手背上,手指尝试着动了动,金币从第一根手指翻向第二根手指时很慢,到第三根,就明显快了些,不过两三个来回,就将金币翻转的不比李苒慢了。
李苒瞪着谢泽那只手。
当初她学这翻硬币,算极快的了,也学了半个小时,他就这么两下……
谢泽将金币放回到李苒手上,低头接着看图纸。
“我当初练了两刻多钟……”
李苒托着那枚金币,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说这句。
谢泽瞥了她一眼,“极简单的事。”
李苒看着手指上的金币,唉了一声,“你这句……雪上加霜。”
谢泽失笑,“人和人不同。”
“你这话,言下之意,你比我聪明多了。”李苒将那枚金币放到桌子上。
“我没嫌弃过你。”
谢泽看着有几分郁郁的李苒,挪了挪,面对着她,极认真的解释道。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这会儿,你不该藏拙么?”
“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藏拙的?我要是对着你藏拙,那岂不是把你当傻子哄骗?你又不傻。”
谢泽坐直回去,再瞥了眼李苒。
李苒托腮看着他,片刻,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得很对,他是比她聪明多了,她是不傻,她很喜欢他说她不傻,以及,他比她聪明。
最后一张王府全图,谢泽看的极快。
三张图看完,谢泽再次拿过正院那张,拉开放到李苒面前,“这应该是王二郎看着布置的,很用心。哪里没看懂?”
“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吗?花园那么大,全都空着。”
李苒不是没看懂,而是有点儿想法。
荣安王府那座后园,她去过的那一次,已经很惊艳了,可听明二奶奶那意思,她看过的那个,简直不能入眼,扩大整修后的园子,在明二奶奶眼里,再有些年头,就很不错了。
为什么放着这样的园子空着,非要住到不是墙就是房子的前院?
要知道,住到公园里面,是她只敢偶尔做做梦的事儿。
“算是规矩吧。”
谢泽一脸笑意。
“你要是觉得园子里好,等咱们住进去,你到园子里挑处地方,或是让人修座院子,做日常起居之处,这座正院,就用来待客好了。”
“嗯,其它没有了。”
李苒笑容愉快。
要是能这样,这间正院如何如何,就不重要了,象正中那些大门仪门大殿一样,都是给别人看的,这上头,他们肯定比她精通得多了。
“园子呢?”谢泽收起正院图,再拉开另一张。
“明二奶奶说,找的是一个叫杜山人的名家,过来看着修的园子,明二奶奶说你很喜欢杜山人修的园子。”
“那你呢?”谢泽看着李苒,追问道。
“我觉得你眼光比我好。”
李苒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喔了一声。
“好象应该是我的眼光比你好,你比我好看多了。”
谢泽一个怔神,失笑出声。
“明二奶奶说,园子至少要修一年,要到明年秋天才能修好,等住进去,我再仔细看,要是不喜欢,就让他们改。”
李苒接着道。
“你的嫁妆都看过了?”谢泽一边笑,一边带着几分无奈,看着李苒。
“嗯,大部分都看过了。”李苒点头。
“谢家姑娘,多数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备嫁妆了。
你的嫁妆,实在太仓促,以后,想添什么,慢慢再添进去吧。”
谢泽温声道。
“我觉得,就是现在办嫁妆,也像是从左手倒到右手里。”
李苒嘀咕了句。
谢泽一个怔神,唉了一声,抬手按着额头,笑起来。
“你可真是不见外。
你说的极是,都是你的,连那座王府在内,就是这个荣安王,也确实是因你而得。”
。